第6章 005 那些藏在暗處的細節
“賞蓮宴”雖是由溫府舉辦,但背地的深意,但凡政治覺悟敏銳一些的都是懂得。
所以,大家并不是空手而去的,也是帶着自己的“誠意”而來的。
溫府的管家眼下正在清點着禮物入庫。
當然,送禮也是有講究的。
想與溫府親近的自然是別出心裁或者價值昂貴或者能投其所好的禮物。
不想與溫府親近的,自然是過面上功夫,送的中規中矩。
好比辜家送來的便是一些金銀珍寶,雖昂貴,卻不對文臣溫默的胃口。
而那魏家公子送的則是自家老爺最愛的徽墨,且魏家也是響當當的世家,出手自然是大方,這兩塊上等徽墨,價值定不止千金,便是抵那尋常百姓一輩子的富裕生活都是綽綽有餘的。
且這魏家公子送的是兩塊徽墨。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畢竟他家大小姐,溫胭脂也是最喜徽墨,而他家二小姐,溫雪翡在才學上并無天賦,在外人看來定然也是不喜歡這些的。
盛京裏,是有關于着魏子行和溫家雙姝說不清道不明的傳聞。
傳聞中,溫雪翡愛慕着魏子行,可前些日子卻爆出魏子行愛慕溫胭脂。
這戲劇性的三角關系,讓他們一貫沉穩的老爺喝了好幾日的菊花茶。
顯然,這魏家公子眼下就是陷入愛河的癡人兒,且完全不懂自家老爺對這兩個女兒有多寶貝。
管家餘光微微瞥過,正好瞧着自家老爺盯着那一對徽墨,陰沉着臉。
好一個魏子行。
誰都知道這次“賞蓮宴”追其根源是因為他的二女兒救了聖上,聖上才多有名目,為溫家造勢。
所以,歸根結底還是托了雪翡的福,雖然為人父母,溫默不想要這種福氣,只想要溫雪翡平平安安。
但旁的想同他親近的賓客,即便是送他喜歡的東西,也會順帶給溫雪翡帶些合适的禮物。
哪像這魏子行。
仿佛明目張膽地表現着他對兩個姐妹的不同。
這似乎是前些時日他夫人愛看的話本小說裏說的“明目張膽地偏愛”。
但魏子行再怎麽喜歡胭脂,也不能是在借着雪翡受傷名義攢的局上,絲毫不顧忌雪翡的感受不說,還在這樣的局上,借着這種機會,暗戳戳地送胭脂禮物。
即使他對胭脂拳拳愛意,時機也非常的不合适。
這就是好似溫雪翡在病床上躺着,魏子行說是來看她,卻送禮物鮮花水果給溫胭脂,連個果核都沒想過給溫雪翡。
可以說,完全沒有考慮過溫雪翡的感受。
而溫默不是小女孩,無法共情這種“明目張膽地偏愛”的少女心,即便能共情,那他也不只是溫胭脂一人的父親。
更是溫雪翡的父親。
思緒一過,溫默像是想起了什麽,溫和的眼微微沉了沉。
過了一會,他重重甩了一下袖袍,吩咐一旁的管家道。
“将這兩塊徽墨都送到二小姐院子去。”
“再将我書桌上那塊徽墨送到大小姐院子去。”
溫默書桌上那塊徽墨雖不比魏子行送的這兩塊金貴,但也是他平素極為愛惜的寶貝。
他這兩個女兒,都是他的心肝肉,委屈誰他都難受。
管家跟着溫默多年,自是知道溫默這一舉動的意思。
只是,管家看着這兩塊上好的徽墨,眼裏還是不自覺流露出些微可惜。
雖然管家也喜歡嬌俏單純的二小姐。
但二小姐的才學……
說句冒犯的,給二小姐真真是有些暴殄天物。
溫默似是看出了管家眼裏的可惜。
他将那裝有兩塊徽墨的棕木盒子往管家懷裏一塞,有些沒好氣道。
“拿着。”
“會物盡其用的。”
話音落,溫默眼裏閃過一絲複雜,這絲情緒閃的極快,還未被人捕捉就消失不見了。
而此時的管家壓根不信,只當自家老爺愛女心切,強撐着面子。
……
不過,好在有那麽一份禮物,讓溫默展了顏。
是一份難得的【百年雪蓮花】。
正正好适合重傷初愈的溫雪翡進補。
禮物是給溫雪翡看病的老太醫送來的,百年雪蓮花雖難得,但宮中這位老太醫可是太醫院的提點,統管整個太醫院,平素都是只給聖上看病的,這回也是因為溫雪翡救了聖上的命,才有幸得這位老人家看病,所以他老人家有個百年雪蓮花,還是不意外的。
但這要是個【千年雪蓮花】,那倒是足以震驚整個盛京。
要知,這世上千年雪蓮花稀有珍貴,宮中也才只有一朵,只有聖上才有資格用。
不過沒想到這位老太醫平素看着油鹽不進,嚴肅古板,對溫默都沒個好臉,這出手倒是挺大方的。
難不成,雪翡對了他的性子?
溫默眼裏閃過些許疑惑。
當然這種藥材,幾十年,百年,上千年看不出個分別。
若是不說,把“千年雪蓮花”認成“百年雪蓮花”也是有可能的。
溫默和管家這些門外漢知道,是因為裝有雪蓮花的名貴藥盒裏,有着一張附注“百年”二字的金箔名牌。
溫默心喜,趕緊吩咐管家把這雪蓮花送到溫雪翡的院子裏去。
***
溫府外。
古樸華麗的馬車,透着一股歲月的沉澱莊嚴。
前沿左右挂着兩個祥雲紋紅綢燈籠,其上龍飛鳳舞寫着一個字——
【辜】
這是辜家的馬車,它靜靜地停在溫府邊上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
詭異又別扭。
不論辜家的車夫,小厮都是如此感覺。
散席後,他們一行人不回家就罷了,幹嘛要繞到溫府旁邊的小巷子呢。
沒人能想得通。
只是當時自家主子說停下,所有人也便停下了。
而這裏面也只有常年跟着辜長思的張叔眼觀鼻鼻觀心,無甚表情。
也不知過了多久。
忽然一只白鴿撲閃撲閃翅膀朝着辜長思所在的馬車飛了過去。
一只手從馬車簾裏探出,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在夜色裏散發着瑩白光澤。
白鴿十分熟稔地停靠在那人的手臂上,同他的手一起進入了馬車內。
辜長思取下白鴿腳踝上的紙條,一邊打開,一邊用手指輕輕撫着白鴿的頭。
白鴿似有靈性般,開心地在辜長思手臂上搖頭晃腦着。
紙條莫名飄着淡淡的藥香。
而辜長思只看了一眼,便于他手上一點點湮滅成齑粉。
其上的字也一點點消失。
【千年……】
【雪蓮……】
【送達……】
辜長思抿成一條線的薄唇終于微有放松的弧度,摸着鴿子頭的動作也緩了些,像是注入了些許溫柔。
張叔的聲音适時響起。
“世子,啓程回府嗎?”
裏頭淡淡地“嗯”了一聲。
……
馬車緩緩前行,離開了這條不起眼的小巷。
回去的路上,張叔已然進了馬車。
自家主子是個不愛說話的,張叔習以為常,想到他們即将要回去的地方,張叔愣了愣,但很快又調整好表情。
自顧自說着話,挑些有趣的事,想讓自家主子稍稍開心一下。
“世子,聽聞今日與您送酸梅渴水的那位,是溫家的…二小姐?”
“她好似沒以前那般怕您了。”
張叔是見過溫雪翡的,所以小厮說起今日宴席上那冒失丫鬟的長相,張叔一下子就明悟其身份。
說起來,溫家這位二小姐也怪。
旁的貴女們雖然不敢靠近自家主子,但眼裏的崇拜愛慕藏都藏不住。
自家主子這般鐘靈毓秀的人物,自是走到哪裏都是惹得女子目不轉睛,望之心喜。
獨獨……
那位特別的溫家二小姐。
一開始,張叔也沒注意到這位溫家二小姐的存在。
可有那麽一次班師回朝,他見自家世子好似目光在某一處酒樓停留了一小會。
張叔順着辜長思的目光看過去,便看到坐在酒樓二樓邊上的溫雪翡。
一個用手帕把自己臉擋得嚴嚴實實,連眼睛都不敢睜開,渾身發顫的溫雪翡。
張叔當下覺得有趣,沒想到還有姑娘會害怕自家主子的。
辜長思那一眼,張叔也沒多想,只當如此特立獨行的姑娘,也難怪辜長思會多看一眼。
也是湊巧,之後每每世子在盛京,他們總是會有同溫雪翡街頭偶遇的機會。
當然這是張叔以為的偶遇,畢竟一個害怕見,另外一人好像并沒有放在心上,兩人可能都沒把這次當成一次遇見。
但張叔覺得溫雪翡的反應着實有趣,偶爾便會撿來同自家世子打趣說叨說叨。
這也是張叔的習慣,辜長思性子太冷,他總想着說點有趣的人間事,一來,保不準哪件就能讓辜長思開心,二來也是想讓辜長思多點人氣兒。
當然,張叔知道,辜長思不在意溫雪翡如何如何的,但至少也不反感,不然也不會放任張叔說着溫雪翡的事。
但大抵就是面對路邊石頭般的心情。
你講或不講,都可。
張叔一直是這麽以為的。
今日也便習以為常的說開。
“嗯。”一個淡淡的聲音響起,似是在回應。
正想往下繼續說話的張叔一愣。
以往他講溫雪翡的事,自家主子的都沒個反應,今天怎麽還回應了一下。
張叔餘光悄悄瞥了過去,見自家主子落于馬車暗處,辨不太清神情,但手卻有節奏般摸着小白鴿的頭,依舊是一副萬事不過心的漠然模樣。
剛剛那聲“嗯”清淡缥缈地像是張叔的幻聽。
但見主子起了興趣,張叔講述的興致更高了。
這興致一高,就扯到了圍繞着溫雪翡的緋聞上。
“溫二小姐看來着實是對魏家公子情根深種,就為了多看他一眼,竟冒着名聲有損的風險易容改裝,這可真是一往……”
“張叔。”辜長思道出了聲,将張叔的話頭止住。
也止住了……
“情深”二字。
“本世子有些乏了。”聲音有些發悶,像是浮着些微夏雨來之前的悶。
張叔趕忙應聲,起身就準備下馬車,好讓辜長思能夠好好休息。
只是他打簾的時候,下意識餘光往回瞥了一眼。
心裏忽而有了些許異樣。
古樸華麗的馬車壁上,貼懸着一顆清白光耀的夜明珠。
瑩瑩白光印在繁複祥雲紋的車壁裏,有種不可侵犯的美感。
這般好看的夜明珠光澤不論落在什麽身上,該是都能為其增色才是。
可……
當辜長思宛如精心雕琢的面容上,覆着這一層瑩瑩白光時。
張叔忽然覺得……
自家世子的臉色好似過于蒼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