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chapter 14
學校裏為了便于管理, 會模拟部隊基層編制。每個學員隊都有一個模拟中隊,相當于部隊的連級編制, 定期推選模拟中隊骨幹, 學員自管。
關戎進學校的時候綜合素質就高出其他人一截,新學員三個月的強化訓練一結束,表現突出的他順理成章當了中隊長, 而這一當就是整兩年。
軍`校裏也是濃縮的小社會, 魚龍混雜,既有進來濫竽充數無所事事的, 也有雄心壯志心懷天下的。關戎絕對是後者,尖子中的佼佼者,名聲遠揚。
學校裏的各項排名,他都名列前茅, 大二那年還代表學校參加國際軍校比武競賽,不僅争得校際組總分第一,還抱了好幾個單項第一的勳章回來。
關戎這個人私底下看起來張揚不羁,做起事來卻很謹慎低調。平時能跟學員們打成一片,認真幹起工作的時候,魄力又足以服衆。
很多學員都對他感興趣, 還真有耳聽八方的打聽出他底細。根`正苗`紅的第三代, 爺爺一代戰勳已經足夠輝煌, 爸爸還能青出于藍, 現在在總`參身居高位。
這樣的出身, 關戎居然一次也沒拿出來炫耀過, 證明他虛懷若谷不擺架子。別人提起的時候,也不回避問題大方承認,證明是個自信坦蕩的男人。
不過一個人再怎麽完美,還是會有一幫看他不順眼的人。世`家子`弟、優秀學員的頭銜一背,本身就意味着要經受更多的質疑和更嚴格的要求。
兩個糾察都對關戎都不陌生,盡管态度各異,但對這件事的審慎程度都是一致的,其中一個問:“到底怎麽一回事,那位同學是你打的?”
關戎是立正的姿勢,并攏的手指緊貼褲縫,眼睛平視前方道:“報告,我看到這個男生尾随一名女生,準備偷拍其裙底,我是上前阻止的。”
“又胡說了,我們剛剛都在這兒,根本沒見到什麽女生。”
“你那是去阻止嗎,明明是逮着人往死裏打啊。”
四面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關戎仍舊保持立正的姿勢,堅毅而沉默。糾察一直在本子上記錄情況,說:“關戎,你回答他們的問題。”
關戎這才應聲:“是!報告,我在阻止過程中遭遇到了他的暴力抵抗,我是正當防衛。我已經控制了力度,是他……鼻子太脆弱。”
周圍一片不平的聲音。
“說謊。”
“垃圾。”
“證據呢?”
關戎面不改色:“證據在他手機裏。”
原本僻靜的小道上,人越來越多。球場裏沒什麽人打球,全跑過來看熱鬧,男生平時口碑不錯,沒人相信他是偷拍狂,盲目站隊更聳人聽聞的教官打人。
一邊樹後的男生宿舍過道上也陸陸續續來了不少人,很多人舉着手機拍照錄像。
兩個糾察怕事情進一步擴大,迅速合計了一會兒,對衆人道:“這件事我們都不是當事人,沒調查清楚之前,誰都不要輕易下結論。
“我們學校對學員的要求一向很高,相信他不會做出随意打人的事。但如果他真的犯了錯誤,我們也絕對不會包庇,一定會用法律法規和紀律條例來進行處罰。
“這位同學看上去已經流了不少血,我們想請他跟我們的學員一道,去勤務連走一趟。我們那邊有專業的軍醫,等警察過來的同時,可以為他處理傷口。”
話說得誠懇周到,還是有不放心地指着他們道:“去了你們那,就是進了你們的地盤了,誰知道你們會不會包庇自己人,搞個屈打成招什麽的。”
“現在網絡這麽發達,大家獲取信息的途徑都是對等的,我們都是在陽光下做事,怎麽可能搞這一套。”糾察頓了頓:“實在不相信,可以推舉個代表一同過去。”
衆人踴躍,氣氛熱烈,襯得戳得筆直的關戎越發孤傲嚴肅。
糾察們一邊嘆氣一邊瞪他,上前一步小聲提醒:“關隊,咱們在家裏,關起門來怎麽都好說。可是在這兒丢人,影響的就不僅僅只是你們隊的榮譽了。”
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而榮譽則是軍`人的第二生命。個人得失在集體榮譽面前,并不值一提。關戎眸光閃了閃,說:“報告,我問心無愧!”
“問心無愧?做什麽事都要講究方式方法,你揮拳出去的時候,就已經矮人一截了。”
另一個糾察攔住這一位,說:“好了,這兒人多口雜,有什麽事咱們回去再說。”
衆人預備離開,關戎拿餘光瞥了眼樹下模糊的人影,快速低頭找手機。
方才質問的糾察發現了,說:“關戎,你還像話嗎,這種時候還把手機拿出來!”
關戎頭也不擡,修長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劃動,說:“報告,我就發一條信息!”
糾察怒目:“我命令你立刻收起來!”
關戎嘴上應聲,手裏的動作卻沒停。
“收起來!”對面急赤白臉走過來,一把奪過他手機:“你還有沒有點紀律意識!”
關戎眼睛仍舊停在那屏幕上,确認消息發送成功,才松下一口氣。
今晚的事發酵得太快,盡管關戎不覺得自己哪裏有錯。
可是有了輿論倒逼,這一趟勤務連之旅估計不會輕松。
他自己沒什麽,被罵也好,處罰也好,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躲在樹後的賀程程。
小時候頭一次在大院打架後,關戎被教訓得很慘。
首長一邊抽他,一邊恨鐵不成鋼地說:“你是為了程程才跟人打架,這一點上我不會罵你。可你也要知道,身為男人,首先要在确定女人周全的情況下,才有替她出頭的資格。”
關戎那時候也有傷呢,身上已經被那幫泥腿子的小拳頭砸得暗痛了,屁股上還要吃首長的小棍,言不由衷道:“才不是為了賀程程,她蠢得就像一頭驢!”
他一點沒誇張啊,真是從沒見過像賀程程一樣蠢的人。
男孩子打架是常事,一般的小女孩,要麽早就捂嘴跑了,要麽離得遠遠的看熱鬧。誰像她一樣,不僅不走,還自投羅網地過來吃拳頭,她不受傷誰受傷?
可看到她軟軟小小的一團縮在自己腿邊哭的時候,他又開始于心不忍了,要不是首長要他放哨,他簡直想去小賣部給她買五毛錢一根的棒棒糖。
從那以後,他要再打架,就勒令她在旁邊等着了。她起初會怕,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紅了一圈,看得閉起來睜開來,紅潤潤的小嘴巴咬得緊緊的。
每次回家,她眼睛都能腫起來,嘴巴也被咬得泛白,看着讓人特煩。再下一次,他索性就要她捂住眼睛,站到樹後面,乖乖等她五分鐘。
可是一向聽話的賀程程,這回怎麽都不肯去,拽着他袖子要拉他後腿。問你到底想怎麽着啊,她這才抽抽搭搭地說:“……戎戎哥哥,我沒有表。”
賀程程一直就是這樣,乖順柔軟,聽爸爸的話,聽媽媽的話,也聽關戎的話。
有時候他甚至覺得,只要說過讓她等自己,哪怕什麽解釋都沒有,她也會和小時候一樣,捂着耳朵跟眼睛,一直一直地等他回來。
盡管他沒有跟賀程程承諾過什麽,賀程程也沒有回應過什麽,但他,就是有這樣的自信。
關戎原本憤懑的心陡然松了一松,他側了側頭,再回望了一眼那棵樹。
賀程程已經從下面走出來,并攏着雙腿朝他的方向看過來,小而瘦的一張臉被照得發亮。
他勾了勾唇,可惜今晚一直沒來得及告訴她,她今天穿的裙子,可真醜。
幾分鐘前,賀程程收到一條短信。
“我很好,馬上跟着糾察一道教訓這人渣。你一個人先回去,害怕的話就用跑的!”
來信人的名字備注得很詭異:你老公。
賀程程:“……”掖在頭發外的耳朵快速紅了。
回到宿舍的時候,舍友她們剛剛才結束軍訓,一個個蔫頭耷腦地癱在床上躺屍。賀程程跑得幾乎岔了氣,懶得上床,趴去桌上歇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卞香香吊在床邊,姿勢像極了名畫《馬拉之死》:“程程你不回來是正确的,今天關教官請假,換了隔壁那教官帶我們,可把我們折騰死了。”
賀程程将頭搭在胳膊上,扭頭看她:“不是說他挺松的嗎 ?”
“是松啊,可誰讓今天他們學校領導來了,批他作風懶散。他哪還敢糊弄,帶着我們那叫一通好練。身體勞累也就算了,還要一直盯着他那張長得抱歉的臉,心也累。”
賀程程點頭,想到今天晚上發生的那些事,跟着嘆了一口氣,說:“我今天晚上過得……也挺辛苦的。路上發生了一點事,我害怕極了。”
“怕什麽呀?鬼嗎?”卞香香·馬拉翻着白眼道:“你別信上次周群的瞎話,我們搜過了,旁邊那棟樓沒死過人,是宿舍條件太差,男生們才暴動不肯住的。”
賀程程拿了眼鏡,揉揉鼻梁:“也不是因為這個。”
一邊上面的黃珊緩過氣來,蠕動着向賀程程這邊爬了段距離,連在一塊的四張床都搖起來:“程程,禮儀團那件事怎麽說了?你面試了沒,幫我問了沒?”
賀程程将頭調了個方向,這才想起還有這件大事沒跟黃珊彙報。
她抓抓頭:“珊珊,對不起。”
黃珊心涼了半截:“我就知道。”
“我陪着你,咱們去其他社團吧,我覺得這個社團是真的有問題。”
黃珊納悶:“怎麽的呢?”
“太看重外表了,都好膚淺哦。”
黃珊笑起來,說:“嗯!可是我沒什麽才藝啊,能去什麽社團呢,你們有什麽想法沒?”
卞香香打了個哈欠,說:“暫時是沒什麽想法,但等軍訓結束了,其實可以有。我想報個烹饪之類的,大家在那做,我就等着吃。”
“……”黃珊說:“把你胖死算了。恬恬呢?哦,忘了你說你要考研了,不參加這些。”
哪怕躺着也在翻書的宋恬說:“我也改主意啦,除了考研,還是要有一些交際活動的。”大家都感慨她已開竅,宋恬清了清嗓子:“所以我準備看看有沒有英語角之類的。”
“……”所有人都靜了兩秒:“程程呢,程程想去哪個啊?”
賀程程扁了扁嘴,擺正腦袋,擱在手背上,說:“我想去教人打架的社團。跆拳道,武術,散打,雙節棍,多多益善。”
“啊?誰欺負你了?我們替你揍他!”
賀程程笑起來:“……不是我啦。”眼前不斷閃過關戎背影,他跟壞小子們打得火熱,她卻只能站在樹下,一點忙都幫不上地等他。
以後,她也要能保護他的。
十一點熄燈,宿舍裏已經響起此起彼伏的鼾聲了。賀程程翻了個身,一眨不眨地盯着手機看,上面已經發了一連串信息,都是她單方面的獨角戲。
“事情處理好了嗎?”
“你已經到宿舍了嗎?”
“你被長官罵了嗎?”
……
關戎明明說了沒事的,可是為什麽她等了這麽久,都沒人回複?賀程程再翻回來,瞪大眼睛看着天花板,幸好明天早上就能見到了。
第二天來的卻依舊是昨晚帶她們的教官。卞香香耷拉着腦袋,快崩潰了:“蒼天啊,大地啊,我上輩子對豬做了什麽,才一而再再而三地要見這個豬腰子臉。”
豬腰子教官的訓練強度極大,短短一個上午下來,幾乎所有人都被磨去了一層皮。他脾氣又爆,時不時就把人拉出來批一通。
有過比較,才知道好壞,關戎平時雖然也嚴格,但十分注重勞逸結合。人又幽默,氣量也大,不會跟他們較真;即使訓起人來也很懂分寸,從不往人心肉上紮。
新兵蛋子們萬分思念他們的老首長,連着幾撥人去問他情況,豬腰子教官終于厭了,說:“你們死心吧,實話跟你們說,你們教官被關禁閉了,沒個幾天不會出來的。”
人群外,原本踮腳仰脖等着聽的賀程程,忽然覺得被一擊命中。
關禁閉了?怎麽可能呢?關絨絨跟她說會和糾察一道教訓人渣的。
垂在腿邊的手一下握得緊緊,心裏反反複複只有一句話。
這個關戎,又騙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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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軍人來說,糾察絕對是讓他們愛恨交加的一群人。應該感謝他們為監督自身做出的傑出貢獻,可是如果真的被他們記錄追究,那麻煩就大了。
首先是口頭批評,立即整改,實在嚴重還會被記錄在冊,緊接着校務會通報。這麽一通流程下來,影響的不僅僅是學員自己,還有他所在的一整個學員隊。
以前關戎随爸爸調往東部的時候,軍裝制式還停留在上一代,那會的領子上有風紀扣,只要穿上軍裝,就必須将風紀扣扣好。
士兵們愛惜軍裝,都喜歡在領子裏裝個假領,這樣更加幹淨也更加耐磨。只是領圈大了,風紀扣難扣,出操訓練的時候很不齊整。
關戎爸爸不忍心因為這個責罵手底這群最可愛的人,自己也裝了個假領,主動叫糾察糾正後通報,還為此寫了檢查,發往全軍。
這事過後,士兵的假領子是自發拆了,可在不明真相的孩子們這裏,關首長卻成了一個風紀不好的人,簡稱“風不好”。
關戎身為他兒子,當然連坐,被追着喊成“風也不好”。诨名一傳十,十傳百,最後還是傳到了小傻子賀程程那裏。
小傻子專門跑過來問為什麽風會不好,他拿手往她腦門上一擊,說起風就會下雨,當然不好。賀程程托着肉乎乎的下巴想了想,居然贊同了。
關戎當兵之後,一直嚴于律己以身作則,時刻都拿最高的要求約束自己。心裏有底,路上遇見多少糾察也不心虛。
這次的事原本也是問心無愧,誰知道最後居然弄得跟整個糾察班的人都混熟了。
警察過來時,軍醫已經給那個偷拍男清理過鼻子,沒有什麽大礙,只是擤鼻涕的時候,偶爾帶出來一點血絲。
警察給兩人分別做了筆錄,關戎把晚上的事,從頭到尾都又說了一邊,偷拍的男生則矢口否認,咬定了是關戎無緣無故打人。
兩個人互相質證,争論不休。
起初關戎是占上風的,畢竟這一身軍裝挺括,如果不是路見不平,誰也想不明白為什麽一個軍人,好端端地要去揍一個路人。
可是辦案是講證據的,當警察在男生的手機裏一無所獲後,天平終于從一身正氣的軍人身上,傾斜向了那個手無寸鐵的普通人,
或許就是昏頭了呢,膨脹了呢,隊裏嚣張慣了,出一趟公差也不安分。
這事後來被定義為尋釁滋事,可大可小,只要關戎願意道歉,并且能取得對方的諒解,兩個人完全可以達成和解。
偷拍的男生當然願意,說:“他道歉就行,道歉我就不追究了。”
原本在一旁立正的關戎身身體一僵,偏頭過來瞪了人一眼:“我沒錯,我也沒說一句謊話,我絕不道歉!”
男生是典型的惡人先告狀,嘀咕一句:“軍人真是好了不起哦。”
跟着來的同學也說:“就是啊,明明打了人還這麽理直氣壯。”
“警察叔叔,如果選擇不和解的話,能不能抓他進去拘留幾天?”
關戎咬了幾下牙關,理智還是沒能壓得過行動,一身戾氣騰地躍起,只是攥着拳頭剛往前進一步,被一只粗壯的手攔下來。
視線從這人前襟到領花再到肩章上的二毛四,男人向他瞪着眼睛,低聲質問:“你想幹嘛?還嫌自己闖的禍不夠大?”
關戎深呼吸兩口,習慣壓倒沖動,還是依照規矩,向人先敬了個禮,但仍舊是那一句話,說得铿锵有力:“我沒做錯!”
“證據呢?”
“……”
“現場視頻有嗎?”
“……”
“另一個當事人呢?”
“……”
“目擊證人呢?”
“……”
“你什麽都沒有,讓別人怎麽信你?”
二毛四鼓腮嘆了口氣,又瞪了他一眼,這才走到那位男生面前,說:“同學你好,我是這位學員的領導,也是學校的負責人,可以代表他向你道歉。”
關戎:“首長!”
二毛四沒理會他,兀自說着:“今晚的事,我們的學員确實有錯——”
關戎額上青筋直跳,氣勢洶洶地走過來,現場的幾位糾察看他情緒激動,一邊一個架住他,說:“關戎,首長面前,你還這麽放肆!”
因為這事,關戎被扔進了黑屋。他們征用的是這邊的自習室,幾平米大小的地方,挂着好幾塊名人名言的牌子,其中一塊寫着:
不管發生什麽事,都要冷靜、沉着。——狄更斯
關戎随手拿了桌上一塊不知猴年馬月留下來的橡皮,用力砸到那上邊。冷靜個鬼,沉着個鬼,他現在根本生氣得只想揍人。
可是等時間一長,月亮從樹頂上落下,關戎慢慢冷靜下來。再回想整件事的時候,方才承認,原本有許多細節,可以做得更好一點的。
……不過現在,說什麽都晚了。
處分的結果在天亮後傳達,關戎被罰禁閉三天,全校通報批評,至于還要不要有下一步的處罰,要看他個人表現和事情進展。
二毛四端着一杯茶走進來,臉上帶着深不可測的笑容,問:“關了這麽久,冷靜了吧,說說呢,服沒服氣?”
關戎起身給他敬禮,不置一詞。
二毛四說:“呵,氣性還真不小,這都一晚上了,還沒把這事兒想清楚?”
關戎垂眸想了會,說:“想清楚了,以後出門遇見事兒,再不随便拔刀相助了。”
二毛四哼了聲:“瞧你那個慫樣子,知道你這叫什麽嘛,在戰時,你這就是臨陣變節。”
關戎說:“報告,還沒說完呢,以後拔刀相助前,一定做好全方位準備,勢必不再讓首長失望,讓隊裏蒙羞,讓自己禁閉!”
這是變着法地喊冤,二毛四聽得笑起來:“你這脾氣啊,還挺大,不過當兵的哪能一點脾氣都沒有,還是要有點血性。
“可是有血性不代表沖動,我知道你跟其他人比已經夠沉穩了,但還是不夠。你一天不與時俱進,一天不能适應這瞬息萬變的局勢。”
關戎說:“首長你這的話的意思是不怪我軍太無能,怪敵軍太狡猾吧?”
糾察班班長是個上士,跟在二毛四後面,這會兒拼命給關戎使眼色。
二毛四倒沒怎麽,笑起來,說:“行了,你的為人我了解,路上莫名其妙打人這事,你肯定做不出來,但像我之前說的,你也沒證據給自己洗清罪名。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你不僅讓自己名譽受損,還連累了一道過來的這幫學員。禁閉這處分是你該受的,是男人就扛下來別抱怨。”
一直強拗着不肯低頭的關戎,這時候才露出軟肋。其實他怎麽樣都好,最擔心的就是會連累他的那些戰友,甚至給整個學校蒙羞。
“這事兒是不是要跟這邊學校領導打一個招呼?”
二毛四哼聲:“何止打一個,電話都快打爆了。”
關戎咬牙:“……昨天好像還有人錄像。”
“要是被捅到網上,引發輿論,我就過來捶死你。”
“……”關戎知道他這是一句氣話,如果真的在網上掀起熱潮,他身為領導,第一個想的還是保護手底下的兵。這樣一想,他心裏就更不好受。
短暫的談話結束,二毛四讓糾察班班長過來給關戎解除武裝,雖然他現在身上最具殺傷性的就是這身沒洗的制服,但該走的程序還是要走完的。
糾察班班長手腳利索地在他身上摸着:“手機!”
關戎身板挺得筆直:“報告,已經被沒收了。”
“皮帶跟領帶。”
“想上吊的話,也不用等到現在了。”
雖然開着玩笑,關戎還是按照規定,将這兩樣松了遞過去。事情辦好,二毛四跟糾察班班長要走,關戎想了想,說:“首長,能不能跟你單獨說兩句?”
二毛四轉身看着關戎,想了想,像一邊糾察班班長點點頭。他擠到一張桌前,推開椅子坐下來,說:“還有什麽事?”
關戎看着他,目光筆直:“舅舅。”
錢厚生一聽這稱呼就有點頭痛:“學校裏,別跟我湊近乎。”
關戎說:“什麽處分都接受,但能不能申請使用手機?”
這是申請嗎,明擺着是想開後門。錢厚生哼聲:“平時挺牛啊,見着就像不認識我這個舅舅一樣,今天怎麽還肯屈尊降貴了?”
關戎一本正經:“你官太小,不肯認。”
錢厚生真想上去揮老拳了:“不予批準,關禁閉呢,你當是度假,還想用手機?”
關戎想了想:“那能不能借你的使一下?”
錢厚生納悶:“你到底要幹嘛?”
真等手機到手了,關戎看着那屏幕卻只剩下發呆。
錢厚生:“怎麽不用了,趕緊的啊!”
關戎喉間滾了滾,寫了幾個字,又匆匆删了。
他将手機鎖屏遞回去,掐了下眉心:“算了,號碼忘了。”
另一邊,女生們聚在一起小聲讨論,從來話題天馬行空的她們,今天出奇一致,都是針對關戎關教官被關禁閉一事。
小粉信俨然已經把自己當成是教官夫人,哭哭啼啼地說:“肯定是有人害他,或者得罪了誰,他那麽好,怎麽可能做壞事呢。”
這話沒什麽邏輯,但是關戎的一衆顏粉都十分贊同的點頭。有人發問:“會不會是因為教官戀愛,才被抓起來的啊?”
小粉信這下更加入戲,将頭往手臂裏一埋,大哭道:“都是我害的他,要不是我,他也不會被抓起來,他是為了我才受苦的!”
賀程程蹲在地上,專心撿她的塑膠粒,一顆,兩顆……
堆成一個小墳墳,把愛撒謊的小騙子大騙子都埋起來。
卞香香這時候抓着手機向衆人道:“才不是因為什麽戀愛,別自作多情了,我知道關教官為什麽被關禁閉了。”
所有人都湊過來,小粉信怔了怔,抹了把臉,也挪着屁股移過去。
賀程程挑着眼睛朝她看,覺得她那副表情看起來,怎麽好像還有點不高興呢。她連忙晃了晃頭,要把這種想法晃出去一樣,就着卞香香的手看過去。
卞香香手機上是校園bbs的一個置頂熱帖,寫的是昨晚東區男生宿舍後面,有一位教官毆打某路過大三男生。
照片拍得不算清晰,可結合關戎的失蹤,和照片裏那個矯健修長的背影,大家還是第一時間确定了這就是讓她們朝思暮想的老首長。
“關教官怎麽會随随便便打人嘛。”
“就是啊,他根本連花花草草都舍不得踩呢。”
“唯一愛好也就是吃飯睡覺罵程程了。”
“……”被點名的晃了下腦袋,卞香香笑嘻嘻地湊過來捏了捏賀程程的耳朵,說:“程程乖啊,我們繼續看帖子。”
“底下有人說,當時教官打人的理由是這人偷拍女孩子。怪不得啊,就說教官不會發火的,肯定是有什麽激怒到他!”
“學校裏變态好多哦,偷拍裙底,什麽玩意兒!”
“居然還有怪女生裙子短的垃圾,鏈接給我,我噴死他!”
“咱們現在寫聯名信求情,能換回教官一條狗命——不——好命嗎?”
女生們叽叽喳喳的,全是為關戎打抱不平的聲音。賀程程覺得感動又納悶,男女差異為什麽這麽大,要是昨晚有大家在,關絨絨也不用那麽費盡心思的解釋。
轉而一想,人都有先入為主的時候,他們相信自己同學,她們相信自己教官,都是無條件又盲目的一件事。
要怪就怪自己沒有現場錄像,如果能有視頻資料,誰還敢發這種帖子侮辱一位見義勇為的軍人子弟兵呢。賀程程嘆了口氣,因為懊惱狠狠抓了下頭。
今天一整天,賀程程都被關戎禁閉的事弄得悶悶不樂。有空看着昨天他發來的最後一條短信,她怎麽那麽蠢,他說很好,她就真的相信他很好了呢?
平時最高興的吃飯時間,賀程程也打不起精神,誰知道他在小黑屋裏能吃點什麽,如果有人欺負他,故意不給他吃的呢,如果別人疏忽了,将飯送得太晚呢?
賀程程眼睛裏像擠着什麽東西,酸溜溜的,又很漲……他昨天晚上胃疼了,也不知道後來有沒有好一點,是不是有人給他買過藥。
賀程程第十次嘆氣的時候,卞香香終于忍不住把她盆裏戳得外殼粉碎的茶葉蛋拿過來,說:“你幹嘛啊,不愛吃就給我嘛,瞧你浪費的。”
黃珊笑嘻嘻的,說:“程程一定是對某人牽腸挂肚了。”
宋恬端着面碗喝下最後一口,摸着肚皮說:“附議。”
“……”賀程程咬着筷子,想了一會兒,說:“香香,你們一會兒自己回去吧,我出去有點事,要是看到教官,我會跟他請假的!”
卞香香一口咬了大半個雞蛋:“你幹嘛去啊?”
賀程程把面前一方桌子清理幹淨,端着碗站起來:“有點事。”
賀程程将碗筷送去回收點,立馬出了食堂,往教官所在的宿舍跑。她已經想好去找他們領導,把昨晚的事情從頭到尾好好說一遍。
雖然她挺擔心他們提及他倆關系時,她可能會因為過分熟悉而卡殼,但是跟玷污一個好人的清白跟侮辱一個軍人的榮譽相比,這些又不算什麽了。
可是宿舍樓外有莊嚴肅穆的衛兵站崗,賀程程跟他說了半天,被告知如果沒有內部人員來接,絕對禁止進入教官宿舍。
可能來接她的人在裏面關着緊閉,這不是一個尾端閉合的死循環嗎?
身後忽然有人喊:“賀程程?”
賀程程扭頭去看,是經常跟關戎一起的那位教官,朱天龍。
朱天龍有些納悶地朝她看:“你怎麽來了?”
賀程程如見救星,說:“朱教官,你能帶我去見你們首長嗎?”
朱天龍怔了下,笑起來,說:“首長那麽重要的人,是你想見就能見的嗎?”
賀程程一下把頭低下去,目不轉睛地盯着地上的青石板看。
就在朱天龍提出送她回去的時候,女孩突然将頭重新擡起來,澄清的眼睛如洗後的天空,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賀程程垂下來的手,撥了撥褲縫,一字一句十分認真地說。
“朱教官,請你務必幫忙,因為,我有很重要的情報要告訴首長。”
朱天龍:“……”
這孩子,電視看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