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周一在實驗室,老師一走,裴蘊就被他班裏那群女孩子纏着問有什麽變美小妙招。

裴蘊安靜幾秒,禮貌道:“能說點猛男聽得懂的東西嗎?”

杜簡在旁邊聽得快笑死了:“班長,你們別白費勁了,跟護膚品啥的沒關系,要我說啊,都是裴寶他小舅舅養得好,生活滋潤了,顏值自然跟着上去了。”

“陸教授?”

“我是有聽說過這個說法,天天看美女,自己也會慢慢往那方向長的,所以帥哥也同理?”

“我不行,陸教授養眼歸養眼,氣場太強,要換做是我,估計在家撞見都得繞道走。”

“哈哈哈是這樣,不然指不定什麽時候就要被他心血來潮地逮住背新型血液細胞周期表,背不出陽臺罰站八小時。”

裴蘊:“你們這樣不合适吧,當着我面說我小舅舅壞話?”

班長笑嘻嘻地:“這可不是壞話,這是對苧清之光敬畏的感嘆!”

“天馬行空的感嘆還差不多。”

裴蘊蹲在地上,把大箱子裏的标本分類:“我小舅舅才不是那樣,他特別好,不吃小孩,也不會心血來潮逮着你背周期表。”

“展開說說?”

“不足為外人道也,反正你們只要知道好就行。”

“可是我看陸教授冷冰冰的,不像是會照顧小孩兒的人诶。”

“首先,我不是小孩兒。”

裴蘊表情正色,語氣卻莫名有點得意炫耀的味道:“其次,要說照顧小孩兒的本事,我小舅舅認第二,全世界絕對找不出誰敢認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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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吹石錘。”

“昂!”裴蘊大方承認:“你是對的。”

他現在可不就是個名副其實舅舅吹。

如果非要生動比喻一下,大概就是觀音大士和紅孩兒,他是那個紅孩兒,被他小舅舅這位觀音大士收得服服帖帖,五體投地。

嗯,好像有點奇怪。

不過問題不大,貼切就行。

班長抓住他話裏的漏洞:“你剛剛還說你不是小孩兒,這不是承認了?”

裴蘊:“......拘小節者不成大事,班長你沒了。”

接下來沒課,鈴聲響大家就能各自離開。

陸闕還在開教學研讨會,裴蘊想等他一起回去,就主動攬了剩下的活,讓大家都先去吃飯,自己留在标本室裏繼續整理。

只剩小一部分蝴蝶标本了。

這裏每一個種類都是獨一無二,細致精良的制作将蝴蝶翅膀上漂亮的細閃完完整整保留下來,燈光一照,好像滿箱子都在熠熠生輝。

裴蘊不慌不忙有條不紊,邊欣賞邊分類,小心翼翼把它們歸置到各自的标本小隔間,關上玻璃門,上鎖——

“嘿!兄弟!”

身後突然出現一個人,猝然拍了他肩膀。

裴蘊被吓得一哆嗦,鑰匙啪地掉在地上。

猛然回頭,原來是他們班體委,從辦公室出來看他一個人在這裏,摸摸索索悄悄進來故意吓他的。

“靠,毛病啊!”

裴蘊無語,上手就往體委胸口送去一肘子:“吓死了看你怎麽賠得起。”

體委平時就大咧跳脫,按理來說這個時候就應該哥倆好地搭上他肩膀賤兮兮道歉了。

但是今天沒有。

他被怼了一下還傻楞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裴蘊。

裴蘊:“喂,不是吧,我這被吓的都沒事,你這吓人的反而傻了?”

被他推了下肩膀,體委才如夢初醒般緩緩睜大雙眼:“卧槽!卧槽卧槽槽槽槽!!!我,我剛剛怎麽看見,看見,看見......”

裴蘊淡定彎腰撿起鑰匙繼續放标本:“兄弟你退化了,舌頭捋直再說話。”

“我剛剛怎麽看見你眼睛變成紅色了?!!!”

吧嗒。

鑰匙又掉回地上。

裴蘊飛快回頭去捂他的嘴,可惜已經遲了。

窗戶被用力扣了兩下,兩人齊刷刷扭頭,就見一張滿是褶皺的臉幾乎貼上窗玻璃上,眼窩深陷,緊緊盯着裴蘊,眼神像是一只年邁的鷹隼,頑固,兇悍,吓人。

裴蘊心猛地沉底。

怎麽會這麽巧,好死不死就給盛輝撞見了!

他祈禱着盛輝沒聽見趕緊走,可惜下一秒就希望破滅。

“你說什麽?”

嘲哳的聲音隔着一層玻璃傳來,像是尖銳物體劃拉在黑板上的聲音,讓人耳膜極度不适。

不止裴蘊,連體委都被吓了一跳,剛恢複的語言功能又磕巴起來。

“盛,盛,盛盛教授......”

盛輝不耐煩了,刷地拉開窗戶,視線在他們兩人之間來回掃蕩,最後定格在體委臉上:“我在問你,你剛剛說什麽?你看見什麽了?!”

“我,我我我,我看見,看見......”

體委快被這張看起來比平時更兇,貌似會吃小孩的老臉吓死了,磕磕盼盼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一股涼意從裴蘊腳底心一路竄上天靈蓋,垂在身側的手用力握緊,掌心很快生出一層薄汗。

他不知道要怎麽暗示體委撒謊,更怕被盛輝看出不對,只能努力鎮靜,搶在體委組句成功之前開口:“盛教授,我們在整理蝴蝶标本,我同學剛剛說看到一只紅蝴蝶,特別好看——”

“我沒問你!”

盛輝厲聲打斷他,直直盯着他的眼睛,嘴裏卻是在對體委說:“你來,把你剛剛的話重複一邊,你看了什麽!”

體委整個人都顫了一下,頭冒冷汗。

他看看裴蘊,又看看盛輝,雖然不明白到底是個什麽情況,但他也知道這個時候恐怕不能說實話了,不然裴蘊可能就要倒大黴。

“我,我剛剛就是,就是看到一個紅蝴蝶标本,特,特別好看,背上還有眼睛似的花,花紋......”

裴蘊悄悄松了一口氣。

盛輝眯了眯眼,半信半疑:“真的是這樣?”

體委咕咚咽了一口唾沫:“真,真的啊哈哈,不然還能是什麽,哈,哈哈哈。”

盛輝将裴蘊從上到下仔細打量一邊,手撐在窗臺上,身體往裏探了些:“你過來!”

裴蘊努力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盛教授有事需要我幫忙嗎?可是我現在還要忙着整理标本。”

“過來!”盛輝加重的語氣,刁鑽的表情讓他眼窩看起來更深了。

看來是避不過去了。

沒事,怕什麽。

他現在是正常人的樣子,只要他繼續裝傻充楞,盛輝看不出什麽,難不成還能強行讓他變成吸血鬼?

裴蘊默默給自己做着思想工作,往前邁出一步才發現他的腿竟然有些發軟。

他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繼續往前走——

“盛教授在這裏做什麽?”

陸闕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手裏拿着一小疊文件,沒什麽表情地看着不遠處的盛輝。

呼!

裴蘊一看見陸闕,如同難民得見救世主。

“陸教授。”

盛輝“審訊”被打斷,轉向陸闕,眼神不善:“現在不是正在開教學研讨會麽,你又在這裏做什麽?”

“什麽會也總有結束的時候,我過來接人。”

陸闕沒打算跟他多寒暄,眼神望向标本室裏的兩個人:“還站在那裏做什麽,走了。”

裴蘊飛快把标本盒踢到角落,往他小舅舅身邊跑。

陸闕看着還愣在裏面不知所措的體委:“你也過來,輔導員有話讓我帶給你。”

“啊?哦好。”體委巴不得快點逃離盛輝視線,那雙眼睛真盯得他頭皮發麻。

“盛教授,我們先走了。”

他示意體委帶上标本室的門,也不關心盛輝是否回應,徑直帶着兩個男生轉身離開。

“媽呀,吓死我了。”

拐下樓梯,體委才敢做出一副虛脫的樣子:“我媽拿鞭子追着我攆的時候都沒盛教授這個吓人。”

裴蘊到現在還手腳發軟,踩在地上都覺得腳步虛浮,聽見體委的話,不由心中吐槽,你不過是被盤問,我才是吓死好嗎?

陸闕偏頭看了他們一眼:“他跟你們說什麽了。”

體委:“也沒什麽,就是我本來在跟裴蘊說話,他突然就出現了,死活要我再說一遍剛剛說了什麽。”

說到這兒,他才想起來另一件事:“不過裴蘊,我剛剛好像真的看見你眼睛變紅了,咋回事啊?”

裴蘊頭也不擡:“你看錯了。”

體委撓撓後腦勺:“是嗎?沒有吧,隔那麽近怎麽可能看錯,好像就是一瞬間,眨個眼睛又變回去了。”

裴蘊死不認賬:“大白天你講什麽鬼故事。”

體委:“真的啊!”

“标本室裏有紅外探測光線。”陸闕忽然開口。

體委:“紅外探測光線?”

陸闕嗯了一聲:“大概是哪個老師離開前忘了關,我剛剛去找你們時順手關了。”

體委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那就是燈光照射原因了,不過盛教授幹嘛揪着這個不放,非要刨根問底。”

陸闕用最淡然的語氣說最糊弄人的話:“他習慣找人麻煩。”

體委深信不疑:“原來如此!”

裴蘊聽着,在心底默默給他小舅舅豎起大拇指。

牛。

體委在下樓之後就跟他們分道揚镳了。

裴蘊到這會兒才敢完全放松:“差點被吓破膽,小舅舅,幸好你來得及時,救我狗命。”

陸闕:“怎麽會被看見?”

裴蘊:“他吓我啊,我完全都沒準備。”

現在想想還是後怕,要是真被盛輝帶到,估計他現在已經在被押送往改造廠的路上了。

陸闕皺了皺眉心:“以後小心些,躲着點盛輝。”

這次雖然被他擋下,但難保盛輝會在心中存疑,如果再有一次,怕就沒這麽好混過去了。

裴蘊豎起三根手指保證:“我以後看見盛教授一定繞道走。”

他們往停車的小樹林去,裴蘊半道接到裴女士的視頻電話,對方優哉游哉坐在家裏小花園喝下午茶,想起來了,就順便問候一下她親親兒子。

裴蘊陰陽怪氣:“您真舒服,不知道您兒子在外面受多大苦,這就是人與人的差距嗎?”

裴思玥:“你受什麽苦,住你小舅舅那兒多舒服,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我看你小舅舅才辛苦吧,接手了你這麽個大麻煩。”

裴蘊:“什麽大麻煩?媽您別随便給我扣帽子,我規矩得不得了好吧。”

裴思玥喝一口紅茶,端莊道:“多少要點臉。”

裴蘊不服了,幾步追上已經走到車門邊的陸闕,蹦過去哥一把摟住他脖子,手機轉了一點角度,讓他小舅舅也出現在鏡頭前:“不信你問當事人,我麻不麻煩。”

陸闕剛收到教研組的一份電子文檔,正在接收,聞言擡頭看向手機,由着裴蘊散漫地把手搭在自己肩上:“還好,不麻煩。”

“看吧。”裴蘊嘚瑟得尾巴都快翹上天。

視頻那頭的裴思玥不由挑眉,神色稍顯意外。

她這位弟弟竟然是會這麽慣着小輩的一個人,由着裴蘊跟他胡鬧?

不過他就不順着兒子的意思:“總之安分點,什麽也不會,過去了還得讓你小舅舅照顧你,看着也這麽大一坨了,仔細想想一點用處也沒有。”

裴蘊坐上副駕,聽見裴女士最後這句,靈光一閃,嘴角咧得老高:“誰說我一點用也沒有。”

裴思玥:“那你說說你有什麽用?”

裴蘊得意:“我觀賞價值高啊,這是經過官方權威認證的,反駁無效。”

“......”

溫行川下班到家,裴思玥就懶得搭理他了,扔下一句“周末記得回來吃飯”便挂掉電話找老公去了。

裴蘊收起手機低頭去系安全帶時忽然想到什麽,轉頭去看陸闕,一副暗戳戳打小算盤的模樣:“小舅舅,鬥膽問你件事。”

陸闕:“什麽。”

裴蘊:“我能請同學來家裏煮火鍋嗎?”

陸闕:“可以。”

他回答得太幹脆,倒把裴蘊弄懵了。

再次确認:“這就答應了?”

陸闕:“嗯。”

靠,這麽容易?

裴蘊承認自己沒見識,再次真情實感地驚嘆于他小舅舅好說話的程度。

而很快事實便向他證明什麽叫生命不停,驚嘆不止。

陸闕不僅答應得輕松,還在他們約好聚火鍋的當天提前把所有食材都在網上訂好了,按時送貨上門。

暴打小怪獸:【!!!】

暴打小怪獸:【小!舅!舅!我要做你一輩子的小迷弟!為你哐哐撞大牆!】

暴打小怪獸:【圖片】

暴打小怪獸:【菜都裝好啦,小舅舅你多久回來?今晚我燙的所有毛肚都歸你!】

暴打小怪獸:【激動搓手手jpg.】 。:【我有事,晚點回來,你們自己吃。】 。:【少吃點辣。】

暴打小怪獸:【啊。】

暴打小怪獸:【失望搓手手jpg.】

暴打小怪獸:【那你喜歡吃什麽?我給留着!/打call/打call】

陸闕正要打字,一通電話跳出來打斷了他的動作。

他動動手指接了:“什麽事?”

“大事!”

張梁慎風風火火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就在剛剛,大概三分鐘之前,院裏有個吸血鬼發瘋了!”

裝修肅靜清冷的房子裏,騰騰上升的帶着香味的熱氣和哄鬧的玩笑聲充斥在每個角落,給整個空間添了不少生氣。

“陸教授大氣!這些海鮮超級貴,我在家煮火鍋的時候我爸媽都舍不得多買。”

他們已經吃完一輪了,新下鍋的菜還沒煮好,杜簡眼睛都快掉進鍋裏。

安瀾:“提醒一句,前幾天你還說陸教授吓人,上課你都不敢擡頭跟他對視。”

“畏懼和崇拜可以同時存在,又不沖突。”

杜簡搖頭晃腦:“反正我現在單方面宣布陸教授就是我男神了!”

安瀾:“可以,明天上課答題就點你。”

杜簡倏地放下手:“???你特麽有毒吧?”

曾逸晨聽他們互怼,注意到旁邊裴蘊捂着嘴巴在抽氣,關心道:“怎麽了?是不是辣到了?”

裴蘊搖搖頭:“沒事,就是忽然有點牙疼。”

虎牙疼。

杜簡不客氣地笑話他:“裴寶,你不行。吃個火鍋也能吃到牙疼。”

裴蘊掌根抵着疼的地方,抽着氣罵他:“吃你的吧,這麽多吃的也堵不住你嘴巴放屁。”

曾逸晨:“我之前聽人說含鹽水可以緩解牙疼,實在疼得厲害的話,要不你試一試?”

也行。

裴蘊采取建議,爬起來去廚房。

回來之後,曾逸晨問他“怎麽樣,好點了嗎?”

裴蘊:“好像是沒剛剛那麽痛——”

“我敲,異研院好像出事了。”

杜簡瞄了眼手機推送,忽地叫喚起來,吃也顧不上了,放下筷子抓起手機仔細看。

其他人注意力一下全被吸引:“出什麽事了?”

“你們看手機。”杜簡說:“剛發出來的消息,說異研院的改造皿裏頭有個吸血鬼發瘋了。”

裴蘊心頭一涼。

打開手機,一分鐘前的推送消息,異研院內一名正在接受改造的吸血鬼突然失控發瘋,試圖掙脫管線出逃,幸好被巡視的負責人員及時發現并控制,未出現傷亡情況。

還好沒事。

裴蘊松了口氣。

所以他小舅舅說今晚有事晚點回來,就是因為這個?

“怎麽沒圖啊。”

杜簡往下翻了好幾頁:“就幹巴巴兩行字。”

安瀾:“你想要什麽圖?”

杜簡:“也不是想要,就上次異研院出這種消息不都是有配圖的麽,而且情況比這嚴重多了,這次無傷亡竟然也沒放個圖出來。”

裴蘊知道杜簡說的上次是哪次。

那是大概五年前,異研院也是這樣突然發出公示消息,說改造皿裏有個吸血鬼失控了,但是情況比今天的無傷亡嚴重很多。

那個吸血鬼掙脫了改造皿裏的管線,渾身是傷流了很多血,被發現的時候已經奄奄一息,出的氣多,進的氣少了。

因為消息是在半夜淩晨發出,裴蘊那天睡得早沒看見所謂的配圖,早上起來時所有圖片已經全部被下架了。

這些情形是他從評論區見過圖片的網友留言中看到的,并沒有親眼看見。

他當時還沒有念大學,加上也沒有覺醒,僅靠幾行文字實在不能給他留下多深的觀感,最多也就是有個印象。

但是今天這件事被杜簡重新提起了,鬼使神差地,他忽然非常想知道當時究竟是什麽情形。

他錯過的那些圖片,又記載下了怎樣的畫面。

“那時候你看到圖片了嗎?”他問杜簡。

杜簡:“當然,那時候我正躲被窩裏看視頻,推送一出來我就點進去了。”

裴蘊猶豫了一下:“是,什麽樣?”

安瀾說鮑魚已經煮好了,杜簡邊撈邊回憶:“時間太久具體我也記不清了,光記得挺血腥的,圖上一眼全是血,還有從玻璃縫隙裏滲了出來,黏黏糊糊一地......哦對了!”

他忽然擡高音量,把專心聽他描述的裴蘊吓了一跳:“我當時好像存圖了,不過換了手機也不确定還在不在,你等等我上網盤找找。”

他嘴裏的場景,裴蘊光是想想,就感覺可能是他承受不住的樣子,想要阻止,杜簡已經動作飛快地翻出照片。

“還在,卧槽!時隔這麽多年,現在看着還是很震撼。”

安瀾瞥了一眼,扯起嘴角,從來一板一眼的語氣裏也有了嘲諷:“這麽殘忍的事他們能堅持做到今天,真是不容易。”

裴蘊又想看又畏懼看,正糾結,杜簡這個粗神經猝不及防将手機送到他面前。

“喏,裴寶,你不是要看嗎?”

手機亮度拉滿,圖片放到最大,裴蘊躲都來不及,就這麽讓上頭血淋漓的畫面撞進視線。

看樣子是在改造廠裏實時拍攝的照片。

為了不讓改造廠內部環境洩密,照片是怼着案發點一處拍的,周圍有丁點入鏡都打了碼,讓觀看者視線不得不集中于中間一處——那個靠在玻璃皿上奄奄一息的吸血鬼。

原本潔淨的玻璃面上全是手印狀的血痕,入口開了一點縫隙,可以看見一雙瘦骨嶙峋的腿滑出來,性別不明。

小腿和腳掌上沾滿血跡,隐約還能分辨出上面幾個拇指粗細大小的洞眼。

是鏈接管線的地方。

只腿上就有這麽多,全身不知道還有多少。

裴蘊呼吸一窒。

像是被什麽釘在了原地,臉上血色迅速褪盡,手腳生涼。

滿腦子只有一個想法——

這是他的同類。

如果沒有陸闕,他現在也應該被困在這個逼仄的改造皿裏,渾身插滿管線,說不定哪天就會變成圖上這樣......

“裴寶,裴寶?”

杜簡用手在他眼前晃了兩下:“傻了嗎?想什麽呢。”

裴蘊回過神,第一時間移開目光:“你才傻了。”

他握緊筷子強裝鎮靜,手心早在不知覺中滲出涼涼的一層冷汗。

杜簡觀測一下他的臉色,收起手機:“又菜又愛玩說得就是你,害怕還要好奇,不給你看了。”

“我只是一下沒反應過來。”裴蘊語速飛快地催促:“趕緊吃,一會兒煮老了。”

“哦對!”杜簡抓起筷子:“我剛剛放下去的鵝腸呢!安安快幫我撈一下,別煮化了!”

裴蘊手在發抖,夾了幾次沒夾起來什麽東西,幹脆放下筷子起身:“怎麽這麽辣,我再去拿瓶可樂。”

“多拿一聽,我的也喝完了!”

“知道了。”

九點,解決完所有食物,杜簡他們自覺把東西都收拾好,廚房整理幹淨才離開。

裴蘊把他們送進電梯,電梯門合上,他終于敢垮下肩膀閉上眼睛,背靠牆壁掌心抵在眉心,太陽穴突突地跳。

心裏亂糟糟的,自己也摸不清到底在想什麽。

不知過了多久,有開門的聲音傳來,是住在他們對面的那對老夫妻過來了,這個時間應該是準備下樓散步,或者去超市買什麽東西。

裴蘊站直了,撐起笑臉跟他們打個招呼,轉身回家。

洗澡的時候他沒敢進玻璃淋浴房,破天荒在自己平時各種嫌麻煩的浴缸裏跑暖和了鑽進被窩,抱着手機不知道該幹什麽,心不在焉刷了會兒微博,索性放下手機睡覺。

可是那些畫面存在感太強了,他現在一閉上眼睛,腦海裏就會自動浮現那張照片。

恨他那顆該死的好奇心!

窸窸窣窣爬起來找到耳機又鑽進被窩。

吵鬧的搖滾音樂不斷灌進耳膜,好了,他想,終于能夠安穩閉上眼專心睡着了。

——半小時後,他從睡夢中猛地驚醒,心跳飛快,滿頭大汗。

耳機裏的歌早不知已經循環了多少遍,頻率和他的心跳速度齊平,他飛快拔下耳機扔到一邊,在安靜的夜裏平複心跳。

房間沒開燈,窗簾拉得嚴實,一絲光也透不進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還沒有完全脫離夢境的緣故,他總感覺房間裏和他夢裏昏暗血腥的環境有種詭異的相似感。

喉嚨幹澀,他咽了一口唾沫,在床上抱着被子幹坐了幾分鐘,跳下床去了客廳。

書房和隔壁卧室都是空的,陸闕還沒有回來,偌大的房子就他一個人。

裴蘊撓撓脖子,去廚房喝了杯涼水,回到客廳把燈全部打開,電視也打開。

房子裏有了聲音,他覺得踏實了不少。

少兒頻道的節目聽起來有種童趣的天真,很适合在急需放松的時候用作背景音樂。

裴蘊窩在沙發裏,想給他小舅舅發個消息問他什麽時候回來,思來想去組織不出一個自然的語氣,只得作罷,臨時換成随便點開了一個游戲直播開始觀看。

這次又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睡着的。

不同的是,這一次他沒有被噩夢驚醒,而是被人拍着肩膀低聲叫醒。

睜開眼睛,他盼天盼地盼回來的人正彎腰在看他。

“怎麽睡在這裏。”

陸闕用手背碰了下他的臉,還好,不冰。

“本來想困了就回房間的,一不小心睡着了。”裴蘊感受到他手上的溫度,心裏一下踏實了。

他撒了個謊,撐着沙發坐起來,看見陸闕還穿着早上出門的那套衣服:“小舅舅,你才回來?”

看眼玄關牆上的挂鐘,已經快淩晨一點了。

陸闕嗯了一聲,直起身:“回房間睡吧,很晚了。”說完将臂間的外套随意放在一邊,轉身往自己廚房走。

到了門口又停下,他轉過身看身後的小尾巴:“跟着我做什麽?”

裴蘊也不知道,他本來也打算回房間,結果半道看見陸闕拐了方向,下意識就跟着了。

被自己這股粘人勁兒弄得尴尬,他怪自己腦子沒清醒,不知道怎麽回答,于是扯開話題:“小舅舅,你剛剛是在異研院嗎?”

陸闕眉心微動:“看到消息了?”

裴蘊:“嗯,看到了一點。”

陸闕眉心動了動:“只是一次突發的意外狀況,都處理好了,那個吸血鬼已經完全恢複正常,沒有受傷。”

裴蘊說知道,他其實想問那那個吸血鬼現在是不是已經重新被關進了改造皿,但是話到唇邊,又覺得這是句廢話。

不關進去還能安置在哪?放了嗎?

他欲言又止加上一身散發的低落氣息,心裏想的什麽就差沒直接寫在臉上了。

陸闕靜看了他幾秒,忽然擡起手将掌心壓在男生發頂。

裴蘊只覺一只手在自己頭上很輕地拍了兩下,低哄安撫的意味很濃:“沒事了,別怕。”

裴蘊從八歲開始就沒被人這樣摸着腦袋哄過了。

好像被當成了脆弱不懂事的小孩子,體感很陌生,又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他只知道那只手移開的時候,他很想把它拉住重新放回自己腦袋上。

完蛋,我好像真的有點被吓到了。

他這麽想,本來想要嘴硬否認的念頭也被打消了。

随手呼嚕一把頭發準備回房間,轉身走了兩步想到什麽,又回頭叫了陸闕一聲:“小舅舅。”

字句說得特別誠懇認真:“要不你晚上睡覺,還是記得把門鎖好吧。”

他不是不相信陸闕,他是不相信自己。

畢竟覺醒這麽玄乎的事情都發生在他身上了,萬一失控時會點亮什麽神力技能,連他小舅舅也打不過他怎麽辦?

還是保險一點比較好。

陸闕對他的建議不置可否。

目送他回到房間關上門,望一眼從玄關到餐廳再到客廳一盞不落全被打開的燈,指腹在冰涼的杯壁上摩挲,若有所思。

被窩裏已經涼透。

裴蘊脫了鞋子鑽進去,一個翻身将被子裹緊。

知道家裏不止有他一個人在,心裏有底多了。

他把陸闕買給他的那只大嘴鯊也拖進被子裏手腳并用地抱住,決定今天晚上睡覺不關燈了,敞亮一點,有助睡眠。

剛閉上眼睛想留神聽聽他小舅舅在做什麽,房門就被扣響。

他連忙應了一聲,抱着鯊魚坐起來,頂着有些亂的頭發問站在門口的陸闕:“小舅舅,還有事嗎?”

陸闕目光鯊魚上停頓了一會兒,回到他臉上:

“要不要過來跟我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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