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今晚注定不能兩個人一起離……

打頭的是三房夫人小沈氏身邊的大丫鬟,一聞到柴房裏的味道,頓時皺眉。

她手底下的人都是手腳利索的,很快給柴房通風換氣,拿冷香灑在各處,又搬了一把花梨木太師椅進來。

“夫人,請。”

待小沈氏坐下,傅挽挽不知是禍是福,虛行了問安禮:“三嬸。”

這位嬸嬸跟她沒什麽交情,但往昔姨娘掌家時與二房、三房多有龃龉,不會是想趁機折辱姨娘吧?

念及此,傅挽挽感覺頗為不妙,忐忑道:“嬸嬸夤夜前來,不知所為何事?”

“跪下。”

傅挽挽沒有回過神,身邊丫鬟按住她肩膀跪下。

小沈氏的眸光在挽挽的身上來回逡巡。

從前她華服錦裳、金簪玉飾,美是極美的,說不出什麽特別之處。此刻蓬頭垢面、衣衫褴褛,所有的視線便彙聚在她完美無缺的臉龐上。

小沈氏自來不贊成什麽紅顏禍水之說,可心下明了,這張臉一旦流落在外,不知能惹起多少風波。

她站起身,沉聲道:“陛下口谕,傅氏挽挽,品貌端正,秀外慧中,故朕欽定為定國公之嫡妻,即日完婚。”

傅挽挽目瞪口呆。

她是存了一線希望,有人來把她撈出去,但她沒想到來撈自己的人是皇帝。

更沒想到的是,皇帝用一道沖喜的口谕撈她出去。

看着傅挽挽一臉惶恐的模樣,小沈氏于心不忍,面上卻波瀾不驚:“陛下是君父,為誰賜婚都理所應當。”

傅挽挽出生的那一年,她剛嫁進侯府。

平寧侯寵愛出身低賤的葉真儀,她自恃身份,向來不與大房的女眷過多來往,反倒是對流落在外的傅衛衛更憐憫,每年都會給她送生辰賀禮。

冤有頭債有主,傅衛衛為母報仇,合情合理。

但小沈氏認為傅衛衛的做法太過激,忖度過後,她給遠在邊關的平寧侯送了信,将家裏的情形一一告知。

只是前線戰事正吃緊,侯爺定是趕不回來的。

半個時辰前,宮中悄然派人前來,将上意傳達給了她。

“欽天監給你和定國公的八字合出了紅葉之題,陛下便有此口谕。”

“可是定國公怎麽成親?”

小沈氏緩了緩,繼續道:“如今他病着,只能先委屈你,一應婚儀等他病愈後再議。”

定國公何止是病着?

他曾經是大梁的傳奇,但自從他遇刺中毒,昏迷足足兩年了,雖活着,卻是一個只剩一口氣的活死人。

說是婚嫁,就是沖喜。

傅挽挽設想過自己未來的夫君是什麽樣的人,或許是公府世子,或許是新科狀元,或許是一藩之王,但是從沒想過只剩一口氣的定國公。

“為什麽陛下會選中我?”實在太突然了。

“挽挽,嬸嬸跟你透個實話,”小沈氏道,“星飏在咱們侯府養傷兩年多了,傷勢一直沒有好轉。他一生孤苦,沒出生就喪父,雖有親娘,卻不能相見。貴妃希望有人能陪着他,讓他在人世間的最後一程不那麽孤單。”

三嬸口中的貴妃是她的親姐姐沈幼菱。

她的第一任丈夫是老定國公,在老定國公戰死後,陛下将她擡進皇宮,封為貴妃,十幾年來聖寵不衰。

她跟老定國公生下的兒子名叫孟星飏,這孟星飏雖然沒有在親爹親娘的身邊長大,卻是個世間罕見的奇才。

他十五歲時在比試中一劍挑了禁軍統領,此後去了北境,三年後在邊關一戰成名。

皇帝令他班師回朝,論功行賞,可惜在回京的路上遇到連番追殺,他中了冷箭,下榻的驿館離奇失火,不幸成了一個活死人。

定國公府沒有親眷在,沈家外祖年邁逝去,平寧侯答應了小沈氏的請求,在侯府辟出一座院子給孟星飏養傷。

從他搬進侯府的第一天起,宮中便有聖谕,擅闖聽濤軒者,一律打為刺客立即處死,侯府中人也不得随意靠近。

因此傅挽挽從未踏足聽濤軒,但身在侯府,自然聽到了不少孟星飏如今境況的傳言。

下人們說,孟星飏半張臉都被燒毀了,剩下的半張臉因為中毒遍布青斑,雖然還有一口氣,卻比屍體還可怕。

對于這樣一位身為傳奇而結局慘淡的大人物,傅挽挽跟其他大梁百姓一樣,尊敬他、崇拜他、為他的遭遇感慨萬千,但從沒想過嫁給他。

小沈氏見她低頭蹙眉的模樣,心中實是不忍,面上依舊淡淡道:“給星飏尋個妻子并不難,之所以一直拖着不辦,是因為貴妃不想委屈了他。既想要門第匹配的,又想要品貌俱佳的,這就一直拖着了。”

門第匹配的高門,哪個會把女兒嫁給活死人,就算貴妃再得寵也不能強逼公侯嫁女。

傅挽挽好像明白了什麽。

她自問稱得上品貌俱佳,平寧侯府與定國公府,門第自然相當。

不過總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貴妃不能逼京城高門嫁女給活死人,為何能逼平寧侯府嫁女兒呢?她雖然只是庶女,但京中皆知平寧侯寵妾滅妻,寵得庶女無法無天。

就算姨娘犯了死罪,罪責也牽連不到她這個女兒身上,除非……

小沈氏看着她,眸光深邃。

傅挽挽突然就有了眼淚,神情激動起來:“我不是爹爹的親女兒?”

不管姨娘犯了什麽錯,他們都不能随意處置平寧侯的女兒,除非她不是。

傅衛衛說她是野種的時候,她以為傅衛衛是在罵人,原來她不是瞎說的。

見她已經猜到,小沈氏索性把原委挑明了:“現在有人證物證,證明你娘懷上你的時候,侯爺與她相隔千裏。族老們把這事壓下來了,想等侯爺回來了再處置。陛下知道此事,倒覺得你的身份嫁給星飏最适合,星飏有了身份匹配的妻子,你可以保住侯府姑娘的身份,侯府的體面也維持住了。”

她擡眼望向沈氏,眸光灼灼:“如果我不答應,那我就不是平寧侯府的姑娘了?”

“此事是族老們暫且強壓下來,”小沈氏的言語還算誠懇,“若你嫁到定國公府,這件事可以永遠壓下。”

陛下金口玉言,自然能辦成任何事。

小沈氏繼續道:“挽挽,這柴房不是人住的地方,你早些挪出去也好。”

“既然我為陛下和貴妃分憂,那我姨娘呢?他們能不能饒她一命?”

小沈氏嘆了氣:“此事容後再議,今晚只是你的事。陪她說說話吧,我在外頭等你,別耽擱太久。”

說完,她起身往外走去。

待其餘人出了柴房,傅挽挽這才往角落裏的葉姨娘看去。

姨娘如今十分虛弱,幾乎講不出話,但傅挽挽知道,小沈氏說的話她都聽見了。

她跪坐在姨娘身邊,哭泣道:“姨娘,該怎麽辦?”

葉姨娘的眼皮子動了動,睜開眼睛看着她。

她的眼神是少見的溫柔,傅挽挽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

關在柴房面對那些老鼠和蟑螂的時候,傅挽挽在心裏發誓,只要能離開柴房,叫她做什麽都願意。現在真能離開,她又遲疑了。

她走了,姨娘一個人在柴房裏可怎麽活?

就在這時候,葉姨娘忽然擡了擡下巴,喑啞着嗓子道:“去吧。”

她極是虛弱,說一句話要喘上好久。

葉姨娘好幾日沒開口說話,傅挽挽見她今日略有精神,問出心底最深的疑惑:“姨娘,從前的事到底是怎麽樣的?我親爹到底是誰?”

然而葉姨娘沒有再說話,眼睛緩緩阖上了。

有內情,一定有內情,她不相信姨娘會毒殺侯夫人。

傅挽挽默然流着淚,門口傳來丫鬟冷冰冰的聲音:“二姑娘,時間差不多了。”

她在地上,朝着葉姨娘恭敬磕了一個頭:“姨娘,我會想法子來看你的,也會想法子救你,我不在這裏的時候,你要吃東西,有什麽吃什麽,別倔了。”

今晚注定不能兩個人一起離開。

先自己脫困,才能設法查清當年的事。若是遲疑不走,關在柴房裏只能任傅衛衛擺布。

拿定主意,傅挽挽心緒平穩了許多,起身快步走出柴房。

涼風帶着夏夜的清香撲面而來,她被這香氣一熏,竟有些腳軟。

院子裏崔婆子跪在地上,神情複雜地看着她。

傅挽挽沒有給她半點眼色,她回頭看了一眼陰沉沉的柴房,短暫地忘記姨娘,狠心走了出去。

小沈氏站在院門外,看到傅挽挽情緒穩定,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先去我院裏梳洗更衣。”

兩個丫鬟一左一右扶起傅挽挽的胳膊,半扶半架着她往前走着。

一行人行色匆匆,無人再說半句,傅挽挽一時分不清楚,到底是要出嫁了,還是要上刑場了。

到了三房的正院,丫鬟們伺候着傅挽挽沐浴,溫熱的浴湯澆落到身上的時候,身上的污垢被一點點洗淨,打結的頭發被一點點打散,她居然有了一種脫胎換骨、再造為人的錯覺。

待沐浴完畢,小沈氏捧出來了一件紅嫁衣。

“這是……”

“這嫁衣是旁人穿過的,機緣巧合在我這裏收着,今日是我送你出門,正好派上用場了。”

嫁衣看起來有些年頭了,袖口和裙擺顯得有些暗沉,但細密的針腳和別致的繡花看得出縫制這件嫁衣的人傾注了許多心思。

好與不好的,都沒有挑剔的份兒。

傅挽挽披上嫁衣,戴上金冠,雙手交疊,垂眸往聽濤軒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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