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已修

其實, 寧臻早在赴約前就準備了不少知心話，她是懷着滿腔歉意和祝福來的，誠心希望過去的自己沒有給江君惟造成無法消除的不良影響。

但現在, 她一句心裏話都不想說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明戀”濾鏡的破碎，眼前的江君惟第一次讓她覺得虛假無比。

她以為自己控制好了表情，沒有流露出半分端倪，可實際上她冰冷嫌棄的目光早已說明了一切。

江君惟被她看得心底發涼, 寧臻的眼神太平靜了, 仿佛他的告白罵人都與她無關。相比這種“不甚介意”的态度, 他其實更願意看到寧臻生氣, 打也行, 罵也行, 至少證明她的心情還會因為他的行為起伏不定, 而不是像現下這般, 對着他跟對着陌生人似的。

他苦笑一聲, 這回不用裝，是真的已經嘗到苦澀的滋味兒。

“寧臻，你別這樣, 我寧願你好好教訓我一頓……說出那麽過分傷人的話，我自己都恨不得甩自己兩巴掌。”

語畢，江君惟的視線還真落到了雙手上, 似是在考慮用哪一只打效果更好。

寧臻既沒有被他即将“自虐”的行徑唬住，也絲毫不覺得感動。恰恰相反, 她還有些膩歪，自己都說了沒事，江君惟還一直揪着這個問題不放手，他想聽的究竟是她原諒了他的口不擇言, 還是她接受了他的表白求愛？

“如果沒有別的事，不好意思，學長，我差不多該走了，家裏還有人在等我。”寧臻懶得再繼續跟江君惟掰扯，胡亂找了個借口告辭。

江君惟的臉色變了，他想不到自己都這般伏低做小了，寧臻竟然還是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他那通咆哮确實過了界，但他也道歉反省了，她至于不依不撓嗎？

“坐下！寧臻！我說過你可以走了嗎？”見寧臻不等他回複，徑直起身就要拿大衣走人，江君惟忍不住提高音量制止道。

寧臻身形滞了一下，驚愕地望向江君惟，他這是霸總文看多了嗎？自己走還是不走是他能管得了的麽？

江君惟自知失言，一看寧臻的表情更是覺得要遭。他今晚也不知是中了什麽邪，自從得知她變心後動不動就控制不住自己，明明大腦清楚該怎麽做，可嘴巴卻像是有自己的想法，每每冒出不合時宜的胡言亂語來。

“抱歉，我情緒又激動了……”江君惟這次反應迅速了許多，幾乎是霸氣外露的話音剛落下立馬就轉換成了自責慚愧。

“你可不可以再坐一會兒，我……我還有一些事想問明白。”他忐忑不安地盯着寧臻，眼底流淌着淡淡的懇求和難過。

寧臻沒說話，垂眸拉開椅子又坐了回去。

江君惟略松了口氣，不幸中的萬幸，對方雖然不高興但好歹沒有直接甩手走人，願意留下就說明還有挽救的可能。

“你剛剛說你喜歡上……別人了，我能知道你為什麽喜歡他嗎？”他有些艱難地問道，似乎到了這一刻仍然無法接受寧臻鐘意他人的事實。

寧臻想了想，發現這個問題自己還真沒法回答，因為那次聚餐已經告訴她江君惟的腦回路和她的不在一個層面。她覺得正常無比的理由——比如饞上了言清書的肉/體——江君惟十有八九不會認同。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多此一舉，說出來讓對方批判呢？

“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沉吟半天，寧臻挑了句文绉绉的答案來唬弄江君惟。

江君惟聽出了她的敷衍，竭力壓下嘴角的嘲意，她這是當自己傻的嗎？現實中哪有人不知道自己是為什麽動心的？為色、為財、為權……再不濟如同她曾經喜歡他一樣為了“美好的品質”，她不肯說實話，難不成還當自己活在戲文裏，為了“愛情”麽？

“那……你為什麽放棄我呢？是我過去令你心動的東西不見了嗎？”江君惟語帶傷感，換了個間接的問法，試圖逼出寧臻口裏的真相。

寧臻的神情頓時變得有點尴尬，不算今晚的失态，江君惟的确還是原來那個江君惟。做事不厚道的人是她，對方讓她心儀的美好還在，只是對她不再有吸引力罷了。

但這話不好直說，她方才的攤牌已經夠傷人了，現下再大大咧咧地表示“我對你既沒興趣也沒性趣”就有點讨打了。

“你們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風格……學長，你很好，是我自己的問題，實在對不住了……”寧臻含糊地一筆帶過，只盼江君惟能知情識趣地就此打住，免得最後倆人都尴尬。

可顯然江君惟過不去這道坎，他急切地想要知道自己究竟輸在哪裏，而另一邊寧臻又是鐵了心不願深聊有關那個“別人”的相關信息……一番太極打下來，兩個人都來了火氣。

“你就這麽喜歡他嗎？我甚至不能知道自己為什麽失去你？”江君惟猶如一只陷入困境的野獸，不甘、憤怒卻又無能為力。

“到此為止吧，學長，我覺得我們沒什麽好說的了。”寧臻聲音裏帶着濃濃的疲憊，她不知道江君惟怎麽就聽不懂自己的意思，非得在那幾個問題上糾纏不休？問得再細再透又能如何？錯過就是錯過，他現在就是表現得再後悔再深情也太遲了。

扪心自問，有那麽一瞬間寧臻也曾遲疑過自己是不是太絕情了？她畢竟追了江君惟一年多，現今說不喜歡就不喜歡，一點轉圜的餘地都沒有，襯得那三百多個日夜的付出仿佛兒戲一般。

她能接受自己的善變，不代表江君惟也可以，這也是對方咄咄相逼，她卻始終容忍的部分原因。但忍到現在也差不多了，就是耗上一晚上他倆的結局都不會有變化，何苦再繼續互相折磨下去？

“寧臻，你不覺得這樣對我太不公平了嗎？是你口口聲聲說真心喜歡我，一轉頭又看上了別人……那我怎麽辦？我付出的感情又該怎麽辦？”江君惟一臉受傷，神情算不上演，因為他是真的有些被寧臻的無情傷到了。

上輩子他好歹是做錯了選擇才會出局，這一世倒好，寧臻居然連個開始的機會都不給？這讓重生後就自覺是天選之子的江君惟情何以堪？

“這邊友情提醒一下，你口中的‘一轉頭’可是比一年時間還長。你覺得你的感情被辜負了，我的又何嘗不是？至于公平……”寧臻首次露出個譏諷的笑容，“你跟我玩欲擒故縱、七放七抓的時候怎麽不考慮對我公平點？”

江君惟的臉色瞬間變了，瞧着比方才寧臻拒絕他時還要蒼白。他驚疑不定地看着寧臻，支吾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老實說，寧臻這幾句話的殺傷力遠勝于她變心的消息。如果說後者讓江君惟悔不當初、茫然無措，那麽她識破他算計這件事則是令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羞憤。

他一直以為自己隐藏得很好，一來因為他比常人多了十幾年的閱歷和經驗，二來因為此時的寧臻情感經歷一片空白，又對他帶着厚重的戀愛濾鏡。所以，江君惟從來不擔心寧臻會看穿他那點小心思。

事實也是如此，寧臻的反應始終在他的預料和可控範圍內，甚至有時候他都覺得自己貌似做得過了，寧臻那兒依然是正面反饋。

時間長了，江君惟徹底放下心來，只當寧臻是個戀愛腦的傻白甜，還暗自驕傲過他的魅力讓對方的雙商動不動就下線。

在這樣的前提下，可想而知寧臻說的在江君惟心裏掀起了怎樣的驚濤駭浪——

難道是有人多嘴點醒了她？

不，不可能，寧臻身邊又不是沒有不喜歡他的人——比如她的哥哥寧致——她要是聽得進旁人的勸，早五百年就沒他什麽事了。

既然不是別人“教”的，那麽只剩下一種江君惟最抗拒的解釋——寧臻一早就知道他在試圖pua她，卻隐忍不發到現在。

江君惟的後背先是湧過一陣涼意，随後就被深深的恥辱感所取代了。過去的寧臻究竟是懷着怎樣的心情看他在那兒賣弄心機，用胡蘿蔔加大棒的方式試圖馴服她？

她每次給出教科書級別的回應時，心裏是不是都在鄙視他的無恥手段？他在洋洋自得孤芳自賞的時候，她是不是也在不遠的地方嘲笑他的愚蠢和自負？

光是想到這些可能性，江君惟就已經恨得無地自容，仿佛是被剝去了全部衣裳，在朗朗青天下任人肆意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