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捅刀 你不配!

禮成宴散,新人入房,自是一派歡喜。

信王府門前,燈火高燃,車馬攘攘,來此赴宴的邺都高門接逐一離去。

走在最前頭的是端王魏泷的車駕,此刻他正合目靠在車廂內養神。

他本是謝皇後所出,只是謝皇後生他時難産,生下他不多久便薨逝了。諸妃争養嫡子,最終便宜了最沒有此間心思的德妃。

德妃心善,視如己出。後來魏珣出生,亦不曾有半點偏差。他與魏珣,亦是真正的兄友弟恭。

何時兩人間出了嫌隙,細算來,當是兩年前魏珣從邊關回來後。

魏珣十二歲時便主動請纓前往邊關歷練,參與了大小戰事無數,十七歲領兵抗擊梁國,瀾滄江一戰讓他年少成名。

謝氏族人曾暗裏提醒過魏泷,堤防魏珣,魏泷卻未曾放在心上。士族之中,以杜氏為首。杜氏幺女杜若,乃是當皇後栽培的。她之婚配,便是未來儲君的指向。

這些年,魏泷在太尉府學習,與杜若又是嫡親的表兄妹,雖有男女大妨,卻也是時不時隔着帷帽珠簾論道品茗,春秋時節亦曾一道賽馬狩獵。

比魏珣與杜若相處的時間要多得多。

士族女郎中,倒是淩氏的獨女淩瀾對魏珣有幾分情意。他曾不止一次見過,每逢魏珣回朝,來太尉府交付課業,淩瀾總是借機入府。說是尋杜若,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故而魏泷一直覺得,杜若自是要嫁給他的,魏珣戰場殺伐立功,當是輔國輔政之态。卻不想,兩年前,戰功赫赫的少年回朝,拒了一切封賞,唯要求娶杜氏女。

确實,娶了杜若,便是得了儲君位,還要封賞做什麽。

于無人處,魏泷質問:“何時有的這般心思?”

魏珣道:“六年前,十二歲那年。”

初聞此言,魏泷一直沒有想透,到底發生了什麽,讓一貫不慕權勢無心皇位的人,轉瞬間下了這麽大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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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近兩年,魏泷大概猜到幾分,魏珣十二歲那年,景泰十五年,邺都确實發生過一件大事。

博郡淩氏官遷至此。

尚書令淩鐘胥獨女淩瀾,甫一入京,便憑美貌和才情譽滿邺都。如此相比,杜若隐在深閨,自是不如淩瀾鮮活嬌媚。

魏珣身為皇子,與淩瀾自是登對。卻用如此迂回之法,得美人芳心。唯有一種可能,淩氏嫁女只嫁君王。而魏珣愛之深切,方以此道。

雖然這也難以完全說通,然魏泷實在想不到更合理的解釋。

身後車馬趕近,攔下魏泷車駕。

未等魏泷出聲,另一輛車上的人便已經撩簾開口,“三弟,可要同行一段,散散酒氣。”

是肅王魏珩。

“皇兄!”魏泷探出馬車,與他平禮見過,“夜深風寒,還是待朗日青天,你我兄弟再聚吧。”

“今夜之前,你我或許不同路。”魏珩笑道,“然今夜之後,你我同是天涯淪落罷了。”

說着,率先下了車駕,行至魏泷前,再度相邀。

“三弟還要給母妃請安,不好誤了時辰。來日,再與皇兄把酒言歡。”

魏泷退回車內,命車夫徑直離開。

車駕行出不遠,隐在暗處的羽衛逐一現行跟上,四下護住車駕。

“殿下,其實可以嘗試與肅王合作,他為長,到底比不過您中宮嫡子的身份。”車內,國舅謝頌安再度勸谏。“如若事成,您便是天下之主,他至多一個輔政親王。”

“那若不成呢?”魏泷撩起車窗,望向那輪圓月,只間薄雲慢慢散去,月色更加皎潔。那個位置他不是不想要,只是邊關風沙他不曾被吹過,八年浴血他亦不曾受過,如今大勢已去,即便聯手肅王,亦是以卵擊石。

“殿下,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若容得明日信王攜新婦進宮謝恩,那立儲诏書必落他手。”

“把人撤回來吧!”魏泷想起幼時承歡德妃膝下的日子,面上浮出久違的溫情。

魏泷得德妃撫育多年,性子亦算溫厚通透。他明白,與其三王分崩,同室操戈,不若成全了魏珣。自己輔政襄助,未嘗不是另一種前程。再者,魏珩之心胸,他亦知曉。即便成事,他也不會甘心屈居人臣之位。屆時只怕又是新一輪的争奪。

“殿下!”謝頌安欲再勸說。

“舅舅放心,但凡有本王一日,謝氏榮華便不會斷絕。”

謝頌安仰息長嘆,亦不好再說什麽。

而朱雀長街上,明月清輝下,有人影被拉得狹長。魏珩看着逐漸消失在長街的車駕,緩緩攥緊拳頭。

車中幕僚出來,給他披上披風,躬身道,“殿下,既如此,可是也把我們的人手撤回來。今日信王府中,除了信王親兵,只怕少不了太尉府的人手。”

“箭在弦上,沒必要收回了。”魏珩撥動拇指上的扳指,仍舊決心背水一戰。“按計劃,醜時三刻進行。”

夏日漏夜,流螢點點。魏珩目光轉向燈火依舊的信王府。

一樣的血脈,憑什麽他是日月之輝,而自己卻要淪為螢燭之光。

非嫡非長,他憑什麽!

信王府,蘅蕪臺。

魏珣譴退了侍婢,房中只剩了他們兩人。

按着時辰,魏珣當是來早了片刻。但良宵值千金,新郎早到些,亦是佳話。

只是他來的比杜若想象的還要更早些,他踏入閣中時,她說:“教引嬷嬷教了,是本郡主不想守罷了。”

他便頓住了腳步。

杜氏詩書傳家數十年,最是講究禮儀,她為何不願守?

然後,他便看見,她卸冠散發,一頭青絲跌入他眼簾。

她不僅不願守禮儀,還公然抗拒。這是他們的新婚啊,她為新婦,卻絲毫不願作婦人打扮!又是因為什麽?

而此刻,他終于忍不住出聲,踏入房內。她随手擱下的五色南珠冠卻又不偏不倚滾至自己腳畔,那象征身份的發冠,于她竟不過是随手丢棄的玩物。

魏珣一顆心往下沉,卻還是俯身撿起了發冠,持了一貫的溫和笑意,“累了是不是?”

杜若望着他走近,有片刻的失神。

這一日随着前世記憶的湧現,今生有關魏珣的畫面已經愈來愈模糊。唯一她還記得的,是景泰十五年,他們的初見。

那是早春二月時節,她從近郊別院養病結束回府。彼時去歲隆冬的雪還未徹底化開,路上滑的厲害,又因大病初愈,手足無力。将将邁過門檻,縱然一衆丫鬟扶着她,卻還是一個不慎向前跌去。

幸得府內少年正好走出,箭步将她扶住。

父親從後頭走來,告知這是六皇子魏珣。

她從他懷裏退開身來,依禮見過,想着在自家府中,亦無外人,只親熱些好,便笑道,“六表兄好!”

不曾想,他看了她片刻,絲毫沒有回應。初時還有的一點笑意亦被斂了幹淨。

她便行了大禮,欠身冷然道,“杜若見過六殿下。”

魏珣自始至終什麽也沒說,只一額首轉身出了府門。

這樣的初見,彼此間印象都不大好,與前世亦沒有多少區別。只是沒過多久,魏珣便請命去了邊關,一去數年。這一節倒與上一世完全不同,上一世至兩人成親,他一直在邺都,未曾去過邊疆。

然而此刻,杜若已想不了太多。她望着眼前向她走近的人,長身玉立,風姿迢迢,縱是多年邊關風沙吹打,也未曾斂去他原本的溫潤之色。反而如同一塊美玉,經風霜雕琢之後更加瑩潤光彩。

可是他越如君子模樣,杜若便越覺得虛僞。

耳畔有孩子的哭喊聲陣陣傳來,亦有暗衛變明兵的喊殺聲,甚至她還聽到了刀槍劍戟入肉斷骨沉悶卻令人膽寒的斷命聲……

“阿蘅!”

杜若看着魏珣張口,他在喚她的小字。她将袖中刀刃握得更緊些,迫使自己鎮定下來。

“願娶阿蘅為妻,結百年之好。”

當年,他就是這樣向父親承諾,她亦是因為那一聲“阿蘅”而開始信任他。

耳畔聲音尤在,眼前卻多出幾多信件。紙薄字少,其言寥寥無幾,卻是觸目驚心。

樊陽守禦杜直諒被一箭射殺,安定城守禦杜懷谷被亂馬踩死……

“阿蘅!”魏珣放下發冠,伸手扶住了她。

杜若回過神,彎過嘴角,雙目如新月,順從地往他懷中靠去。

“我終于娶到你了。”魏珣将她攬過,下颚摩挲過她額間發頂。

杜若忍過心中惡心,伸手回抱他,于他背後,持刀的右手緩緩舉起。

“你不知道,等着一天,我等了多久!阿蘅……”

話未言盡,魏珣瞳孔驟縮,只覺後背一股涼意襲湧。軍旅生涯多年,明殺暗刺歷過不少。便是今日,他亦知曉,他的兩位皇兄,皆起了殺心,想着最後一搏。

刺客!

是他此刻本能的反應,卻也是他最希望的結果。

他無比希望此刻懷中的人是潛入的刺客。

這樣祈盼着,身體的動作便也十分默契。他擡手格擋,轉瞬反手觸到她耳際。然而,除了沾上她面上的一點脂粉,并沒有撕下一張人/皮/面/具。

她是杜若,不是易容的刺客。

杜若被他推到在地,卻仍然緊握着那把滴血的金錯刀。刀刃一進一出間,魏珣後背已然血湧如注。

“阿……”他踉跄往後倒去,撞到屏風,連帶着玉器擺設紛紛落地。

“不許叫阿蘅。”杜若撐起身,卻恨天不絕魏珣。

她舊疾發作了,雙足酸痛,手亦開始腫脹起來,逼近魏珣的瞬間,已經沒有多少力氣。但到底,胸前那一刀她還是刺了下去。

“你不配!”咫尺的距離,她的氣息噴薄在魏珣耳畔。

魏珣提着最後的力氣,撬開她握刀的手,然後将她劈暈了。

方才屏風玉器的聲響,早已引來暗衛。他捂着胸口掙紮着到了門邊,正遇趕來的親信首領。

“殿下……”

“有刺客……護……護好王妃……”話音落下,他亦沉沉合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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