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廢臂 太髒了
甫聞此言,杜若和杜有恪對視了一眼。
杜若甚至有點想笑,不行了最好,一了百了。偏還要她拿個主意,魏珣生死,驚動了大內,此刻哪裏還輪得到她作主。
“殿下到底如何,仔細着,慢慢說。”
杜若不想拿主意,心裏暗思,她往後背捅的那一刀估計不死得落點殘疾,怎麽說都不讨好。只想拖延了時間讓宮裏頭決定。卻不料,這世代行醫伺候皇家的醫官真比猴還精,言簡意赅回明了情況。最後還不忘補上,“來回宮中頗費時辰,殿下耽擱不起,還望王妃拿個主意”。
杜若推辭不得,面色便冷了下來,只道,“這還要來問嗎?難不成殿下一條臂膀比他一條命重要!”
太醫垂首抹汗,讪讪不敢言語。
“保命,少條手臂不是什麽大事。”杜若道。
她還能怎麽說,青天白日,衆目睽睽,她說保全手臂,給信王殿下留個全屍?
“還不快去!”杜有恪看太醫還跪着,忍不住催促道。
“殿下一直、一直喚着王妃……”
“王妃亦病着,再說王妃又不會治病。”
“重傷之人缺一股心力,殿下如此喚着王妃,想來心中挂念!臣鬥膽勞王妃走一趟。稍後臣等拔刀施針,有王妃在,亦可安了殿下之心。”
“茶茶!”杜若掀開被衾,搭上侍女的手,道了聲“更衣!”
“你能走嗎?”杜有恪攔了她一把。
“沒事,那病本就來得快去的也快。”
魏珣安不安心杜若不在乎,只是一時間她突然很想看一看他生死掙紮的樣子。亦好奇都這個份上了,他還要喚自己做什麽,告訴親衛,自己是刺殺的真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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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當真如此,她身在咫尺,也好及時攔下了。
一衆太醫得了杜若的話,便準備拔刀。
本來按他們是分了兩個意思的,一則等魏珣左後肩傷口恢複的差不多,再拔前頭胸口的刀。如此抽刀時血液噴濺或者血流難止亦都不會再累及後肩。只是一旦這樣便需要留刀在胸口數十日,屆時傷口感染便極易傷到性命。且時值夏日,十有八九會感染。
二則此刻拔刀,便可保性命無虞,只是拔刀時疼痛必引起痙攣,後頭那傷口觸及心肺、左臂多處血脈,保了心肺,便只能棄了左臂。以後縱是看着雙臂健全,實則那條手臂根本不堪受力。
太醫們亦是知曉風向的,這信王殿下,少年戎馬,眼看就要得了天下,卻此刻失去左臂,無異于江山拱手。而陛下賜婚杜氏女,顯然是看中了信王,要授之尊位的。是故才有此一問,将責任皆推了那王妃身上。
否則,即便是救了其性命,也難保哪日他鑽了牛角尖,秋後算賬。
杜若焉能不知這些人的想法,只是眼下左右自己也要不了他的命了,能卸一塊是一塊。
再者,皇室之中,斷沒有讓少了條手臂的皇子繼位的。斷不了他的命,斷條手臂毀了他的江山夢,一樣讓她覺得痛快。
她随太醫入了房中,濃重的血腥撲面而來,忍不住蹙了蹙眉。侍女給她撩開簾帳,她也沒有急着進去,只頓下腳步,待有些适應了那味道,方才緩緩行到榻邊。
她原是不忌血腥的,從四歲學習鼓樂,跟随父親初入暗子營,她便見多了鮮血。雖是盛世之中,然暗子營中訓練,卻都是真刀真槍,生死相搏的。
自然,這些所知者甚少。于世人眼裏,她只是個柔弱矜貴的高門貴女。
而此刻,許是魏珣之血,她便嗅之惡心,只想轉身離開。奈何心中卻又有一種瘋狂的快感,拖着她去瞧一瞧。
床榻之上,剛及弱冠的男子閉着眼半靠在一個太醫身上,上身半裸着,金錯刀扔插在他胸口,綿紗纏過他左肩,不過須臾的功夫,卻已經染紅了大半。
這些,杜若早已料到,讓她有所驚訝的是他的舊傷。前世裏,他們有過肌膚之親。他一身皮骨血肉,當是真正的如金似玉。身形健碩之外,肌理紋路亦是細膩溫滑,比不得如今縱橫交錯的皆是刀槍劍戟的創口。
她知曉他守了八年邊關,原以為皇子之尊,大概是做做樣子罷了。不想倒真是一刀一槍拼殺出來的。
“王妃!”鄭嬷嬷見了杜若,趕緊擁上去,拖着她衣袖道,“殿下在喚您,您來、來,您抱着殿下……”
杜若被鄭嬷嬷一拽,本就沒有好透的雙腳,立足不穩差點打個踉跄,只皺眉抽回了手。
“王妃……”鄭嬷嬷看着杜若不僅未上前,還堪堪退後了一步,面色便有些不好看,只按捺催促,“殿下在等您呢!”
“你下來,快快,給王妃騰個地!”鄭嬷嬷指使不動杜若,便對摟着魏珣的小太醫施令。
那小太醫望了望自己的師父,又望向杜若,一時不敢動彈。
“出去!”杜若理了理披帛,往榻畔走去。
“聽見沒……”鄭嬷嬷沖着小太醫。
“我是讓你出去。”杜若瞥了眼鄭嬷嬷,也沒上榻,只在床邊矮凳委身坐了下來。然後擡眸遞了個眼神給對面魏珣的親衛,林彤。
林彤雖是女子,拎起鄭嬷嬷卻絲毫不費力,轉眼出了房中。
“別耽擱了,開始吧。”杜若吩咐道。
“王妃身體嬌小,确實也抱不動殿下。從旁坐着便好。”主事的趙太醫往魏珣胸口上又上點止血的藥。只是那藥一入他傷口,他便打了個顫,擱在外頭的右手扯緊了被衾。
幹裂無色的唇口張合了兩下,似發出一點聲響。杜若兀自揉着有些酸脹的太陽穴,未曾聽清。
“殿下,王妃就在您身邊。”趙太醫移過魏珣的手,讓他住着杜若的柔荑,又道,“王妃莫怕,只稍坐着,定住殿下的心便好。”
杜若笑了笑,沒有說話。
趙太醫轉身出簾帳,同其他幾位太醫确認最後的事宜。
杜若手上驀然一緊,有細細密密的粗粝繭子仿若要嵌入自己的肌膚。她便也由他握着,只道,“我讓他們拔刀了,保你一條命,但是你的左手大概廢了。”
魏珣的手頓了頓,“好……”
片刻的功夫,幾位太醫便進來了,趙太醫道,“臣要取刀了,會有些疼,殿下忍一忍。”
魏珣點了點頭,只握得杜若的手更緊了。
杜若撿了塊帕子,湊上去給他将額上汗水擦去。那般近的距離,她的聲音微不可聞,只夠魏珣一個人聽清。
她說,“我手疼,別碰我。”
魏珣想睜開眼,卻沒有力氣。
杜若繼續給魏珣擦着汗,只是原被他握着的手已經松開了。她放下帕子,轉身又從太醫手中接過碟子,揀了參片塞入魏珣口中,讓他提神。
做完這些,她退開身,仍是端坐一旁。魏珣一直半阖的雙眼,睜開了些,目光投在她身上。她感覺到了,沒有接。
“殿下,我們開始了。”
趙太醫深吸了口氣,兩手握上刀柄。
這時,杜若目光瞥來,亦落在刀上。
她想,真是遺憾。
魏珣卻還在看她。
他想,她應該是在恨他。可是,他不願承認,要是真如自己想的那樣,這一生要怎麽過。
自然,沒容他再想開去,太醫已經抽出了刀。魏珣只覺全身血液上湧,腦子一片空白,左臂間更是冰涼一片。
“快快,按住傷口,止血。”
“再撒一層麻沸粉。”
“金針,上線。”
趙太醫下着指令,其餘人看着匆忙,卻是有條不紊。
杜若擡手擦去自己半邊面頰上濺到的血跡,擦了幾下,不僅沒擦幹淨,倒是将半張臉都染紅了。她伸着手,看見手也紅了。便起了身,往外走去。
“王妃,殿下還未安好……”林彤已經回來,盼着杜若再留一會。
杜若頓了頓腳步,還是走了出去。
太髒了,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