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 斷發 王妃是新婦,理當盤髻

“他是我的人。” 杜若得了消息,來得很快,“我舊疾發作,讓他出去抓些藥。”

“藥抓到了嗎?”杜若又問。

“阿癸去抓了,他拿着藥方。”阿辛擡起頭,順着杜若的話回道。

杜若松下一口氣,阿癸帶着信出去了。只要出了王府,就沒人能從他手中截下任何信件。魏珣造反成功與否,她并不在意,左右都是他們魏氏的江山。她唯一在意的是将杜氏阖族擇出去,撇幹淨。如今有了那封信,便可保杜氏清白無虞。

“殿下,能放人了嗎?”杜若目光從阿辛身上滑過,心中有些愧疚。魏珣既有造反之心,今日能容下自己,卻未必能容下阿辛。

此番,算起來是他們成親後首次見面。若放在尋常夫妻間,新婚伊始,當是蜜裏調油。再或者,夫君大難不死,再見妻子,二人自是相擁涕零,溫柔缱绻。

可是他們兩個,在做什麽?

她滿心滿眼都是防備。

他對着她,每句話都需小心翼翼。

終于,默了片刻,魏珣道,“即是舊疾發作,還跑出來做什麽?回去歇着吧!”

他知道她那病,一旦發作,四肢腫脹酸疼,床都下不了,如何還能這般站在他面前,神情自若地說話。

多半是扯謊诓他的。

想到此節,魏珣便又想起新婚那日,撬開她握刀的手時,看見那只手抖得厲害,且已經腫脹起來。當是舊疾發作,如此才失了力氣,讓他撿回一條命。

而她的舊疾,原在那年她從近郊別院養病歸來便已經控制,倒不知為何又複發了。

“殿下,那這人……”李昀看着諸人一時靜默,只得開口問道。

“即是王妃的人,又是給王妃去辦事的,便交給王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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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辛,你回去吧。”得了魏珣這話,杜若也不敢讓阿辛逗留,只督促他快些離開。

連着府門禁令都下了,許進不許出。她兀自冷笑,自己當真沒有猜錯。

“能走嗎,我送你回去。”魏珣持了淺淡的笑意,上前扶過她,仿若她當真痛疾難行。

杜若沒有搭話,只目送阿辛離去,直到他出了府門,徹底消失在眼際,方才開口道,“不必了,我很好,沒發病。”

話畢,徑直抽回了手,拂袖離去。

魏珣看着一抹素紗于手間滑落,是她垂地廣袖上的拂帶,随着她轉身遠走,亦從他掌心離去。

斜陽晚風,拂起她齊腰的長發,她亦如新婚當夜,未盤發髻,只以一根與裙衫同色的赤金紅帶挽起鬓角青絲,于身後系成一股,後兩抹紅帶一齊同發垂下。

此刻,紅帶墨發,一起糾纏在風中。

魏珣的傷尚未好全,心緒又滌蕩得厲害,這般久立風中,終究沒忍住,連咳了幾聲。

“殿下哎……”鄭嬷嬷拖着披風從後院奔來,邊說邊給魏珣穿上,“這王妃實在太不會伺候人了,怎能讓你許久站在風中!”

魏珣聞言,面色不虞,只橫了鄭嬷嬷一眼,自己單手系着胸前飄帶。奈何少了一只手幫忙,行動總是不那麽利落。

鄭嬷嬷瞧着,望了眼逐漸走遠的人,又趕緊上前給他系去,忍不住絮叨,“王妃到底年輕,不懂照顧人。不若請德妃娘娘挑些個人來,如此也好免了王妃勞心,殿下亦有人照顧。”

“李昀!”魏珣扯下披風扔給他,轉身回了書房。

“殿下——”鄭嬷嬷急道,“可千萬別受涼了……”

說着,趕緊給李昀遞了個眼色。

李昀無奈上前,差點與突然回身來的魏珣撞到,只得拱手謝罪。

魏珣也沒有理會,只讓他帶人退下,再聽指令。遂朝着鄭嬷嬷問道,“王妃一直是這般打扮嗎?”

鄭嬷嬷眺望即将消失的背影,一時有些不知魏珣所指何意。

“府中的梳妝嬷嬷,王妃可是用不慣?”魏珣又問。

鄭嬷嬷恍然,頓時氣從心湧,“哪是什麽用不慣,梳妝嬷嬷根本入不了……”

話說了一半,鄭嬷嬷回過神來,唯恐魏珣動怒扯了傷口,只換言道,“王妃一直不曾好好盤髻,想來是心憂殿下,無心裝扮,便是那眉心花钿亦是至今未貼。”

“王妃嬌羞,許是想着由殿下親手為她飾钿盤發。這原也是我們大魏的習俗,寓意夫妻恩愛。”

鄭嬷嬷這般說着,竟把自己給說服了,她本看着杜若這數十天來,絲毫不像一個人婦關心照顧自己夫君,心中惱怒。若非魏珣遲遲不醒,讓她抽不開身,她早就進宮向德妃娘娘告狀了。

這新王妃,哪裏有半點為人妻子的模樣!

然此刻這麽一說,她倒又有點回過味來,大抵這些世家貴女都矜傲了些,嫁來王府初夜便橫遭禍害,想要夫君親自給自己修容,飾钿,盤發,以示恩寵,卻都不行,方才這般堵着氣。

這樣一想,鄭嬷嬷亦趕緊說了,只為自己主子能開懷些。

鄭嬷嬷這樣說,魏珣便這樣聽着。他自然知道不是這個樣子,但是他就是願意相信。不然,他覺得自己一步也不敢靠近她。

他信了這話,便又熬了幾日,是他們成婚滿月,歸寧之期。

二人自是需要同行。

這幾日,杜若也不好過。太尉府與信王府不過十數裏的路,按着阿癸的腳程,來回亦不過半個時辰,可是她卻始終沒有收到回信,心中便總也不能完全放心。

只是有些奇怪,那日自阿辛走後,王府的禁令也撤了,除了李昀和林彤常日出入府邸,一幹謀士和屬将亦未再出現過。

她身在後院,若是平時自可以随意傳喚暗子營的人,詢問消息。可是有了前世魏珣那般突然的反叛,如今于她而言便是草木皆兵。故而即便撤了禁令,她也不敢随意踏出,或者召喚暗子營的人。

出府,她怕魏珣以她為誘餌連累與她見面的人。傳人入府,又怕是請君入甕。如此思慮着,精神便有些萎靡。唯一安心的是,左右當真有事,只需累她一人。杜氏與暗子營的兄弟自不會有所損傷。

好在到了歸寧這一日,她可以正大光明出去,待回了太尉府,總有機會問過父兄。

房內,她靠在美人榻上,雙眼微合,揉着太陽穴纾解頭盤的昏脹,茶茶亦持着篦子給她輕輕壓着頭皮按摩。

“王妃,該梳妝了。”侍奉在側的兩個梳妝嬷嬷提醒道。

“還沒退下?”杜若也沒睜開眼,只懶懶道,“我說了,這樣就很好。”

兩個嬷嬷望着杜若,面上倒是掃了層胭脂,卻也是極淡的一抹,如同晨起薄霧,瞬間便可化散開去。發線也理了,可是絲毫沒有盤髻,只左右個挑了三捋發絲編成一股籠在後頭,連着簪子都沒帶,唯有兩根緋色絲帶垂落下來,是三千烏發中唯一亮色。

兩人面面相觑,終于其中一個壯着擔子道,“王妃是新婦,不再是姑娘,理當盤髻。”

杜若沒有說話。

“王妃,恕奴婢大膽,為人婦者卻作閨閣打扮,實乃對夫君的大不敬。”那嬷嬷持着玉梳,緩步走進杜若,眉眼慈和間倒向一個哄着女兒的母親,見杜若沒有什麽抵觸,便擡手給她梳去。

“是嗎?”杜若睜開雙眼,從嬷嬷走中接過梳子,“那正好。”

“王妃!”那兩個嬷嬷初時一怔,待反應過來,頓時仿若聽到了什麽要掉腦袋的話,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垂手叩頭不敢起身。

杜若嘆了口氣,自己揀了抹長發梳着,不欲望再理會。她已經讓她們退過一次,既不願領命便也罷了。而她厭惡魏珣,半點不想與他有所交集,更別說順從他,尊重他。

雖然上有君恩天賜,父母定親,她一時只能忍下。可是這眉間容色,一頭青絲,長在她皮肉之上,她還是作的了主的。

譬如此刻,魏珣正好踏進房來,看着伏跪在地的女使,也沒說什麽,只道了聲“本王來”,便從嬷嬷手中接過了梳子。

“去妝臺前,還是仍靠着?”他在杜若身前咫尺之地停下,面上笑意和煦,言語溫和。

杜若本是對窗而坐,自有了前生記憶以來,她對光亮便日漸渴望,唯恐哪天就又觸碰不到了。是故,白日裏她總是待在離光源最近的地方,夜晚亦點着燭火到天明。

此刻,魏珣既立在她面前,便正好擋住了後面臨窗的一片光亮。

杜若蹙了蹙眉,只覺什麽聲音在腦海中響起,是……是鐵錘釘死木條,封住門窗擋住明光的敲擊聲。

“還是靠着吧,我替你梳發。”

魏珣見杜若沒有回話,只右手持着梳子,左手自然地想要捋過她一縷長發,奈何根本舉不起來。

茶茶自然知道風俗,想法亦是和鄭嬷嬷一般,只當杜若新婚之夜受了驚吓又堵着氣。此番見狀,趕緊将原本撚在手中的青絲托給魏珣。

魏珣便又往前了一些,光線愈暗。

杜若艱難地喘出一口氣,擡頭望向他,然後看見他正持着梳子,從自己發根開始往下梳去。靠近發根的那一瞬,魏珣的手指觸在她耳邊脖頸,她頓時覺得後背生出一層細細的顆粒,渾身不自在。

一縷青絲已經梳到發尾,杜若終于坐起身來,邊上案幾放着一把修發的剪子,她順手撈來,直接将那抹頭發剪了。

“郡主!”茶茶大驚。

“髒了!”杜若起身,理正衣袍,對着茶茶道,“走吧,回太尉府!”

“郡主……”茶茶望着她,又看了眼魏珣,到底有些不敢。

“我能回家嗎?”杜若從上到下看了一遍自己,終于朝着魏珣開口,“這樣回家!”

“當然!”魏珣看着手中斷發,片刻道,“不梳……一樣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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