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 玉镯 你撿的,是我不要的東西

這一晚,魏珣到底沒來同杜若用膳。原得了李昀的禀告,說是王妃來請他前往同用晚膳。

他自是喜不自勝!

彼時書房兩側坐了一衆屬臣,皆見他拎着茶蓋的手激動地不知該放下還是撤開,個個只得垂眸斂笑,眼峰往來相掃間暗暗感慨,到底年少新婚,蜜裏調油。

他又問了句,“王妃可是在蘅蕪臺?”

“在溯源軒。”李昀回道。

于是,魏珣便收了腳步。他知道,她若肯接納他了,便該回他們的新房去,如何還會逗留在別處。又聞是茶茶前來相請,知是那丫頭的主意,便尋了個借口推去了。

茶茶在門外,恨鐵不成鋼地翻了個白眼。

待回了溯源軒,杜若自是樂得清閑,又因大抵想通了來日之路該怎麽走,心情便也纾解了許多。

她本就是這樣的性子,知曉前路,有了方向,難點苦點都不算什麽。

這般想着,她便有些感慨。

上一世,被困在這信王府中,若是早早知曉魏珣絕情之心,她大抵也會一碗湯藥喝下去,不讓孩子來人世白白受苦一場,亦不會讓自己那般茍延殘喘,一日日地盼着他還會回來。

杜若深吸了口氣,前塵不可追,如今便是為了家族而活,自當先照料好自己。

屋中無人,唯有一桌佳肴。她便拉着茶茶一起坐下,吃了個酒酣飯飽。

茶茶一貫謹慎心細,縱是被杜若拉着不分主仆地用了晚膳,卻也不敢飲酒,只待杜若用完,眼看有了些醉意,便命人進來伺候她沐浴。

這是杜若成婚以來,睡得最好的一個覺。晨起,她便覺神清氣爽,對鏡觀顏色,亦覺自己年華正好。

只是湊近了些,方識處一雙杏眼終已不及婚前清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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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這是染了前世的塵埃和風霜。她十五歲鮮活明麗的容顏下,隐藏着一顆二十五歲早已死去的心。

時值女使來報,宮中德妃傳來旨意,讓她入宮觐見。

她便傳了梳妝嬷嬷前來盤髻貼钿。

“郡主,你總算願意梳妝了。”茶茶松了口氣。

杜若笑了笑,沒說話。

府們口,踏入馬車的時候,她發現魏珣已經坐在裏面。便也沒有多驚訝,兒子給母親請安,自是再正常不過了。

倒是魏珣見她一身妝扮,瞬間便挪不開眼。

杜若将三千青絲挽成一個淩虛髻,烏雲如墨襯得她更加膚似瓷玉,領如蝤蛴間薄紗輕掩,隐隐露出深凹的鎖骨。而她高挽的發髻,只以一支鎏金振翅穿花紅寶石步搖固定其間,珠玉光澤流轉再無其他裝飾,卻與一襲朱色縷金百蝶飛花雲紗裙遙相輝映。

她本容色清淡,如同南境山水墨畫中拓下來的一抹雲煙,容貌之上未繼承其母榮昌長公主眉眼深邃、端麗明豔的模樣。只是眉宇間有一股女子難得的清正堅韌色,又因常日穿着青碧一色的衣裙,便給人一副單薄而冷清模樣。

魏珣想起,前世裏她确實一直都是素簡冷淡的色調,連這發髻簪子都是玉釵珍珠一類暗光寡淡的飾品。而如今,成婚月餘,她皆着朱緋明媚色的衣裳,看起來竟多出了兩分生氣。

魏珣目光一直落在杜若身上,想伸手扶她一把然攏在廣袖中的手頓了頓,到底沒伸出來。又想說些什麽,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只得朝她笑了笑,本以為會被她漠視而過,卻不想,破天荒的,杜若點了點頭,先開了口:

“殿下可是覺得,六月豔陽天,妾身這身裝扮深豔些?”

“沒有,只是從前見你穿得清雅,近來發覺你仿若愈發喜好紅色一類的衣衫了。”魏珣撥了撥冰鑒,讓寒霧彌漫得均勻些。

“青蒼翠碧自然素雅,穿久了卻是一股寒氣。”杜若拂過廣袖,端正了身姿,片刻方道,“哪及赤朱丹彤如火烈豔,能讓妾身暖些!”

六月盛夏,她穿着暖陽色,只為讓自己暖些。

魏珣本微微揚起的心意,瞬間便又沉了下去。

兩人再無言語,小半時辰後入了宮門。

昭寧殿中,德妃已經等候良久。

昨日,鄭嬷嬷回宮同她說了王府中事,尤其是杜若對魏珣的态度。她為人母,自是心疼又氣惱。本想即刻傳了杜若前來,但念及時辰已晚宮門下鑰,便勉強忍至今日。

只是她性子一貫仁厚綿軟,如今一夜過去,氣已消了大半,又素來畏懼榮昌長公主,加之此刻見了杜若,見她眉心金钿,發髻高挽,分明一副為人妻者的端莊模樣。又見魏珣,亦是風姿迢迢,精神奕奕,便也半點苛責都沒了。

只拉着杜若的手,輕拍道,“瑾瑜這些年一直在邊關,性子難免粗了些,本宮亦不曾好好教導。他若哪裏做得不好,盡管回了本宮。本宮替你訓他。”

杜若半跪在德妃身邊,點頭道,“好,謝母親。”

德妃甫一聞言,原本搭在她手背的手忍不住輕顫,連着眼眶都發紅,聲色裏滿是抑制不住地激動,“好孩子,你叫本……你喚我什麽?”

“母親啊!”杜若擡眸笑道,“是妾身逾矩了嗎?”

“不不,母親喜歡的很!”德妃終于忍不住滾下淚來。

天家婆媳,竟也能聽到“母親”二字,她如何能不感動欣慰。

“母親歡喜便好!”杜若伏身而拜,恭謹叩首。

她今日盛裝前來,一聲“母親”,當是還了前世德妃對她的恩惠。

魏珣舉兵反出邺都的頭一年,魏泷只是軟禁了她。但她到底心力難支,尤其是知曉兩位兄長連着整個暗子營皆因魏珣而死後,整個心神皆已散去,生産之時艱難萬分,是德妃帶人從宮中趕來,救了她們母女一命。

杜若念及前世,突然有些恍惚。

初時,魏泷确實未曾苛待于她,甚至知她有孕在身,還派了醫官照看。或許覺得她與腹中孩子尚有價值,可如今想來,卻又仿若不對。若将她與孩子作為引魏珣歸來的棋子,如何還未待她生産,便撤走了醫官女使。那分明就是要她自生自滅,毀于籠中的意思。

自被軟禁,除了第一次魏泷于王府審問,後來便再也不曾出現。即便她産下孩子,催信至燕國,魏珣宣稱拒還兵符,永不回朝,魏泷也不曾出現過。是淩瀾來告訴她的!

腦海中疊影千重,一想起便是疼痛欲裂。即便她有心思考,又覺釘木封窗的聲音響起。一時間整個人搖搖欲墜,神思混亂。

“阿蘅!”眼見她倒下去,幸得魏珣在側,一把扶住了她,“哪裏不舒服嗎?”

“傳太醫!”魏珣沖宮人道。

“妾身無事!”杜若緩過勁來,“許是昨夜不曾睡好。”

“讓太醫把一把脈。”德妃亦走上前來,慈和道,“許是有事呢!”

“母親!”魏珣聞言,不由蹙眉道。

“喜事!”德妃剜了他一眼,“不怪王妃惱你,如此心大,整日心思都在哪裏!”

杜若也無法再開口,直接垂下了眼睑,由着一衆人将她扶在了偏殿卧榻上。

太醫來了又去,自是沒有德妃想要的喜事。然德妃卻依舊歡喜開懷,開了庫房,将準備多時的血玉蓮花镯給了杜若。

邊給她套上邊道,“這是母親的陪嫁,蒼山海氏乃二等小族,比不得隴南杜氏,你莫要嫌棄。”

“但海氏有祖訓,蓮花镯只許嫡妻,若非母親入宮為妃,享了皇恩雨露,也是得不到這镯子的。如今便給你了!”

“謝母親!”杜若看着皓腕上那個暗光流轉、觸手生溫的镯子,驀然想起前世這镯子最後的去向。

淩瀾來告知了她消息後,便也是這般輕柔地撫摸着她的手,撫摸過镯子,溫言道,“你是他妻子又如何,天下人都認你是信王妃又如何?他還不是棄你如敝履!”

然後,杜若便自己摘下了镯子,擲地碎了成兩截。

可笑的是,淩瀾居然把它撿走了。

“你撿的,是我不要的東西。”

她想,即使從沒未被真心對待過,她也不曾輸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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