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蒲兒

謝天謝地, 公孫懷不在司禮監, 因下着雨,人都躲在屋內,少有人在外走動,阿琅熟門熟路, 帶着宋世良和那名自稱蒲兒的宮女回到她的居所。

“你就住這兒?”進了屋把人安置好後,宋世良巡視一周, 這屋子雖不寬敞, 卻一應俱全, 打掃得一塵不染, 不像是尋常內侍的居所, 倒好像做了精心安排,他不由得留心多想。

阿琅點點頭, 雙臂環抱着瑟瑟發抖的自己, “今日多謝宋大人相助,他日有機會定會報答,接下來就交給奴婢罷, 請宋大人回去的時候多加留心, 奴婢就不送了。”

今天, 她又欠了他一個人情。

看着兩個女流之輩,他一個大男人也不便久留, 只是他好不容易再見到她,心裏舍不得,忍不住上前将她抱在懷中, “阿琅,我發誓,總有一天會帶你離開這個鬼地方的!”

阿琅驚慌,伸手推搡,她力氣再大,這時候受了寒氣的影響,怎麽也使不上力,只好綿軟無力地提醒他:“大人,此地不宜久留,您還是趕緊離開罷。”

宋世良大大嘆了一口氣,思量再三終于放開了她,又鄭重地盯着她的雙眼,道:“好好照顧自己,若遇到什麽難處,千萬別逞強,這天下,并非都是他公孫懷做主,我會護你周全!”

他的眼神過于炙熱,燒着了她的心,可她承受不起,也無法報答,她推着他出門,邊走邊說:“大人的話奴婢都記下了,大人請回吧。”

宋世良看到她的為難之處,便扭頭離去。

見他遠去,阿琅總算松了一口氣,也不擔心他,她相信以他的身手可以避過耳目順利離開司禮監。

人一走,她又把精力放到蒲兒的身上。她渾身濕透,需要換一身幹淨的衣裳。

她們身形相近,她便找一身自己的幹淨衣裳為她替換,而她也換了一身。

換衣、打水、擦臉……該做的她都做了,就連祛寒的姜湯她也想辦法從小廚房裏弄了過來喂她服下。

她給蒲兒蓋了三層棉被,能不能度過今天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折騰了近兩個時辰,阿琅自己也累得虛弱不堪,她把床讓給了別人,只能趴在桌上休息。

一個上午,她就做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藏了這麽大個人在屋裏,早晚都會被人發現,她總想着置身事外,可每次都深陷其中,既然如此,也就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到了傍晚,阿琅打起了精神準備向公孫懷坦白,可直到過了晚膳的時辰,也不見他回來。曹元亨倒是回來了,告訴她督主今晚宿在東廠,不回司禮監。

阿琅好奇問了幾句,曹元亨眉頭緊皺,似有什麽難言之隐,她見雨還沒停,才擔憂起來,“督主可是頭疼病發作了?”

曹元亨點了點頭。

“為何不找我前去?”

曹元亨沒好氣道:“你當真以為自己是再世華佗,可醫治百病了?”

“當初留我在此,不就是為了督主的頭疼病麽?”

“這些日子你難道還看不出督主的心思?”曹元亨這話說得有些暧昧,阿琅不敢細想,唯有沉默。

曹元亨道:“原本有你在督主身邊,他也好受些,可蔡安那小崽子剛走,督主知你心裏不好受,就沒叫人傳喚你過去,督主處處為你小子着想,你可別做什麽對不起督主的事,知道麽?”

阿琅縮了縮脖子,莫不是被他察覺到了什麽?

“怎麽?讓咱家說準了不成?”曹元亨湊近一步,像獵豹似的嗅着她身上危險的味道。

阿琅讪讪一笑,“曹公公說的哪裏話,您就是借我一百個膽,我也不敢啊!”

曹元亨點點頭,“但願是咱家多心了。”說着,他轉身就走了,沒有懷疑她屋裏正藏着一個人。

阿琅長籲了一口氣,轉身回頭回屋關上了門。

她走向落下的床帳,聽到咳嗽聲,加緊了腳步上前一把拉開。

“水……”喑啞的嗓音像是嗆了煙,阿琅連忙倒來一杯水,她小心翼翼扶起剛剛蘇醒的人兒,“來,喝水。”

阿琅坐在床沿,張開一臂攬住她的肩,讓她靠在自己的懷中,另一手将茶杯就着她蒼白的嘴唇,慢慢喂她喝下。

她喝了水,意識逐漸清醒,阿琅摸了摸她的額頭,燒好像退了一點兒,見她睫毛輕顫,又在她眼前伸手晃了晃,“好點兒了麽?”

“這是哪兒?你又是誰?”

她仍十分虛弱,阿琅放她躺下,看着她笑道:“你別怕,方才在仁智殿前,我見你暈倒,便先将你帶回了我屋裏。”

“仁智殿……”她呢喃一聲,瞳孔驟縮,露出了驚恐的神色,情緒也激動起來,抓着阿琅的衣袖追問:“畫兒……我的畫兒呢!”

阿琅按住她的手,鄭重其事道:“你放心,畫由我暫且為你保管着,我檢查過,裝裱的绫絹雖濕了部分,畫心并未受損,只要将畫心揭下重新裝裱就行了。”

她原本對這些一竅不通,在公孫懷身邊待了一些時日,耳濡目染,也略懂皮毛。

“真的麽?你沒騙我?”她眼中的恐懼絲毫沒有褪去。

阿琅唯有把畫卷完整地展示在她面前,方可令她相信。

她看過畫,畫心上的美人春睡圖美輪美奂,絲毫未損,這才松了一口氣,轉而又兩眼汪汪地向天禱告:“謝天謝地,總算保住了娘子的畫!”

“這畫上的人畫得跟天仙兒似的,不知是後宮哪位娘子?”阿琅看了這美人圖,有點兒好奇這麽美的人兒怎麽在她說來像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女魔頭似的。

“是恩人救了奴婢一命,奴婢還未謝過恩人,請受奴婢一拜!”她忽然拿出拜神的架勢,吓得阿琅忙拉住她,“別拜別拜!我可受不起,說到底是我撞了你,而且你當時奄奄一息,我總不能見死不救,咱倆也別磨叽那些有的沒的,就這麽兩清了吧。”

這一個兩個的,都把她當菩薩一樣磕頭膜拜,怕是要折壽。

見她愣着不說話,阿琅自報家門,“我叫阿琅,進宮才兩個多月,如今在司禮監當差,我聽你昏迷的時候自稱蒲兒,你是哪個宮的宮女?”阿琅明知故問,不叫人起疑心。

蒲兒瞪大了眼睛,身子往後縮了縮,許是知道她是司禮監的人,心生畏懼。阖宮上下,有誰敢招惹司禮監的人啊!

“別怕別怕,司禮監其實沒外面的人想得那麽可怕,你看我救了你,就知道我不是壞人了,對麽?”阿琅露出一口銀牙,笑得眉眼彎彎。

蒲兒沒見過生得這樣俊秀的人,一時失神,半晌才晃了晃腦袋,半撐起身,阿琅看她放松了警惕,拿給她一個引枕,聽她娓娓說出自己的故事。

原來她是延祺宮的宮婢,負責服侍錢選侍。只是這錢選侍并非善輩,她才貌不及高美人,并不得寵,而且天性善妒,但凡身邊的人被皇帝多看一眼,她便想盡辦法折磨她們。

而高美人被打入冷宮之後,皇帝将情思轉移到了錢選侍身上,得沐聖恩的錢選侍非但沒有因恩澤善待宮人,反而變本加厲。

一個多月前,皇帝駕臨延祺宮,不過是在錢選侍的面前誇了蒲兒一句“聰明伶俐”,隔天一早,她便被姑姑誣陷對高美人出言不遜,此事傳到了皇帝耳中,錢選侍假意為其求情,才只罰她“提鈴”一個月。

錢選侍侍主之時溫柔可人,看上去有一副悲天憫人的菩薩心腸,私底下藏着一副歹毒的惡人心腸,她僞裝得滴水不漏,就連高美人和皇帝都被蒙在鼓裏,而他們這些為奴為婢的,人微言輕,除了受氣,誰都不敢招惹主子。

“原來那天夜裏我在乾清門外聽到的‘天下太平’是你!”

真不知是巧合,還是冥冥之中早有注定,她們之間原來早就有了交集。

聽了她的陳述,阿琅只覺得悲從中來,而不是憤怒,天底下善于僞裝的人何止錢選侍一人,惡人常以欺壓弱小為樂,恃強淩弱的事情難道還少麽?

要想對付那些欺負你的人,只有變得比他們更強,才能真正得以報仇雪恨。

“奴婢這輩子就只能在這宮裏耗下去了,琅公公進了司禮監,将來還有出頭之日……”蒲兒說完了自己的故事,想到今後的路,露出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

跟了那樣一個主子,她以後還有得苦日子要熬,阿琅并不是真正的菩薩,無法普度衆生。

“奴婢再次謝過琅公公救命之恩,只是奴婢賤命一條,無以為報,将來若有用得着奴婢的地方,奴婢定當萬死不辭報答公公!只要奴婢還能留着一口氣……”她說得大義凜然,好像就要去赴死。

阿琅苦皺眉頭,思量再三,痛定思痛道:“那種地方,不回去也罷,你姑且先待在這兒,咱們走一步算一步。”

“公公……”蒲兒淚眼婆娑,看了阿琅一眼又別過臉去,低垂下眼才發現自己身上的衣物已被替換,樣式與阿琅身上一般無二,頓時滿臉通紅,閉上了雙眼。

見她不說話,以為她累了,阿琅沒有多想,便道:“以後的事以後再說,你先好好在此養病,我會照顧好你,天就要黑了,我去給你弄點吃的,你等着我。”

蒲兒“嗯”了一聲,阿琅這才放心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 阿琅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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