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徹底從往事中抽離出來,段又寧這才發現祁然壓在自己肩上的頭發有點濕,伸手貼了貼他的背:“你剛才出去了?”
祁然吸了吸鼻子:“嗯,沒來得及打傘。”
段又寧不解:“你出門做什麽?”
“你一直喊不醒,我去找工作人員借工具,”祁然悶聲道:“這個鎖好煩啊,我用鐵絲都撬不開。”
怎麽這麽可愛啊,段又寧被他抱怨的語氣萌到,直接忽略了他為什麽不用備用鑰匙的事。
“你先放開我,”段又寧掙紮了下:“你頭發也是濕的,快去沖個熱水澡換件幹淨的衣服,我去給你煮姜湯。”
“今天不喝姜湯了,”祁然擡起頭,眼圈還有點紅:“我們兩個擠擠就不會感冒了。”
祁然,是哭過嗎?段又寧有些無措,是因為擔心他,所以才......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祈然已經回房間換了衣服,不容拒絕地将深藍色的枕頭放在了他的旁邊,是和家裏的配套的,段又寧後知後覺的明白:“你要睡我這裏?”
“不明顯嗎?”祁然毫不客氣地上床:“我還要用你的被子。”
“我醒了就好了,不會再做噩夢了,”祁然的眼角已經恢複如常,好像剛才那點紅只是他的錯覺,段又寧抿了抿唇:“你不要再擔心我啦。”
“快睡吧,”祁然已經躺好在床上:“雨一時半會兒還停不了,他們說導演已經在工作群裏宣布明天錄制暫停,我們可以多睡一會。”
見他一副“你趕我我也不走”的表情,段又寧嘆了口氣,認命般起身下床。
“你去哪?”祁然也迅速坐起,一把攔住他:“你嫌棄我?”
“你至少把頭發擦幹吧?”段又寧掰了掰橫在腰間的胳膊:“我去給你拿吹風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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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越來越涼,段又寧到底是不放心,拉着剛吹完頭發的祁然喝了碗姜湯才作罷。
重新躺在床上的時候,所有的心悸和疲憊一掃而空,感受着祁然溫熱的體溫,段又寧終于明白,為什麽電影裏戀人們這麽喜歡擁抱。
明明是兩個獨立的個體,但是在互相擁抱共享着體溫的時候,連心跳的頻率好像都會慢慢同步起來,段又寧想,這一刻,他好像和祁然變成了一個呼吸體。
段又寧忽然很想說話:“你想聽聽我以前的事嗎?”
祁然有些驚喜:“可以嗎?”
“當然可以了。”段又寧輕笑:“如果你不介意,我跟你想像中的我不一樣的話。”
“你怎麽知道我是怎麽想的?”祁然不服氣:“而且不管是什麽樣的,我都會覺得你很好很可愛。”
“我可愛嗎?”段又寧輕笑:“其實,我也是遇到你之後才知道原來我還可以用可愛來形容。”
“我原來的世界和這裏差不多,經濟科技文化都很相似,運行規則都別無二致,”說到這裏,段又寧才忽然意識到,其實這個世界原本就是作者按照現實世界虛拟來的。
他所接觸的人甚至包括現在的他自己,都是作者筆下的角色罷了,大概是所有的人和事都太真實,讓他有些忘記了,其實他生活的世界是一本小說。
也是,段又寧輕笑,現實生活裏哪有這麽多可愛的人,哪裏有這麽好這麽好的祁然呢?
“怎麽不繼續說了,原來的你是什麽樣的?”
段又寧晃過神來,将所有思緒壓下:“就像一個普普通通的孩子一樣啊,幼兒園,小學,中學,高中,要說不太一樣的可能是,我可能比大多數人要努力一點,幸運一點,我十六歲就考上了自己喜歡的大學了。”
聽出他語氣裏的自豪,祁然揉了揉他的頭,語氣溫柔:“段寧寧真厲害。”
“讀了自己喜歡的專業,我那個時候不太喜歡說話,所以為了挑戰自己,博士畢業之後我去了證券交易所,好像和你當初去做調酒師差不多,”段又寧輕笑:“後來我覺得有點累,就回到母校當了老師。”
“所以其實算起來我比你大才是,”段又寧趁機控訴他:“所以不要時不時揉我頭發,很奇怪。”
“不過當大學老師也沒有我想的那麽簡單,要盡量細致地備課,因為你不知道他們會在什麽地方有問題,還要催他們寫作業交作業,然後要給他們考試,”段又寧嘆了口氣:“每次考試都是我最頭痛的時候,有時候我甚至看不懂他們答得是什麽,但是又不忍心真的給他們不及格,所以要努力給自己做心理建設。”
“不過跟還沒有走出學校的學生們打交道又是很開心的,因為他們其實很單純,也算尊師重道,即使你真的給他們挂科也不會有什麽很嚴重的後果,”說到這,段又寧忽然頓住,看向正聽得津津有味的祁然。
雖然他希望自己永遠不要回到那個世界,但是如果真的回了,段又寧想,他應該會想要和那個給他發整蠱郵件的學生道個謝吧。
“我在25歲的時候買了自己的房子,”段又寧繼續說着:“沒有你的別墅那麽大,但也算是有個小院子,我在院子裏辟了塊花園,春天的桃花,夏天的栀子花,秋天的桂花還有冬天的梅花。”
“房子周圍的綠化也很好,鄰居們還算友善,距離圖書館只需要一個半小時的車程,距離學校兩個小時。”段又寧輕笑:“工作日一般都呆在學校,但是周末的時候我會去圖書館看書,有時候去附近的商場逛一逛,買夠自己兩天的食材,偶爾也會去市中心的寵物店看一看。”
“你養了狗嗎?”
“還沒有,”段又寧嘆了口氣:“剛開始的時候忙啊,後來就有點不太敢,怕自己養不好寵物,所以就幹脆不定時去寵物店看看,過過手瘾。”
“等錄制結束,我們去寵物店吧?”祁然忽然開口:“剛好我這一段時間也不忙,你也有時間,而且就算我到時候忙起來,也可以帶着它去老宅,奶奶會很願意照顧它的,你就不用羨慕別人家的狗了。”
“好啊,”段又寧點了點頭:“那我回頭去跟黎殊學一學,他和宴尚辭也養了狗,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它的。”
“那我跟你一起學,我們一起好好養它,”祁然輕笑着問:“那十六歲以前呢?十六歲以前的段寧寧是什麽樣的?”
十六歲以前啊?段又寧語氣有些飄渺:“十六歲以前的段又寧就更乏善可陳了。”
“就是和所有人一樣,每天上課下課,做不完的習題考不完的試,唯一的遺憾就是沒逃課去過學校旁邊的游戲廳,”段又寧輕笑:“我其實不是很聰明,大家都害怕的考試和作業,我也都會怕,甚至每周都還要擔心體育課上的長跑練習。”
不過十六歲的段又寧最恐懼的事,不是嚴苛古怪的數學老師突如其來的刁難,不是體育課上光是想想就足以令人窒息的三千米,不是無處不在花樣百出的嘲諷和孤立,而是那個被叫做家的地方。
距離城市中心兩個小時車程的老居民區,破敗不堪的大門永遠敞開着,門前的海棠花早已枯死,小公園的健身器材也已經七零八落,偶爾有穿着正式的青年人經過,拿着油乎乎的手抓餅罵罵咧咧地趕着城市的早班車,最多的還是蹒跚前行的老人。
雖然已經過去很久很久,但是那裏所有的一切應該都與他記憶裏別無二致,即使是閉着眼,段又寧都能沿着如同複制粘貼一般毫無個性的高樓走到第七單元,扶着看起來岌岌可危的扶手數157個臺階,敲開那扇永遠貼着無數小廣告的門。
聽到溶刻在近6000個日夜裏永不休止的争吵,看到廚房吊櫃裏碎了一套又一套的陶瓷碗,沙發上換了一個又一個的抱枕,小書房門上搖搖欲墜的舊竹簾,閣樓裏時不時傳出的鋼琴聲,和陽臺上不被任何人期待的他自己。
段又寧一直很好奇,既然一個人不被任何人期待,那他為什麽還會存在。
他從來沒有奢求過獨一無二的珍視,但是好像哪怕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的關愛都不能分給他。
十歲以前的段又寧還會試圖掙紮,但是當他發現無論他拿了再多榮譽和誇獎都不能得到哪怕多一分鐘的關注,無論他再乖巧再懂事也不可能得到相同的自行車,無論他再小心翼翼家裏都只有一個人能碰那架會走音的鋼琴之後,再也沒有一絲的不甘心。
他在無視和冷漠中長大,也活得好好的,雖然會因為家長會總是被缺席而受到嘲笑,會因為性格太孤僻沒有朋友,但是他還是慢慢長成了自己喜歡的樣子,甚至,因為他們的忽視,他還順利地遷走了自己的戶籍。
後來,後來他們的希望破滅了,才終于想到家裏還有他這個人。
不過,段又寧輕笑,那個時候他已經拿到了心儀的通知書,離開了那個他無數次想要逃離的地方。
雖然後來還是不可避免地被找到,不過那些歇斯底裏的控訴也好,聲淚俱下的祈求也好,他都已經不在乎了;雖然也有過踽踽獨行覺得走不下去的時候,但是這些都不重要了。
“要不我們不要找他了吧?”
“他大概也還沒想好要用什麽樣的态度來面對我們,才那麽慌張和無措吧,”段又寧輕嘆:“我們就順其自然,等他想清楚了,自然會來找我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