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有魅
顧銀盼一愣，還沒來得及問“為什麽”，唐九容就已經一把把她拉了起來，說：“那些鳥兒有飛在那個方向的麽，快看看，蕭哲奇應該就在那裏。”
顧銀盼便先不深入去想其中的緣由，而是開始将意識附着到在那附近飛着的鳥兒身上。
她很快便找到了，在夜晚的高空之中向下望去，那潭水像是一個黑洞，沒有生命的氣息。
顧銀盼抓住唐九容，操縱着那只鳥向下飛去，同時說：“找到了。”
下一秒，唐九容感覺到大腦一陣眩暈，她努力睜着眼睛，卻仍然看見了一片黑暗，黑暗之後，世界像是水波般搖晃着重現，微弱的光線之中，她感受到撲面而來的水汽，看見了那個剛才短暫一瞥過的水潭。
然而位置有點不對，也沒有看見蕭哲奇的聲音。
唐九容忙道：“快繞一圈看看，我剛才看見蕭哲奇正在往水下走，現在說不定已經沉下去了。”
看見？
顧銀盼心裏閃過一絲茫然，卻還是二話不說，帶着唐九容飛快地沿着水岸跑了起來。
唐九容集中一切注意力，努力分辨着周圍的環境，她記得在先前的短暫畫面中，她看見一片蘆葦蕩，對面是一片松樹林，水岸平緩，可以讓人行走。
可是霧氣太濃，現在再看，已經看不清楚，唐九容皺着眉頭，雖然先前想着要是死了也沒辦法，心裏卻焦急起來。
之前是沒辦法，現在卻是有機會的，要是沒有成功，唐九容覺得自己多少會有些難受。
還有那個聲音……那個聲音之後就沒有出現，想必像她求救，也是花了很多的力氣。
欲念成魅，通常來說，被叫做心魅。
山林中異氣聚集而成的魅被叫做魑魅，各種各樣的欲念所聚集而成的魅就是心魅。
像是修士修煉過程中會形成的心魔，大約可以算是心魅的前身，只不過修士可以控制心魔，讓它不會成靈，普通人卻不會，于是普通人聚集的地方，漸漸産生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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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魅喜歡人類，所以很喜歡接近人類，然而它們的喜歡通常帶不來什麽好下場，因為它們會誘惑人類成為欲念的俘虜，就算僥幸沒有因為貪婪死去，也會在最後神智漸失，變成傀儡。
可是這個心魅，居然想救人。
這可真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唐九容和顧銀盼繞了一圈後，沒有找到那個地方，顧銀盼望着唐九容，唐九容冷靜道：“再走一圈。”
似乎有風吹來，帶着涼意，唐九容突然感覺耳邊似乎格外的涼，她連忙用了個清風咒，把霧氣吹開了。
顧銀盼卻焦躁起來，大聲道：“你們敢！”
她的頭發開始變白，耳朵變尖，手上也多了尖銳的利爪，手指彎曲劃過虛空，發出尖嘯，隐隐約約，似乎有聲音傳來。
“好痛。”
“是妖怪。”
“是大妖怪。”
“好痛。”
“大妖怪是什麽？”
“能抓起來麽？”
顧銀盼臉色微變，随後冷笑道：“還想抓我？真是好大的膽子。”
她的身體從手臂開始漲大，很快長出白毛，撕裂了衣服，四肢落地之後，小小的女孩就變成了巨大的妖怪，有着漸漸的耳朵，銀白色的長毛，脖子上有一圈長的鬃毛，在空中随風飛舞。
她張開嘴巴，很快吸了一大口氣，空氣頓時飛快流動，變作強烈的飓風，連周圍的喬木，都被連根拔起。
水潭中的水也被卷到了空中，唐九容在變得幹涸的水潭中尋找，很快變看見了半埋在淤泥之中的蕭哲奇。
唐九容連忙踩到淤泥之中，把蕭哲奇拖了出來，拖到岸邊之後，便大聲道：“找到了，我們快走！”
可是顧銀盼變得太大，在加上周圍狂風席卷着草木轟然作響，唐九容的聲音難以傳到顧銀盼的耳中，唐九容只好慢慢挪到了顧銀盼的腳邊，抱住了她的腿。
腿上的毛很硬，唐九容抓着顧銀盼腿上的毛，用力拽了幾下，顧銀盼終于有所察覺，低下頭看了眼後腿。
唐九容抓着蕭哲奇一只胳膊，說：“走了，我們可以走了。”
顧銀盼又在虛空中咬了幾下，似乎是咬到了什麽東西，随後低頭叼住了唐九容的衣服，然後把她和蕭哲奇一起放到了後背上。
她轉身向東邊跑去，巨大的身軀壓斷了一片又一片的樹木。
跑了一段之後，便跑上了天空，也沒過多久，便到了先前她們所在的地方，顧銀盼落在地上，又把唐九容和蕭哲奇叼了下來。
然後她抖了抖毛，轉身面向身後的密林，弓起背龇起了牙齒，從喉嚨中發出了如同雷鳴般轟隆轟隆的震動。
這震動似乎讓地面都連帶着震動起來，唐九容看着一片霧氣像是潮水般向後退去，很快原本朦胧的霧氣散去了，她們眼前的樹林變得清爽起來。
唐九容看着顧銀盼做完這些事後，搖着蓬松的尾巴轉向了她，然後漸漸縮小，化作一道流光竄進了她的懷裏。
她的懷裏于是又多了一只小貓咪。
唐九容摸了摸小貓咪的頭頂，說：“真棒，真棒。”
顧銀盼眯着灰色的眼睛，從這張貓臉上居然也能看出一種得意的表情。
唐九容便想：真可愛啊。
不過現在可不是感慨顧銀盼可愛的時候，蕭哲奇還生死不知呢，唐九容連忙蹲下來，看了看蕭哲奇的情況。
對方的情況實在有些凄慘，渾身濕透，臉色慘白泛青，微微張着的嘴巴裏還有一些水草。
她這會兒居然想到：淹死果然不是個好主意，幸好先前沒有選擇溺水自殺。
唐九容摸了摸蕭哲奇的胸口，發現心已經不跳了，心裏一驚，暗想：到底是晚了麽？
她嘆了口氣，道：“似乎晚了一步。”
顧銀盼卻從唐九容懷中跳出來，跳到了蕭哲奇的肚子上，四肢爪子在肚子上踩來踩去，同時道：“你以後不用摸別人的胸口……來探測心跳，你看生氣就行，這人身上還有一縷生氣，還活着。”
她踩了大約四趟，蕭哲奇突然顫動了一下，然後吐出水來。
顧銀盼得意道：“看，活了。”
雖然活了，卻還沒有醒，唐九容道：“是怎麽看生氣的？我什麽都看不出來。”
顧銀盼問：“你可看見了先前樹林裏的魑魅？”
唐九容道：“我只看見霧氣。”
顧銀盼又問：“那霧氣是什麽顏色？”
唐九容回想了一下：“天色太黑，我看不清楚。”
顧銀盼便說：“你看，天色明明那麽黑，沒有燈光的情況下，你又怎麽能看到霧氣呢，那些霧氣，就是魑魅，生氣也是類似的東西，時機到了，你就能看到了。”
這話可真像是個老師了，唐九容點了點頭，不再問了。
她們只帶着蕭哲奇回了酒店，丢在了酒店門口，接着故意弄出了一些動靜，叫人聽到。
很快酒店燈火通明，一大堆人湧了出來，開始對蕭哲奇進行急救。
唐九容從房間的窗戶上望見外頭的情形，松了口氣。
顧銀盼又變回了人形，她洗了個澡出來，見唐九容站在窗口，似乎很關注外頭那柴火棍的狀況，心中頓時對能救回這個人感到慶幸。
雖然開頭稍稍有些失誤，但是事後還是成功補救了嘛，而且接下來對方肯定就要進醫院然後被父母帶走，從此和唐九容分道揚镳，可以消失在她們面前了。
顧銀盼想到這，心裏有些小高興。
唐九容聽到動靜轉過身來，正想再誇誇顧銀盼，看見顧銀盼的樣子，卻愣住了。
她長大了。
少女抽條起來，似乎是一瞬間的事，顧銀盼不是人類，在這成長上，卻和人類看起來很像。
她看上去像是十四五歲了。
個子更高，臉頰上的嬰兒肥消了下去，頭發濕漉漉地随意紮起來，只有幾縷碎發貼在額頭和脖子上。
那脖子是纖細修長，連接上了突出的鎖骨和圓潤的肩線。
顧銀盼穿着酒店的浴衣，交領之間亦可以看見胸脯一片白皙的肌膚——還是平坦的。
唐九容意識到她有些觀察的太仔細了，她收回目光，開口道：“你……說起來……”
我要說什麽來着？唐九容一時竟然沒想起來，停頓了好一會兒，才繼續道：“你有沒有從蕭哲奇身上感受到什麽妖氣？”
顧銀盼搖頭道：“沒有啊。”
“這樣麽……”唐九容若有所思，道，“其實先前我會知道蕭哲奇在哪，是因為當時聽到了一個聲音……”
唐九容把當時的情況仔細地告訴了顧銀盼，顧銀盼聽完便先說：“你怎麽能聽妖怪的話呢，妖怪最喜歡撒謊了。”
唐九容看着顧銀盼，想着自己需不需要提醒對方一句，她自己就是個妖怪。
不過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麽，顧銀盼便又說：“你天賦異禀，根骨奇佳，現在又在将要築基的零界點，于是神魂更容易和這些無形無體的東西産生聯系，以後看來要更注意些了。”
唐九容受教地點了點頭，問：“可是如果那心魅附在蕭哲奇身上，為什麽剛才，你沒有感覺到呢？”
顧銀盼想了想，半晌道：“或許是，先前聯絡你讓你看到那場景已經耗盡了力量，于是消失了。”
唐九容怔忡，随即悵然若失。
“這樣啊……”
……
蕭哲奇在醫院醒過來的時候，便先被母親抱在了懷裏。
母親又哭又叫，話語颠來倒去：“哲奇啊……別亂跑了，在亂跑我可怎麽辦啊，你爸可怎麽辦啊，我們就你一個兒子，你不要出去也沒關系啊，別亂跑了，怎麽還跑到深山老林裏了啊，以後就別找工作了……”
蕭哲奇按住他媽的肩膀，雖然腦子混亂，卻還是說了句：“找工作和去深山老林沒有關系。”
病床旁邊有個穿白大褂的醫生看到這場景，在病例上記了一筆，說：“嗯，大腦看來沒有出現損傷。”
蕭哲奇混混沌沌，卻覺得好像少了什麽東西。
然而來不及細思，他把又坐過來了，抓着他的手說：“哲奇，別擔心了，以後不找工作也沒關系……”
“……反正家裏快拆遷了。”
蕭哲奇：“……”
然後是大伯，姨媽，表姐，姐夫……各式各樣的人都來問候了一遍，蕭哲奇頭大如鬥，在安靜下來以後突然想到：剛才那樣的場景中，應該會聽到什麽的。
對了，應該會聽到一個聲音在自己的大腦裏吐槽——
【無事獻殷勤。】
【別理他們。】
【就算拆遷了你也要找工作才行。】
聲音呢？那個聲音呢？
夜深人靜的時候，蕭哲奇想起先前發生的事情。
是了，他記得他在一個森林裏迷路了，然後有一群人來找他，拖着他到處玩。
他的身邊第一次有那麽多的朋友，他頭一次覺得和別人說話也不是什麽太難的事情，他實在太快樂了，簡直想一輩子呆在那裏。
雖然，雖然有個聲音在腦海裏勸告他——
【這不是真實的世界，這不是真實的人。】
但是他一點都沒聽。
因為現在太幸福了，他終于得到了他一直想要的東西。
然後……
最後一個畫面，他沉在了水底。
別人告訴他，他出現在酒店門口的時候，确實渾身濕透了。
所以那不是個夢境，他原本應該淹死了。
蕭哲奇用被子蓋住頭臉，輕聲道：“喂，喂，你還在麽？”
那個聲音，你怎麽突然不見了呢？
蕭哲奇這時才發現，他居然沒給這個聲音取個名字，只能叫它“喂”。
如果這個聲音再出現，就跟它商量一下，取個名字。
蕭哲奇這樣想着，然而連續好幾天過去，那個聲音都沒有再出現。
一周過去了……
蕭哲奇回到了家裏，他看着電腦，突然想到三個月前的某個晚上，也是面對着電腦的時候，那個聲音出現在了腦海裏。
他也想起來，在走向水潭的時候，他聽見那個聲音說——
【哲奇，你會活下來的，我叫了人來救你，但是以後，我就不能督促你了，你可要自己努力啊。】
【……但是，如果有機會的話，我還是會來找你的。】
那是最後的話語。
蕭哲奇趴在電腦桌上，終于還是默默地哭了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
他怎麽能相信那種虛幻的東西是真的呢？
他怎麽會那麽愚蠢？
他怎麽會搞不清楚誰才是真正的好心。
他怎麽能以為自己不需要做出改變，一切就都能變好呢？
對不起……
他流了半個晚上的眼淚，抹幹眼淚之後，變得冷靜的大腦裏開始盤旋起一個問題——
那天晚上救他的人是誰呢？如果是那個人的話，是不是能把“聲音”給找回來呢？
思考着這個問題，蕭哲奇的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個身影……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眩暈了扔了1個地雷
謝謝一朵小花扔了1個地雷
謝謝我也不知道我叫什麽好扔了1個地雷
謝謝歪君扔了1個地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