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九鳳

進入十一月以後，蕭哲奇已經感覺到，現在自己身上的這個聲音，并不是從前那個了。

現在自己身上的這個聲音，狡詐，虛榮，膚淺，邪惡，是個他會在書上看見的惡靈的形象。

他非常失望，便準備再次前往K市，找唐九容和顧銀盼除靈，他已經承認自己的選擇愚蠢，然而當他要買機票的時候，那邪靈明顯意識到了他要做什麽，便開始日日騷擾他，讓他心神恍惚，錯過了上飛機的時間。

他在這心魅的影響下，變得越來越暴躁易怒，看着父母擔心的神情，他決定去鄉下休養。

他已經決定，就算他自己出了什麽事，至少也不能連累家人。

在鄉下的生活也沒那麽難熬，反正都不過是宅在家裏，閑的沒事就看看書，做之後去考公務員的準備，不過大概是因為村裏生活節奏太慢，一整天下來也不覺得自己幹了什麽事情，中途看見了顧銀盼和唐九容上了熱門，蕭哲奇很有些驚訝，他還以為這些人應該離群索居，沒想到居然還是網紅。

他看着網上的照片，不禁回想起第一次見到唐九容和顧銀盼的時候，那個時候他以為這是一對姐妹，便在心裏感慨，這個世界上竟然會有這樣氣質迥然但簡直完美無缺的姐妹，他記得自己當時還對唐九容産生過情愫，而當時的那個聲音不斷地鼓勵他。

想到這，他又開始沮喪悲傷起來，因為現在的小安只會這樣說——

【去變得強大啊，去得到更多的財富，這個世界上什麽樣的女人沒有，她們都會主動貼過來的。】

【看看現在的你，怎麽可能配得上她，快聽我的，我會實現你的願望。】

小安最近勵志于讓蕭哲奇進行某些奇怪的儀式，比方說殺死七只黑貓将它們的血液喝下這種一聽就變态又邪惡的，蕭哲奇有小安和前一個的對比，又有唐九容的勸告，自然不會聽，但是随着時間過去，他感到精神倦怠，有的時候竟然會産生“要不然還是試試”的想法。

他知道自己這種狀态有些危險，但是不知不覺之中，連改變的精力都沒有了，他不知道這是他本性如此，還是受到了心魅的影響。

大概在看到唐九容顧銀盼上熱門的兩三天後，蕭哲奇出門溜達的時候，在隔壁人家的院子裏，看見了一個陌生女人，他立刻一愣，這個村子基本上都沾親帶故，蕭哲奇已經好幾年沒見過陌生人了，更何況這個女人居然被鐵鏈鎖着脖子拴在院子裏，看上去就像是條狗。

這個感想讓蕭哲奇不太舒服，微微皺起眉頭，聯想到村子裏一些不太好的事，但知道自己沒辦法改變，只好眼不見為淨。

而感受到他的情緒波動，小安又開始喋喋不休——

【這是拐賣來的女人麽？還是又從哪撿到的女瘋子？這個村子真是愚昧落後，根本沒有存在的必要不是麽？】

蕭哲奇不理會，小安又說——

【那個女人其實很漂亮，你主意到她的臉蛋了麽？絕對比村子裏的大多數人漂亮。】

蕭哲奇雖不想理會小安，但是聽到這句話，出于好奇，就又看了那個女人一眼。

然後他發現那個女人也正擡起頭看着他。

那是一種什麽樣的眼神呢。

漆黑，深邃，堅毅，像是磐石，然而這磐石之中，似乎又帶着隐隐的渴望。

蕭哲奇不知為何，只看了一眼，就避開了目光。

那渴望是什麽？是渴望自己救她麽？

蕭哲奇快步往前走去，又走了幾句，碰到了一群正在唠嗑的村裏人，他猶豫了一下，走過去，開始打聽那個女人的情況。

隔壁那戶人家，攀起親戚的話，是蕭哲奇的長輩，他們家有個兒子和女兒，女兒在外地打工，兒子卻沒辦法——因為是個傻的，蕭哲奇小時候見過對方，記得對方明明年紀比自己大，卻只會哭鬧，走路也走不好，是他們嘲笑的對象。

這種人自然找不到對象，到了三十歲，老父母就開始求一些偏門法子，而這個女人就是偏門法子得到的結果，是個買來的媳婦。

“好像也是個傻子，不過力氣很大呢，看上去身體不錯，肯定好生養。”有人說。

“也是個傻子？”蕭哲奇疑問，他剛才與那女人眼神接觸，覺得對方眼神清明，不像傻的。

立刻有人回複：“也沒有那麽傻，就是反應比較慢，是好事，不會哭鬧。”

又有人說：“明天辦酒呢，阿奇要去吃麽？”

蕭哲奇覺得有點惡心，不想參與，好奇卻未散去，再加上小安在心裏鼓動，就點了點頭。

次日果然辦酒，那女人還是被鎖在院子，蕭哲奇聽到更多的消息，得知原來對方力氣非常大，來的第一天就掀了床踢了門，蕭哲奇偷偷觀察，發現對方雖蹲在地上，也能看出個子很高，大概超過了一米八，皮膚有些蠟黃，五官卻似乎确實不錯，臉型圓潤，鼻頭小巧，斜飛的眉毛下，是一雙小鹿一般的眼眸。

蕭哲奇覺得這樣一個人，看起來是在不像傻的，終于還是忍不住過去搭話。

“你叫什麽名字？老家在哪？”

這女人緩緩擡頭，沉默良久，才吐出兩個字來。

“高倩。”

蕭哲奇急道：“家呢？”

女人卻又說：“或許不是，是他們取的。”

“什麽？”蕭哲奇根本沒聽懂。

而這時已經有人發現蕭哲奇在跟她搭話了，立刻過來把蕭哲奇拉走了，并且警告蕭哲奇，不要搗亂。

蕭哲奇只能苦笑，原來他這叫搗亂。

經過這短暫的交流，蕭哲奇卻開始覺得對方确實有點傻，至少反應能力絕對是有問題的。

辦了酒，本來應該是要洞房的，結果這個晚上蕭哲奇就看了一出真正的“鬧洞房”，還是新娘親自鬧的，雞飛狗跳，人仰馬翻，這個叫高倩的雖然是個女的，但是看着一個打五個不是問題，本來喝醉的衆人鬧到最後酒都醒了，氣喘籲籲地決定第二天休息好了再來教訓高倩。

蕭哲奇心裏難免對高倩升起同情，小安卻開始撺掇他抓了高倩進行什麽血祭了。

這天晚上，自然睡得不好，做了好幾個夢，天蒙蒙亮的時候，蕭哲奇聽到外面傳來雨聲，他驚醒後想到什麽，走到另一個房間的窗口，從這個窗口可以看到隔壁的院子。

雨不大不小，卻帶來透骨涼意，蕭哲奇看見被鎖在院子裏的高倩，盤腿坐在地上望着天空，渾身已然濕透。

蕭哲奇心裏暗罵，便拿了把傘走到了隔壁，本來只想給傘，到了高倩面前，又忍不住道：“你還好麽？”

高倩看着頭頂的傘面，又看着撐着傘的蕭哲奇，卻突然問：“你是誰？”

蕭哲奇道：“什麽？”

高倩卻搖頭：“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誰。”

蕭哲奇：“……”這是在打什麽機鋒啊！

高倩又說：“我想你拿了我的東西。”

對方披頭散發狼狽不堪，蕭哲奇并不覺得對方是在說什麽哲學性質的話，只覺得可能是瘋了。

他心中嘆息，把傘留下了。

蕭哲奇回去之後洗了個熱水澡，到了下午，因為晚上沒睡好困了起來，便睡着了，迷迷糊糊之中，聽到隔壁傳來狗叫人吼，便知道又在強迫“新娘子”了，他便去關了窗，戴上耳機聽音樂，又繼續睡，這下一覺睡了很久，起來的時候，隔着窗簾看到外面橙黃一片。

是黃昏麽？

蕭哲奇拿出手機，看見時間已經是晚上九點。

他的手心突然冒出了冷汗——已經是晚上了，外面怎麽會有亮光？

他立刻拉開窗簾，看見隔壁正在燃燒。

可是、可是……天空同時也在下雨。

在這詭異的時刻，連小安的聲音都帶給他慰藉，小安尖叫道——

【這一定是很厲害的大人做的，快跑！】

眼看着大火似乎要蔓延到他這，蕭哲奇連忙帶了些東西往樓下跑，他跑出門，卻聽見金屬敲擊的聲音，他往聲音來源看去，看見高倩赤腳走在路上，脖子上的鎖鏈拖在地上，刷拉刷拉地響。

她披頭散發面無表情，雨水打在她的身上，卻立刻蒸發了，在火光映照之下，像是從地獄爬出來的厲鬼。

小安簡直是在撕心裂肺地尖叫——

【快跑，快跑啊，她很危險，你相信我！】

可是蕭哲奇覺得自己走不動，在那目光之下，自己好像變成了一個木偶，或是一塊石頭，連思維都停滞了。

高倩面無表情看着蕭哲奇，緩緩開口：“體內的東西，給我，是我的東西。”

什麽，體內的什麽？

小安嘶喊——【不要，不要，我不要消失，救救我，不要。】

是指小安麽？

突然之間，蕭哲奇發現一直以來只在他腦海中響起的小安的聲音，似乎從自己體內出來了。

那聲音到了外界，和在自己體內不同，不再是自己的聲音，而是個稚嫩的，像是奶貓叫喚一般的聲音。

【不要，放開我，大人，對不起大人……】

高倩伸出手，蕭哲奇看不見的光點落在了她的手心，高倩握起拳頭，那最後的聲音也戛然而止。

而高倩的腦海中出現了一些片段，像是光怪陸離的夢，那片段裏突然閃過一個人，她連忙集中注意力看，看見一個黑發的女孩，臉上總是挂着諷刺的得意的笑。

心裏産生一些情緒，不能算正面情緒，她好像讨厭這個人。

有點熟悉。她想。

高倩準備去找這個人，她走出山村，走上公路，走到小鎮，走進國道，然後在路邊撿到了已經不成人樣的蘇輕雪。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時間線是前幾天的，最後就是上一章的結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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