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是一個特別好的男孩子
許鹿電話催得急,許螢和陳時禮道別後,小跑着來到停車的地方,拉開車門坐進去。
她微微喘氣,許鹿的書包直接砸在她身上,十七歲的少年火氣很大,一副日天日地的模樣。
許鹿罵她:“許螢,你他媽是不是有病,這麽晚才過來?!”
吼完,少年疼得倒吸一口涼氣。
借着窗外透進的一縷燈光,許螢看到許鹿的嘴角被人揍得發紫。
“你他媽看什麽看,想被打是不是?”
許螢沒說話,收回視線,齊耳發擋住她的臉頰,也順帶遮去她的目光。
少年靠着椅背,用手指輕輕碰了碰嘴角的傷口,眼裏帶着一股子戾氣和狠意。
他扭頭,視線兇惡地盯着規矩坐好的許螢,冷冷的問:“你跟陳時禮怎麽回事?”
她低頭沉默,寡言的模樣讓許鹿心頭火氣,他踢了許螢一腳,“老子問你話呢,耳朵聾了嗎?!”
“他……他是我同桌。”
許鹿冷笑,譏諷道:“喲,難怪剛剛聊得這麽開心。”
方才,他坐在車裏,已經把她和陳時禮聊天的畫面盡收眼底。
“以後離他遠點,聽到沒?!”
少年一把薅住她的頭發,把人扯到自己面前,十七歲的許鹿,比同齡人更加陰晴不定。
許螢不敢看他那雙陰鸷的眼睛,錯開視線,“他是我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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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許鹿覺得可笑,想也沒想,直接貶低打壓她:“我的姐姐,你也不看看你現在這副模樣,又喪又頹,木讷無趣,有誰願意跟你做朋友?你以為陳時禮是真心想和你當朋友嗎?他不是,他只是玩你而已!”
這番話就像惡魔低語,許螢已經聽了很多遍,他以前總是對她說,你長得醜,打扮土氣,戴着眼鏡又呆又傻,渾身上下沒有一絲閃光燈,糟糕得就像垃圾。
任誰聽久了,心态都會發生變化。
所以,許螢曾經也一次又一次的自我懷疑。
但是,現在她不想聽到這些。
陳時禮是她來到南城後結識的第一個朋友,他會把她當正常人,不會用異樣的眼光看她。
許螢也不知道從哪生出雄心壯膽,她抿着唇,一把推開許鹿,固執又倔強道:“他是我的朋友,你不能這樣說他。”
“你——”許鹿捏緊拳頭,骨節發出脆響,渾身上下充斥着陰森森的冷意,半晌,他笑出聲。
陰嗖嗖的嗓音被夜色揉碎,密不透風的包裹許螢。
少女瑟縮了下,聽見他說:“跟你好好說你不聽,我看你是想被收拾。”
不安在心中蔓延,直到他們回到家,林玉還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許鹿喊了聲“媽”,得到林玉熱情的回應。
少年掃了眼跟在身後的許螢,輕飄飄的對林玉說:“媽,跟你說件事。”
“小鹿,什麽事?”林玉溫柔的笑着。
“姐姐她戀愛了。”
聞言,許螢“咻”地擡頭,眼神帶着震驚和不可置信,平時那雙沒有光彩的眸子,此刻卻像平靜的湖面被風雲攪動,掀起陣陣漣漪。
許鹿半側身,冷冷的看着她,勾唇笑了笑。
那副模樣像是在說,姐姐你瞧,讓你不乖乖聽我的話。
林玉一聽許螢戀愛了,整個人頓時炸了,她怒氣沖沖的走過來,想也沒想,擡手甩了許螢一巴掌,惡狠狠的說:“我讓你在學校好好學習,你竟然早戀!許螢,你看看你現在這副鬼樣子本來就糟糕,還不專心學習,努力提升成績,成天搞這些有的沒的,你也不想想你配嗎?!”
清脆的耳光,力道自是不用說。
許螢的眼鏡都被打掉落到地上,她沒有捂臉,表情有些麻木,那模樣……
似乎習慣了。
她呆滞木讷的看着林玉,“我沒有早戀。”
“沒有?你還敢頂嘴!”林玉推了一下她的肩膀,“你弟弟難不成還撒謊冤枉你嗎?!我看你就是在找借口,早知道你會變成現在這副樣子,我幾年前就不該和你爸把你從老家接到南城,就該讓你一輩子待在那個小鎮上!”
林玉發起火來,沒人敢到她面前觸黴頭,就連家裏那些傭人也都自覺退下。
她剛罵完許螢,許文應酬結束回家,見家裏氣氛不對勁,捏了捏眉心,走過去問:“怎麽回事?”
“我都不知道該怎麽罵你女兒了!”
“許螢她怎麽了?”
“怎麽了?”林玉冷笑,看許螢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件髒東西,“你女兒她本事大着呢,現在竟然都早戀了。”
聞言,許文也沒去深究裏面的細枝末節,他微微皺眉,威嚴的盯着許螢,沉聲教訓她:“如果你不想學習,幹脆退學算了,丢人現眼的東西。”
兩人輪流罵了會許螢,見她眼神灰撲撲的,整個人也越來越死氣沉沉,頓時覺得沒意思,也懶得跟她說話。
很快,客廳裏只剩她和許鹿。
少年走到她面前,彎腰撿起那副眼鏡,拿起來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塵,手指捏着鏡腳,将它戴在許螢的眼睛上。
許鹿:“你要是乖乖聽我的,也不至于被爸媽厭惡唾罵。”
戴好眼鏡,少年微微擡起許螢的下颔,垂眸掃向她臉頰上的巴掌印。
“疼嗎?”
許鹿用拇指摁了摁,引得許螢吃痛。
“看來很疼。”他笑,“疼就對了。”
許螢像傀儡似的回到卧室,她把門反鎖,整個人靠着門板,渾身的力氣被抽幹,軟綿綿的順着門滑倒在地。
室內沒有開燈,黑漆漆的一片,無聲的靜谧攜裹着她,把她封閉在幽深的黑屋子裏。
許螢感覺自己就像被困在牢籠裏茍延殘喘的困獸,這樣的環境壓迫着她,快要讓她窒息絕望。
內心的酸脹開始發酵,就像面團一樣無限的膨脹,極度的悲觀與消沉宛如潮水将她吞沒,她在掙紮中陷入無邊的黑暗,湧動的水流就像一只只利爪,抓着她、拉着她、撕扯她、把她慢慢拽入深不可測的海底。
她就像溺閉在深海裏的人。
伸手,卻觸不到半點天光。
許螢知道,她又開始犯病了,控制不住哭泣,壓抑不住想輕生的念頭。
她抱着雙腿,埋首在膝蓋裏哭泣,她曾經渴望得到的,最後卻把她變成這樣。
許螢壓抑着哭,酸澀充斥胸腔,讓她喘不過氣,偏偏這個時候,校服裏的手機響了。
她拿出來一看,是奶奶打給她的。
“螢螢啊,最近降溫了,你記得多穿點,別生病了。”電話裏,傳來奶奶溫柔的關懷。
也就在頃刻間,許螢淚如泉湧,她拿着手機,拼命咬住自己的手臂,發了狠似的不肯流露出半點哭聲,以免被奶奶聽到,讓她擔心。
“螢螢啊,我的乖孫女,怎麽了,怎麽不和奶奶說話了?”奶奶問她:“你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許螢努力咽下酸澀,喉嚨都是脹脹的,像是被人用手掐住脖子。
她控制自己不要哭,不要被發現,輕聲道:“奶奶,我沒事。”
自從爺爺當年去世後,奶奶的身體也大不如前,她沒辦法再照顧許螢,恰好許螢也需要更好的教育環境,于是就被接回南城。
而這,也是許螢噩夢的開始。
偏偏她不能說,只能往肚子裏咽。
老人聽到電話裏的聲音有些別扭,到底是過來人,一下子就猜準了,她問:“螢螢,你怎麽哭了?是不是有誰欺負你?你告訴奶奶,奶奶立馬來南城給你撐腰!”
“沒……沒人欺負我。”許螢怕她來回奔波損了身體,連忙阻止道。
她頓了頓,掐住掌心,強撐微笑,盡量用輕快的語氣說:“奶奶,我哭是因為我在南城交了新朋友,我……我高興哭了。”
“我家螢螢真厲害,又有新朋友了,不錯不錯,奶奶就知道啊,我們螢螢最棒了,肯定有很多人都喜歡你。”
電話裏,老人直樂呵:“螢螢,這次你認識的朋友又是怎麽樣的?你給奶奶說說呗。”
許螢抹了抹眼淚,提及陳時禮,她心裏的那點酸澀少了些。
“奶奶,我的朋友叫陳時禮,他是我同桌,一個特別特別特別好的男孩子,等以後我們更加熟悉了,我帶他見見您呀。”
南城的氣溫降低後,經常細雨連綿,打落一地的枯葉,七中籠罩在秋霧裏,伴着瑟瑟的涼意。
許螢昨晚和奶奶聊了很久,挂斷電話後,心裏的酸澀并沒有得到排解,後半夜,她又窩在被子裏哭了大半宿,最後情緒嚴重不對勁,吃了藥才緩和下來,以至于她今早起來,一雙眼睛紅腫得厲害。
她背着書包走進教室,陳時禮起身給她讓道,發現她眼睛紅紅的,問道:“小同桌,你怎麽哭了?”
桌上放着一杯紅糖水,還是溫熱的,一看就是陳時禮幹的。
許螢放下書包,手捧着杯子,絲絲暖流透過掌心的肌膚,順着血液流淌。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單純取暖,消除手上的涼意,還是在享受這份來之不易、卻又是上天恩賜的善意。
“沒事。”許螢搖頭,對着好朋友撒謊,讓她莫名有些罪惡,“我昨晚肚子痛,疼哭的。”
陳時禮聽說過有的女生來姨媽确實會肚子疼,所以又叫痛經。
“那你這得哭多久,才把自己的眼睛哭成這樣。”少年替她擰開水杯蓋子,笑道:“趁現在紅糖水還熱乎,你快喝點。”
許螢捧着杯子小口喝了些,陳時禮單手支着臉,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腦袋,氣質幹淨的少年淺淺笑着,眼裏似乎有星星。
他說:“真乖。”
許螢捧着水杯的動作一頓,這些年來,因為藥物導致思維遲鈍,以至于她的感知弱化,可這一刻,她卻不合時宜的想起一句話。
一句她曾在空幽小鎮裏讀到的話。
怎麽甘心只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