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小女孩的自卑

牛廣元很快買下了蘇有福家的宅基地,并且搞的全村都知道了。

這時節,村裏人起新房并不喜歡要別人家的老宅基,新劃的宅基地整齊方正,村民都喜歡新的,老人們去世後的宅基地往往扔着扔着就成了一堆廢墟,經年累月也沒人去看一眼。

牛廣元買地的那一片,就有好幾塊廢棄多年的老宅基,知道牛廣元願意買,就都想賣。

蘇父本來想勸,可胡新月覺得,那一片既然都是廢棄的老宅,他們說多了只怕別人當他們是嫉妒擋人財路,你情我願的買賣也沒扯着別人,自己實在不好出這個頭。

不過個把月,牛廣元就在蘇家寨西邊那塊盤下了三塊宅基地,連成一片約摸有小兩畝,轟隆隆的挖機開進村來,他要在那裏起房子了。

不比牛廣元那邊氣派,胡新月的新宅子終于也是修好了。

按着她規劃的布局,院子裏一側是從前的土坯房,蘇國慶收了幾根老房梁給加固了,另一側蓋了兩間大屋,以前留下來的老磚房改成了廚房,這院子打眼一看沒什麽格局,就覺得滿滿當當房子多。

這正是胡新月要的結果。

知道他們房子蓋好了,蘇母就老大不樂意,不過胡新月一點也沒急着搬。

眼瞅着世界杯就要開始了,她得跟蘇立誠往市裏去好些天,蘇雨晴還是得托給老兩口照顧,便推脫新房子要散味道,說是等生完孩子坐了月子,再搬過去。

進了六月,胡新月就開始給蘇母打預防針,說自己肚子疼。

村裏的醫生也看不出個所以然,就建議他們去市裏的大醫院看看,因為有前面宋珍的遭遇在先,蘇父蘇母也是怕的很,催着小兩口上市裏醫院去看。

胡新月推拒了幾天,這才跟蘇立誠收拾了幾件衣裳,坐公共汽車往城裏去。

世界杯不是一天兩天就能結束的,他們得找個落腳的地兒,本着熟悉的原則,胡新月想着回曲家屯租間屋子,也方便蘇立誠去找地方賭球,可偏偏原先他們住的那家房東沒有空房了。

夏天的城中村,人流變動不大,這空房子租一時,也還真不好找。

他們是一早出的門,這會兒都要中午了。

胡新月挺着個大肚子又累,她最近腿也有點開始發腫了,知道這是孕晚期的症狀也沒放在心上,就是走路多了,真有點扛不住。

蘇立誠到門口的小賣部給她買了瓶水,小賣部裏的電視機正在放足球比賽,一群下了工的老少爺們圍在旁邊看,胡新月坐着,只能聽見點解說的聲音,看不到球賽。

對了,這城中村的民房還不行!

他們倆來賭球,總得找個有電視的地方吧。

胡新月喝了口汽水,心底泛起一股燥熱,一個穿白裙子的小丫頭,卻蹦蹦跳跳停在了她跟前。

“雨晴媽媽,蘇雨晴跟你一起回來了麽?”小姑娘紮着兩個羊角辮,背着書包,顯然是剛放學回來,這是原來他們租房子這家房東的孫女王嘉儀,跟蘇雨晴是同班同學。

胡新月笑着搖了搖頭,“沒有呢,阿姨是來看醫生生寶寶的,蘇雨晴現在在老家上學,等她上初中了才會回來,王嘉儀要上哪所初中呢?”

小姑娘搖了搖頭,剛好她媽媽停好了自行車走過來,兩個大人客套了幾句,聽說他們要租間屋子短期住,便指了指街口,“去那邊吧,你們短期住又不值當備東西,馬上放暑假小旅館也沒生意,去跟老板娘說說讓她便宜點租你們間屋子,雖然比租屋子貴點,好在熱水電視都有,離路邊還近,孕婦住起來方便多了。”

順着她指的方向,胡新月看到了一個紅色的燈牌,上面寫着“魯城旅社”。

從前來來往往,她倒是一點也沒注意過這家小旅館。

胡新月笑着跟王嘉儀媽媽道謝,一大一小兩個人要往家裏回,王嘉儀卻突然又拐了回來,“阿姨,你能幫我給蘇雨晴帶個東西麽?”

小姑娘撲閃着大眼睛,滿臉的童真,她是個漂亮的小女孩,媽媽又會打扮,從前胡新月從來不覺得,只是現在一看,就覺得哪怕她現在已經舍得花錢給女兒買衣服之後的蘇雨晴,跟在她身後,也是十足的一個醜小鴨,雖然兩個人的關系一直到長大都很好,可……

她突然覺得很無力,她并沒有教會女兒怎麽去發揚自己的美好,所以女兒後來掩藏自卑的方法,就只能是穿男裝剪短發,以此來模糊自己的性別,弱化內心的自卑。

可她還是笑着問道:“你要給蘇雨晴帶什麽東西呀?”

“之前我爸爸去海南出差,說給我帶貝殼,我跟蘇雨晴說了要送她貝殼的,可是我爸爸回來的時候她已經走了。”

“好呀,你把貝殼給我,我帶給她,阿姨替蘇雨晴跟你說謝謝呀,回頭讓她給你打電話好不好?”

“好!”小姑娘像是解決了一件大事兒,蹦蹦跳跳的跑回家裏找東西去了。

蘇雨晴在魯陽上的學校,是房東幫着安排的,那是一所廠礦的子弟小學,裏面的孩子大多數是本單位子弟,他們的爸爸媽媽都是廠礦職工,每天要上班偶爾會出差。

可他們呢?

她們忙的要死,每天幾乎見不到人影,他們每天一身油煙味,住在晦暗的城中村裏,他們沒有像王嘉儀的媽媽那樣打扮過女兒,也沒有告訴過女兒要如何與人相處,那些好的或者不好的習慣都是蘇雨晴自己琢磨出來的,以至于後來她出了問題,所有人都在怪她,可日積月累被忽視産生的問題,并不是她的錯。

胡新月後知後覺的明白過來,只覺得心裏堵的慌,像有一把錘子在敲打着胸口,她真的從來沒想過,女兒在那種環境裏生出的自卑。

她看着王嘉儀托她帶給蘇雨晴的貝殼,陽光灑在貝殼上映出淡淡的七色光澤,那才是童年該有的絢麗色彩。

以前他們總想着,給她錢,在自己能力範圍內多給女兒點錢,就能讓她跟別人一樣長大,且不論他們給的根本就不多,那些錢也只是彌補了他們做父母在女兒心理引導上的缺失而已,成長所需要的,根本不是那些。

蘇立誠去找旅社的老板問價錢,胡新月突然特別的想女兒,便起來在小賣部的公用電話上撥通了蘇家寨小賣部的電話。

電話很快被接起,老板說孩子們正放學,可以幫她喊一喊。

她聽到蘇雨晴的名字被大聲的喊出來,隐隐約約像是聽到了答應的聲音,又過了好一會兒,粗重的喘氣聲先從電話那頭傳了過來。

“媽媽,你到魯陽了麽?”

胡新月的心瞬間平靜了下來,她眼眶發酸甚至有點哽咽,“嗯,媽媽到魯陽了,媽媽還見到了你的同學王嘉儀,她說你們之前約好了要送你貝殼,就托媽媽幫你帶回去。”

“真的麽?”

“嗯,她已經把貝殼給媽媽了,過幾天媽媽回去就帶給你看。”

“好!媽媽,你幫我謝謝王嘉儀,等我回去了請她吃冰棍!”小姑娘的聲音裏藏不住情緒,蘇雨晴說完立刻就不高興了,“不對,我好長時間都不會回去了,上次去動物園的時候應該去找她玩的。”

“沒關系,等過幾天媽媽回去了,你放暑假的時候還可以讓爸爸帶你來動物園玩啊,到時候你還可以邀請王嘉儀跟你一起去玩,再請她吃冰棍。”

“真的可以麽?”

胡新月肯定的應承了女兒,那邊不知道是誰在喊蘇雨晴,她便囑咐女兒快點回家吃飯,撂了電話。

這邊,蘇立誠也已經跟魯城旅社的老板娘談好了,一個月一百塊錢,房間裏有熱水和電視,但是房東不管打掃衛生,要自己做,做飯的東西可以用房東的,但是要另外加十塊錢。

原來他們租城中村的屋子,一間一個月是四十塊,門面房一個月也才八十塊錢房租,這旅館的屋子還沒有原先他們城中村租的大,只是好在了方便上。

好不容易有了安頓的地方,胡新月直接就癱在了床上,現在天熱,她又挺着個大肚子,這麽折騰實在是有些受不了了。

蘇立誠把他們随身帶的東西拿出來分了分,衣服洗漱的東西都擺在了桌子上,貴重物品貼身放在了口袋裏,又從行李包的最底下,翻出來一本快被翻爛了的體育雜志來,無比熟練的翻到了世界杯小組賽時間表的那一頁——

“1998法國世界杯小組賽時間表:六月十號,A組挪威對戰摩洛哥,巴西對蘇格蘭……今天已經是八號了,第一場比賽的賭局應該早就開了,咱們真的要買麽?”

蘇立誠還是有點虛,雖然他早就存着要賭球的心思,可轉完小吃店回老家以後,他就沒再這麽想過了,專門跑來賭球,他更是沒想過。

胡新月卻是鬥志滿滿的,“總決賽是巴西對法國,巴西勝,這一場咱們就先試試水,押巴西!”

“那押多少呢?一百?”原先蘇立誠都是幾十幾十的押,預選賽的時候也贏了小一千塊。

“押五百吧,先開始魄力大點,後面再穩妥,要不別人都跟着咱們押,那是不是就掙不到錢了?”

“五百這也太多了吧……”大排檔的賭球,是有個莊家,大家把錢押給他,他會出個票據給你,等到球賽結束,輸的贏得都去找他兌換,能押一賠一,也能押一賠幾,賭法很多。

“那你自己看着押吧,反正記得押巴西。”

“巴西隊呼聲很高的,估計賠率不會多高。”

胡新月并不打算去研究足球,可蘇立誠卻是勁頭十足,胡新月就想在床上癱着,蘇立誠卻借口出去找朋友問路子,吃過午飯就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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