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膠帶紙
一頓飯吃的不歡而散, 蘇母還因為抓那錄取通知書的碎片動作太大,把腰扭了,疼得直哎呦。
蘇文靜扶着老太太進了屋, 讓她趴在了床上, 轉身去找了紅花油來,倒在手心裏捂熱乎了, 在老太太扭到的地方揉搓起來。
“不就是一張紙麽,看把您累的, 這性子什麽時候才能改。”蘇文靜是當小女兒的, 沒有外人在時, 對自己的媽說話又直又沖。
老太太卻覺得這話聽着舒坦, 這些天蘇文靜在家裏跟個小雞崽似的溫順,都不像她了。
“改不了, 你不也是随了我這臭脾氣!”蘇母知道女兒氣什麽,“那是孩子上大學的憑證,粘粘還能用, 掉飯菜裏髒了可怎麽說。你爸還常說那父母之罪不及子孫呢,他對外人都能這樣, 咱們自家孩子, 難道還不行了?”
蘇文靜稍微加重了手下的力道, 卻沒說話。
要說孩子, 這世上的孩子不偷不搶那都是好孩子, 可蘇凱旋跟蘇雨薇兩個……蘇雨薇還有點蘇家人爽利的樣子, 可蘇凱旋整天悶頭學習, 對大人的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也說不出來是像誰了。
可說到底,也還是自己的親侄子, 悶了一會兒蘇文靜才道:“等會兒把那碎片片粘好,我給凱旋送過去。”
院子裏,蘇雨晴跟蘇父正拿着透明膠帶紙小心翼翼的給蘇凱旋拼那錄取通知書,蘇父拿着紙把弄髒了的碎片仔細的擦幹淨,又試着沾了點水去擦,怕把上面的油墨字擦掉,小心翼翼的拿筆尖戳着紙去一點點蹭,快趕上繡花的精細了。
蘇父戴着老花鏡,眼睛撤得老遠卻還是看不清楚,倒把個照手電的蘇雨晴看得抓耳撓腮着急上火,覺得爺爺這樣不行,“爺爺,你這樣也太慢了吧!”
蘇雨晴放下了手電筒,伸手去拿老爺子手裏的紙片,被她拽走才反應過來的蘇父,直接哎呦了起來,“這個不能亂弄,弄壞了你哥就上不了學了!”
“爺爺,你這樣弄,弄到哥哥開學都弄不好,讓我來吧!”說着,還騰出手來把手電筒塞給了蘇父,“爺爺你把着手電筒光,我來擦!”
小孩子眼明手快,躲着字擦油污還是可以的,蘇父眯着眼看蘇雨晴确實擦的好,這才老老實實的打起了手電筒。
胡新月從屋裏抱着剛睡醒的蘇向暖出來,看到女兒小大人的樣子忍俊不禁,目光一轉看到廚房裏刷碗的蘇立誠,卻是一臉愁雲。
她知道蘇立誠在愁什麽,現在倆人卡上有将近四十萬,卻讓父母跟大哥為了那三千塊錢跟孩子鬧成這樣,蘇立誠肯定是在想着要怎麽跟自己說,把這錢替兩個孩子出了。
前兩天,蘇立誠就問過她,孩子考上了大學,是不是得封個紅包意思意思,胡新月當時跟他說父母在前頭呢,他這麽拿不合适,不如等孩子出發的時候再給,也省得被他媽拿走,蘇立誠表示了贊同。
上輩子,蘇家寨拆遷以前,進城奮鬥還在魯陽買了房子紮根的蘇立誠,就是蘇父蘇母的驕傲,但是胡新月二胎還是個閨女,李素珍就坐不住了。
她覺得蘇凱旋是老蘇家唯一的男孫,蘇立誠的東西早晚都該是蘇凱旋的,那會兒蘇雨晴在老家上學,蘇父蘇母給孩子買根筆買個本子她都要計較,張口閉口都是“女孩子花那麽多錢幹什麽”,這些都是後來蘇雨晴生病後,胡新月從心理醫生的磁帶中知道的。
蘇凱旋本質是個好孩子,可是在李素珍常年打頭陣的行為下,他也變得跟蘇立明一樣裝聾作啞,坦然享受着李素珍豁出臉面得來的實惠,從上大學到拆遷再到工作、結婚生孩子,他就是個妥妥的媽寶男,根本就忘了要怎麽奮鬥成為一個家的頂梁柱。
原本,胡新月是一毛錢都不打算再給蘇立明家的一兒一女花的,但是今天蘇凱旋因為李素珍的沒有底線爆發了,他覺得難堪窘迫寧願不去上大學,讓胡新月覺得,起碼這個時候的蘇凱旋,還是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
于是胡新月抱着孩子進了廚房。
早就刷洗幹淨的蘇立誠見她進來,趕緊把旁邊刷幹淨的碗盤又放回了池子裏,打開了水管。
“行啦,我們都看見你刷完了才進來的。”胡新月托着暖暖去臊蘇立誠,“瞧見沒有,你爸爸這模樣就叫做賊心虛,記住了嘛?”
蘇向暖還不到三個月大,她只會咧着嘴笑,看到爸爸興奮的直流哈喇子,蘇立誠趕緊關了水龍頭擦幹淨手把小女兒接了過去。
“我哪裏就做賊心虛了,別聽你媽媽瞎說。”
“你想給凱旋掏學費就掏吧。”
蘇立誠一愣,迅速低下了頭去逗小女兒。
“我沒在試探你,我是說真的,”胡新月十分誠懇,“就是這錢最好還是直接給孩子,別過你大哥大嫂的手最好……”
蘇立誠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
李素珍是個什麽樣的人,蘇立明又是個怎麽樣的狀況,蘇立誠是可憐兩個孩子,卻也絕不會去當那冤大頭,去填這對夫妻那無底洞。
這天晚上,蘇父領着蘇雨晴熬了好幾個小時,粘好了蘇凱旋的錄取通知書。
蘇雨晴這是頭一回看到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她指着膠帶紙下帶着紋理的字跡,念出了學校名稱,“河東理工大學……爺爺,這學校離我們家遠麽?”
蘇父一輩子囿于蘇家寨這一方小天地,所知所見也就僅止于金河鄉,魯陽對他來說都是挺遠的地方了,更何況是魯陽之外的地方,只不過,老爺子并沒有因此而沮喪,反倒十分開朗,“爺爺也不知道呢,回頭讓你大哥帶咱們去他學校玩,到時候我們就知道啦!”
“好!如果大哥的學校漂亮,那我以後也要考這個河東理工大學!”
“行!”
蘇父本來想直接把粘好的錄取通知書給大孫子送去的,可蘇立誠說他去送,還跟老爺子說這事兒不讓他管。
見小兒子攔下了這事兒,蘇父也是松了口氣,囑咐他,“別耽誤了孩子們,這種大人也沒必要顧忌他們臉面了。”
蘇立誠拿着錄取通知書回屋把這話跟胡新月說了,夫妻倆心知肚明,蘇父這回,是真被氣到了。
第二天,蘇立誠照舊去了葡萄園忙,摘了果子的葡萄樹得修剪,新培育出來的葡萄苗得剃根,最多也就是九月底,這些新苗都得下到他租的那六畝半地裏去,所以葡萄園的活計,還是挺忙的。
到了晚上吃過飯,蘇立誠才喊了蘇雨晴出門,溜達到大路邊的汽車站坐下,使喚蘇雨晴去蘇立明家把蘇凱旋喊出來,不過不能叫人知道是他喊的。
“那有什麽獎勵麽?”小女孩手掌一攤,顯然這腿兒不能是白跑的。
蘇立誠出門時就被胡新月叮囑過了,從兜裏摸出來一塊錢,“行了吧。”
蘇雨晴把錢卷了卷塞進口袋,卻搖了搖頭,“跑腿兒一塊錢可以,但是你還讓我動腦筋幫你打掩護,這得廢好多腦細胞的,起碼再加一塊錢。”
“不是你要錢幹嘛呢?”蘇立誠奇了怪了,這蘇家寨又不跟魯陽似的遍地小超市小吃攤和商場,蘇雨晴要錢幹嘛?
“那你就別管了,反正多勞多得,你給不給,不給我就直接去我大伯家門口喊大哥,說他二叔喊他出來了……”
“行行行,給!我給還不成麽!”蘇立誠掏出口袋裏的錢,正準備再翻一塊錢出來,蘇雨晴卻眼疾手快的從他手裏抽走了一張五塊的。
“爸爸,我保證替你圓的妥妥當當的,保證不讓大伯大娘發現你!”蘇雨晴蹦蹦跳跳一眨眼就跑出老遠。
蘇立誠一腦門子的問號,覺得這麽不對,可自己的閨女,總不能脫了鞋子給她按趴下抽一頓吧,想想,也只能忍了。
自己的女兒,自己不慣着還能誰慣呢!
蘇雨晴走了好一會兒都沒回來,路邊的野蚊子晚上沒見過血,逮着蘇立誠一個勁兒猛咬,可他跟蘇雨晴說好了讓蘇凱旋來這兒找他,也不好挪地方,只能噼裏啪啦的拍死一只算一只。
蘇凱旋過來的時候,老遠先聽見了噼噼啪啪的巴掌聲,他還以為出了什麽事兒,快走幾步跑上前,見是他二叔在那兒拍蚊子,不禁覺得好笑,還笑出了聲。
蘇立誠聽見聲音回過頭來,見着蘇凱旋,趕緊從路牙子上站起來,胳膊還不往揮了揮趕蚊子,尴尬的解釋,“這路邊竟然這麽老些野蚊子,快把我這老骨頭給啃沒了。”
“二叔,咱們往村裏走走吧,那邊蚊子少。”
蘇立誠從善如流,跟着蘇凱旋往村裏走,一邊走一邊把懷裏的錄取通知書遞給了蘇凱旋,“喏,你的東西,你爺爺點燈熬油拼了一晚上才拼好的,還不讓我們碰怕給弄壞了,這回可得好好收着,別再弄壞了。”
蘇凱旋接過了錄取通知書,卻沒往懷裏揣,“拼這個幹嘛,我又不去了……”他的聲音裏盡是落寞,顯然,李素珍在外頭哭窮,在家裏也沒給孩子們什麽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