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陪你一起回去

這場歡送儀式持續了近四小時才結束,但其實對于段灼而言,從那段視頻被播放出來以後就已經結束了,後邊的內容哪還聽得進去。

他魂不守舍地坐着,看似認真聽講,實則思緒萬千。

被公開處刑的尴尬是一方面,他更擔心的是程子遙會因為視頻上的那些彈幕吃醋,和蔣随鬧別扭,即使他和蔣随真的屁事兒都沒有,可将心比心,如果自己的對象和別人這麽摟摟抱抱,再被兩百多萬人送上“新婚祝福”,那滋味總不會舒服。

他多次回過頭偷瞄,蔣随仍是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回應,程子遙低着頭,好像在玩游戲,看不出情緒。

主持人收起麥克風,坐在前排的教官們齊刷刷起立,他們每人手中都抱着向日葵花束,被同學們簇擁着緩緩離場。

段灼心情不佳,沒有上前湊熱鬧,蔣随問他要不要一起回去的時候,他也拒絕了,跟着一小波人往安全通道的方向走去。

門窄人多,他側着身子,正準備要出去,忽然有人拍了拍他肩膀,說:“後邊有人找你。”

段灼回過頭,沒見着眼熟的面孔,直到衣擺被人扯了扯,他低頭看見了林嘉文,意外地挑起眉梢:“嗯?”

林嘉文踮着腳:“有個事情要和你說下。”

此時人流都往這個方向湧過來,會議大廳裏鬧哄哄的,他帶着林嘉文一起出了大廳,又往走廊深處走了幾步,彎下腰,以一個方便和對方溝通的姿勢問:“怎麽了嗎?”

林嘉文嘴角牽起一點弧度:“視頻的事情得和你道個歉。”

“嗯?”段灼困惑道,“為什麽要道歉?”

“因為彈幕的事情啦,其實那段視頻是我前天晚上剪完上傳的,早上看的時候還沒什麽,不知道為什麽後來那麽多……呃,那種奇奇怪怪的彈幕。”她說這話時笑起來,右手不安分地摸摸後頸,好像很不好意思,“我有點擔心會對你們造成困擾,所以想來道個歉。”

困擾是有那麽一點點,但問題不在林嘉文身上,在段灼看來,有人願意頂着灼灼烈日為新生記錄一段很有紀念意義的時光是件好事,更何況後期剪輯也很用心,能看出來花了不少心思。

“其實你不用在意這個的,你的視頻拍得很好笑,也很有意義,大家調侃調侃無所謂。”

林嘉文笑着點點頭:“你不介意就好。對了,你和最後那個男同學熟嗎?就是和你抱在一起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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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灼現在聽見“抱”這個字眼都打哆嗦。

“他是我們宿舍的舍長。”

林嘉文臉上浮現出驚喜的神色:“你們住一起啊?這麽巧?那你們關系很好咯?”

段灼不清楚這個“好”究竟該如何定義,如果按照書中所描繪的,朋友之間該是肝膽相照,親密無間,沒有秘密的,那他和蔣随顯然不是,但蔣随平時對他又很關照,如果用“一般”這樣的字眼,也有點昧良心。

“還不錯。”

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後,林嘉文嘴唇抿着,嘴角的酒渦卻更深,仿佛聽聞了一樁大喜事卻又不能告訴旁人。

“那咱們可以加個微信嗎?”林嘉文說,“我有時候需要采訪新生,收集收集素材什麽的,有聯絡方式的話方便一點。”

“當然可以。”

因為這一耽擱,段灼又是最後一個回到公寓的,浴室有水聲,應該是蔣随在洗澡,程子遙坐在書桌前打游戲。

他戴着耳機,玩得不亦樂乎,段灼又迫切地想要知道這倆人有沒有鬧別扭,走了過去。

程子遙愣了愣神,把左耳耳機往後推了一點,擡頭問:“咋了弟弟,有事兒?”

聽這語氣,倒不像是心有芥蒂,段灼暗暗松了口氣,說:“沒什麽,就想問問一會兒你先洗還是我先洗。”

“随便啊,你先好了,我玩完這把還要一點時間。”說完又把耳機推了回去,對着暗處的敵人一通狂掃,還對着耳機裏的人說,“車子都冒火了,兄弟兄弟,你開慢點啊。”

段灼頓覺自己是杞人憂天,這倆人的心眼兒真不是一般的大。

轉念又一想,自己和蔣随本來就清清白白,慫什麽啊?

正式開學後的第一個周末,學校安排了社團招新的活動,在此之前,已經有不少社團派代表在學生公寓附近派發宣傳單,段灼就接到過好幾張,是樂器和民族舞一類的社團,他并不是很感興趣,但陶新成說很想要去看看,他便答應了十點半一起去現場。

陶新成是他們班班長,性格溫順謙和,軍訓期間很照顧大家,又碰巧住在同一層,擡頭不見低頭見,就成了朋友。

十點鐘,陶新成在Q上發他消息,問他起了沒。

段灼一邊刷牙,一邊回:“起了,馬上好。”

寝室裏只剩下他一個人,蔣随和程子遙大約五點鐘左右就出去鍛煉了,一直沒回來,他換鞋時留意到蔣随一直放在牆角的冰鞋不見了,估摸着是去了冰場訓練。

陶新成等在門口,擡眼看見段灼,笑着說:“我昨晚問了學長,他們說參加社團活動還有加分,以後保研的話也要看綜合考核分的,我覺得還是得加入一個,有總比沒有好。”

“保研?”段灼沒想過這麽遠的事情,他只想早點畢業賺錢。

招新活動就在主體育場邊上的廣場舉行,離學生公寓不遠,他們直接走過去。整整齊齊的藍色遮陽棚從東側一直延伸到西側,一眼都望不到頭,熱鬧得像趕集。

段灼跟在陶新成身後,穿過人聲鼎沸的過道,有不少同學向他遞來宣傳頁,他一張一張翻看,有漢服,吉他,圍棋等等,五花八門,這些全都是他之前從沒接觸過的。

唯一讓他感到一點親切感的是一張游泳社的宣傳海報,上面印着的沙灘和老家很像,但他這次出門沒有帶泳褲和泳鏡,最終只是将海報對折幾下,塞進褲兜。

又走了一段,忽然在人群中瞥見一道眼熟的背影,他和陶新成打了個招呼,獨自走過去。

程子遙杵在青年志願者協會的遮陽棚前,笑臉盈盈地和棚內的學姐們聊着天,段灼走到他身側,他也完全沒有注意。

“我最喜歡小貓小狗了,我家就養了只拉布拉多,沒別的毛病,就是拉的巨多。”程子遙彎腰,趴在桌上填寫申請表。

很神奇的是,蔣随竟然沒有在邊上。

段灼望向棚內,和林嘉文對上眼的一剎那,愣了愣,又同時笑起來。

“你也來報名嗎?”林嘉文笑眯眯地問。

段灼說:“我陪我們班長過來看看。”

程子遙聞聲回頭,慫恿道:“要不要一起加入啊?這個很有意思,為愛心公益事業添磚加瓦。”

段灼看了看海報上的活動照片,這個志願者協會的規模相較于其他協會而言要龐大許多。周末假期要去流浪動物救助基地幫助救治小動物,寒暑假也要去山區進行幫扶活動,照顧貧困生和空巢老人。

活動很有意義是沒錯,但是……

“你不是還要訓練嗎?平時有那麽多閑工夫嗎?”

程子遙說:“時間就像海綿裏的水,擠擠總還是有的。”

段灼笑了笑:“真看不出來,你這麽有愛心。”

“你看不出來的事情多着呢。”

程子遙填完信息表,又摸出手機,顫顫巍巍點開微信,看着林嘉文問:“學姐,方便加個微信嗎?”

棚內有三個女生,而他的眼神自始至終都落在林嘉文身上,幾乎只和她講話,旁邊兩個女生對了個默契的眼神,起哄道:“弟弟,你目的不純啊。”

段灼沒有說話,但他也同樣覺得程子遙的眼神有古怪。

林嘉文被她們說得面色一紅,手機就握在手裏,但遲遲沒有動作,顯然是不好意思。

程子遙的耳朵紅了,講話也結巴:“可、可以嗎?”

其中一個戴眼鏡的女生拍腿笑起來,直接幫林嘉文答了。

“當然可以啦,學弟你真有眼光!”

“別鬧。”林嘉文拍了一下她的大腿,也許是不想程子遙下不來臺,就這樣掃了二維碼,“加啦。”

“嗯嗯,看見了。”程子遙立即戳了個卡通表情包過去,“我叫程子遙,你也可以叫我橙子,記得備注一下啊。”

林嘉文只是回了一個表情,程子遙截圖下來,笑容在他臉上綻開。

段灼很震驚,他從沒見過他如此積極又腼腆的樣子,仿佛有許許多多的話要說,卻又不知該如何表達,像極了愛情電影裏的欲言又止。

望着這充滿暧昧氣息的一幕幕,段灼忽然升起一種預感——蔣随可能要被綠了。

但他找不到立場去指責些什麽,作為局外人,只能沉默地将一切咽下。

陶新成最終還是選擇了心理協會,同樣可以加分,問段灼要不要一起申請,段灼以時間不充足為由拒絕了。

陶新成填完表,看着他:“周末又沒課,你忙什麽?”

“我想找份兼職,賺點零花錢。”

段灼始終沒忘記欠蔣随的那筆巨款,雖然蔣随從頭到尾都沒有催過一次,但他心裏過意不去。

學生黨的活動範圍與休息時間都受限,最多的就是服務行業和家教,段灼也準備二選其一。

中午,他買了袋奶油面包墊了墊肚子,提早半小時趕到圖書館,想挑個配有電腦的位置,可惜來回繞了兩圈,發現那些同學都是從早上就坐着的,就算暫時離開也會把書本和水杯放在桌上,根本沒有要讓位的意思。

段灼悻悻下樓,正準備去附近網吧,兜裏的手機嗡嗡振動。

是南城本地的陌生號,他猶豫了兩秒才接起。

同一時間,剛結束了三千米速滑訓練的蔣随累癱在冰面上,頭盔和護目鏡都沒來得及摘下,張着嘴,大口呼吸,胸口随之一起一伏,他的心跳搏動劇烈,幾乎要蹦出嗓子眼兒。

這其實是他手術後第一次踏上冰面,感覺陌生又熟悉,至于成績,有點慘不忍賭,就像醫生當初所預測的那樣——“你的脊椎狀況恐怕很難支撐你完成比賽。”

過了一千米,尾椎的針刺感真叫他痛不欲生,那種疼痛是呈放射性的,一直蔓延到臀部,大腿,到後半程,腿也無力了,完全是靠意志力硬撐下來。

冰場溫度極低,吸入肺腑的空氣都帶着涼意,他艱難地吞咽了好幾下,喉嚨裏還是有股苦澀的血腥味泛上來。

學校冰場的天花板和省隊基地的很像,長條形的燈管排列出一個巨大的橢圓,朦胧間,有種時光倒流的錯覺。

和那時的區別在于,當時他第一名,現在是倒數第一。

休息不到兩分鐘,聽見隊友喊他名字。

“你手機在響。”

蔣随瞥了一眼:“誰啊?你幫我丢過來吧。”

“小摳門。”

蔣随翻了個身,跪趴在冰面上,像充滿電後重啓的機器人,慢慢吞吞站起身,右腿使勁蹬了一下冰面,單腿滑過去。

電話那頭,段灼用前所未有的興奮語氣喊:“有個好消息!警察剛才聯絡我了,說找到小偷了!”

距離筆記本被盜事件已經過去一個月,蔣随都快忘記這茬了,在不抱任何期待的情況下,接收到這樣的消息,可以說是喜從天降。

他跟着彎了彎嘴角:“那不錯啊,賠你錢了嗎?”

“還沒,他們說要我本人去一趟派出所,這一來一回有點遠,我估計今晚趕不回來了。”

蔣随看了一眼時間,差不多該休息了,問:“你現在人在哪兒呢?”

段灼說:“我現在要回寝室給手機充個電,我手機你懂得,我怕半道上自動關機沒辦法導航。”

“這樣啊……”

蔣随不止一次見識過段灼那老人機脾氣的反複無常,關不關機和電量是否充足關系不大,主要取決于它老人家的心情,而在手機關機無法導航和掃碼騎車的情況下,段灼恐怕不會打車,而是會選擇走去公交車站換乘。

蔣随就像更改早點選項一樣,輕而易舉地變更了周末原本的計劃。

“那你在寝室等我,我陪你一起回去。”他頓了頓,補充了一條段灼絕不會拒絕的理由,“我順便回去看看我家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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