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你快別動了!
晃晃悠悠地,他們來到室內的游泳館。
最近南城的氣溫漸漸涼下來,透過落地玻璃,只看見稀稀拉拉的幾道身影。
推開門,撲面而來一股消毒水的味道,這和段灼熟悉的海邊不同,場館內,挑高的穹頂綴滿射燈,池水深藍,波光湧動。
場館劃分為業餘區和專業區,同樣是50X21米的兩個泳池,中間隔着一條兩米寬的過道。
專業區自然是供給校隊運動員使用的,段灼走過時,看見幾道身影在水中起伏游動。
岸上站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一米八五左右的個頭,身着一套藏青色運動服,相貌稱不上驚豔,但健碩的身材讓他看起來比同齡人要精神許多。他手中握着本厚厚的冊子和筆,應該是校隊教練員。
段灼在打量的同時,也同樣被對方打量着,與段灼那不經意的一瞥不同,對方的目光帶有很深的探究意味,黑色的瞳仁緊盯着一處,導致段灼狐疑地低下了頭。
在确認完衣服是幹淨的以後,段灼又擡起視線,對方仍盯着他,且嘴角微微勾起一點弧度,是那種表達友好的笑容。
段灼微微點了下頭,也回給他一個禮貌的微笑。
走進更衣室,消毒水的味道變淡了一些。蔣随從包裏翻出三條泳褲。
程子遙的是帶花色的沙灘褲,寬松款,腰間有抽繩系着。他的款式和程子遙的類似,只不過沒有花裏胡哨的圖案,是簡單的深藍色。
最後是段灼自己挑的,一條純黑色、沒什麽美感的專業泳褲。
他還記得這家店的寶貝賣點上寫着防尴尬,也不知道段灼是不是沖着這個才選的。
“吊牌忘記剪了。”蔣随試着去拉上邊的繩子,但沒能拽斷,手指反而被勒得有點紅。
“你別這樣勒,一會兒手指都要磨破了。”段灼伸手說,“拿給我看看。”
蔣随并不覺得他能在不勒到手的情況下,把繩子拽斷,他試圖用牙齒去咬,但段灼堅持說:“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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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随這才把褲子遞過去,見他在更衣間轉了一圈,最終在一處風扇前停住。這風扇看起來很舊,鏽跡斑斑,外邊罩着的殼也不見了,只留幾片空蕩蕩的扇葉。
蔣随明白他想幹什麽,走過去捏着風扇的扇葉,段灼拉着繩子兩端,來回磨了幾下,吊牌果真斷了。
貼身的衣物不好直接穿,蔣随又拿着它到淋浴間沖幹淨才交給段灼。
在賣家的模特效果圖上,這是條五分褲,大概到膝蓋位置,但穿在段灼身上瞬間成三分褲,半截大腿裸露在外。
蔣随盯着笑起來:“怎麽差這麽多……”
剛洗過的泳褲濕漉漉地貼着皮膚,段灼左右扯了兩下,面料又彈回去,貼得更緊。
蔣随見他眉頭皺着,關心道:“怎麽啦?是穿着不舒服嗎?”
段灼又扯了一下小腹那邊的褲腰:“有點小。”
這褲子已經是店鋪裏的最大號,尺寸推薦表上說适合身高一米八到一米九的男士,蔣随擡眸:“你不會是又長高了吧。”
段灼垂下腦袋,一直扯着褲子的三角區,試圖将它弄得更寬松一些,要不然勒得他恥骨疼。
“我不知道,軍訓前測過一次,好像是一米九四,忘了。”
“那可能是有點小了,”蔣随無奈地咕哝,“怎麽這麽能長個兒。”
不過再轉念一想,段灼才十六歲,愛吃雞蛋、牛奶和肉類,營養到位了,再竄一竄也正常。
“那要不然今天就算了,我再去別的店鋪幫你看看有沒有更大一號的。”
“沒關系的。”段灼最後扯了扯褲腰說,“來都來了,我們走吧。”
回到池邊,蔣随用腳尖探了探水溫,室內的是恒溫泳池,溫度常年保持在二十八度左右,夏季入水是極爽的,但眼下摸着有一點涼,也難怪業餘區游泳的人寥寥無幾。
“先別急着下水,”段灼拍着他肩膀說,“到這邊跟我熱個身。”
蔣随笑了起來:“你還挺專業的嘛。”
“那是。”
段灼做熱身活動的樣子很認真,并且順帶着介紹一會兒下了水會用到的幾個關節,中間還提起了小時候在海邊游泳時發生的一件趣事。
蔣随很少像這樣聽他主動聊天,大多數時候,段灼都是回答問題的那個人,和他交談就像擠牙膏,別人問一句他答一句。
追溯起來,似乎只有在聊到游泳,聊到海島這兩件事,段灼才有很多話要講。
蔣随回想起他們一起回家吃飯的那天,段灼在形容家鄉的沙灘時,手上還有動作,表情也很豐富。
他很想告訴段灼,你的聲音很好聽,但又怕打斷他想要說的,只是安靜聽着。
做完幾組拉伸,段灼蹲在池邊,指着泳池邊沿的瓷磚說:“你們現在先下去适應一下水溫,然後把手搭在這邊,我先教你們怎麽讓身體自然地浮起來。”
“唔,有點冷。”程子遙在伸進去一條腿後說。
蔣随是喜歡速戰速決的人,他佩戴好泳鏡,深深吸了口氣,捏住鼻子蹦了下去,水花濺得段灼渾身都是。
剛開始幾秒冷得徹骨,蔣随牙齒都在打顫,但很快身體就适應了這溫度,甚至很神奇地感覺到溫暖。
在段灼的指點下,蔣随和程子遙并排趴在水面上,說是“趴”,但也并不完全準确,在肺部的那股空氣被呼出後,他們的身體很快就會沉入水中。
試了幾次,蔣随都沒能學會讓身體主動浮起來,不論他怎樣吸氣,身體還是不聽使喚地立在水裏,而且他感覺很奇怪,明明在冰面上,他呼吸頻率沒這麽高,但一到水中,每一口氣都特別短,胸口還有點悶。
段灼解釋說:“這跟水裏的壓強也有關系,等你多适應一會兒會好很多。”
大約練了十分鐘,程子遙便學會了屏住呼吸,讓自己的身體浮在水面,還學會了左右轉動腦袋換氣,但蔣随這邊,還是毫無進展。
他辯解稱:“是因為他體重輕,我比他重多了,肯定要沉下去的。”
這發言,一聽就是物理沒學好,段灼笑笑,也不同他争論什麽,跳進水裏,站定在蔣随身邊。
他們所在的位置是泳池淺水區,池水都沒能完全沒過段灼的泳褲,他的右掌穿過水流,托着蔣随的腹部,将人從水中擡起到與水面平行的高度。
“現在聽我口令。”
蔣随想回答一個“好的”,但由于腦袋沒有完全浮出水面,最終只是在水裏吐了兩泡泡。
段灼個高,他的手掌也比常人的大很多,蔣随在水中也能清晰感覺到那掌跟到指尖的距離,應該只需要三掌,就能沿着他的腰部繞上一圈。
段灼略彎了彎腰:“轉頭,使勁吸氣。”
蔣随照着命令行事,轉腦袋那一霎,透過鏡片,瞧見一張與自己貼得很近的臉,先是吓一跳,很快又笑出來。
一呼一吸之間,他的腹部輕微地抖動,原本已經漂浮起來的兩條腿又有了沉下去的趨勢,段灼趕忙用另外一手托着,困惑地問:“你笑什麽。”
蔣随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麽,段灼的手指只是握着他膝蓋,而他就像是被人戳了軟肋,撓了癢癢肉,身體不受控地想要蜷起來。笑到後來連手上的力氣也沒了,完全靠着段灼手臂的力量将他支撐出水面。
等他笑完,緩過勁,段灼重新命令他吸氣,這回語氣比之前要嚴肅很多。
蔣随沒有再笑,吸了口氣,将腦袋轉回水裏。大概是因為沒幾個人游,池水清澈無比,他能清楚瞧見立于水中的兩條大長腿,段灼腳掌的尺寸和手掌一樣,也大得驚人。
這雙腳有四十六碼。
在開學第一天,蔣随就注意到了鞋架上那雙黑色的,看起來有點舊了的帆布運動鞋,蔣随那雙四十二的運動鞋和他的擺在一起,有一種成人款和兒童款的對比。
他感覺自己的腳掌可以完全地踩在段灼的腳背上。
腦袋胡亂想了一通,但蔣随的身體很聽話地照着段灼的指令在做。
深吸氣,憋住,放松四肢,腹部就像是充滿氣的氣球。
段灼悄悄将手移開,停留在蔣随小腹以下十公分左右的位置。
成功了。
段灼這個當教練的比徒弟先笑出來。
這個季節人若是浸在水中不動彈的話,是容易着涼的,段灼就明顯感覺身上的熱量正一點點被池水吸走,于是讓蔣随和程子遙先練會兒打腿。
“我先游兩圈熱個身,很快回來。”
蔣随呼出一口氣,乖乖站在水裏點着頭。
他以為段灼說的熱身就是随便游兩圈玩一玩,但沒想到段灼上岸,徑直走向了起跳臺。
藍色的泳道線将泳池分割成八條賽道,蔣随和程子遙都在邊側那道,段灼站在中間道。
只見他戴上泳帽和泳鏡,左右腳前後分開站立,彎下腰,指尖輕拉跳臺的前緣。
蔣随經常觀看游泳比賽,認得出這是很标準的蹲踞式起跳姿勢,微微有些驚訝。
段灼的重心前傾,後腿蹬臺,他身軀矯健而柔韌,完全展開後好似一頭獵豹俯沖。
“嘭”一聲,雙臂,腦袋,身軀依次鑽入水中,水花四濺。
蔣随看呆了,嘴巴微微張着。
段灼這縱身一躍,猛地躍出去兩米遠。
這入水姿勢漂亮得連程子遙都發出一聲感慨:“我靠,牛逼!”
蔣随被這一躍驚豔,目不轉睛盯着,他一直以為段灼只是會游泳,沒想到這麽會。
池水被身體推開,又迅速聚攏,他的身軀呈優美的流線型,雙腿在水下小幅度擺動,矯健如蛟龍,速度快得驚人。就這樣滑行出十多米的距離,他的腦袋和上半身才浮出水面,開始打腿擺臂的動作。
他采用的是自由泳的游泳方式,雙臂交叉輪流劃動,左右雙側呼吸,場館上空回蕩着四肢與阻力對抗的聲音,悅耳,同時又充滿力量感。
“卧槽,這也太猛了。”程子遙踮起腳尖,目光一路追随過去,“他是不是練過啊。”
場館穹頂的射燈照下來,點亮那道在水中起伏的身影。
運動員對速度和時間有着相對精确的感知,蔣随剛才進門時留意過專業區裏的運動員,段灼的速度和他們應該不相上下。
還不等他看過瘾,段灼已經游過半程,快到對岸了。
蔣随雙掌撐在岸邊的瓷磚上,使勁蹦了蹦,拖着濕漉漉的身子爬上岸,伸長脖子追着段灼跑了一段。
段灼在水中一個轉身,又漸漸向出發點靠近,他的速度完全沒有降下來,甚至到後半程時,打腿和擺臂的動作更猛了,真像是一臺大功率的機器開過,濺出大片水花。
程子遙最感興趣的還是那個入水動作,有樣學樣地站到岸邊,上半身往下彎折到最大限度,後腿猛地一蹬。
“啪!——”
他整個人就好像塊木板一樣拍在水面上,濺起來的水花撲了蔣随一身,簡直和菲律賓跳水隊的零分名場面如出一轍。
蔣随站在岸上笑得肚子疼。
水的密度很高,程子遙這一躍,整片胸脯都給拍紅了,隐隐泛着疼,他立在水池裏,慫恿:“有本事你也試一個!”
“來就來。”
蔣随還不信自己能比程子遙菜,他努力回想着段灼剛才入水前的姿勢,左右腿分開站立,彎下腰,膝蓋微微彎曲。
這姿勢看段灼做的時候好像還挺簡單,輪到他自己,就有點把握不住角度。
他重心前傾,在前腳快要支撐不住時,伸展雙臂,自信滿滿地入水,結果——又是清脆響亮的拍水聲。
段灼在水中游了四個來回,感覺身體微微發熱,便停下來,将泳鏡摘了。
在游泳館裏和在海裏還是有很大區別的,少了海浪的阻力,他感覺自己游得肆意又暢快,缺點就是消毒水味道不怎麽好聞。
他摘下帽子,抹了把臉,下意識往池邊望過去,想看看蔣随和程子遙他們練得怎麽樣,但只看見程子遙一個人浮在水面上。
很快,他找到另一顆腦袋。
蔣随的身體以一個十分怪異的姿勢蜷在水中,只有後腦勺至肩膀的浮在水面上,四肢拼命晃動,似乎是在掙紮。
那地方已經不屬于淺水區了,段灼心頭頓時一驚,扔了泳帽又一頭紮進水裏。
短短二十米,卻仿佛有兩千米那樣遙遠,段灼的腦袋空空的,眼睛被深藍色的池水刺痛。恐懼催生出很強大的力量,使得他一口氣都沒有換就沖到池邊。
他之前看過有關溺水急救的書籍,但沒有實戰經驗,腦海拼命挖掘關鍵信息,一邊朝着蔣随身後貼過去。
這片區域的水很深,已經沒過段灼的喉結,從他的角度望過去,只有蔣随一段纖細的後頸,蔣随整張臉都浸在水裏,短短的頭發漂浮在水面上。
段灼的心髒跳得厲害,等靠過去,發現蔣随在水下揮動雙臂,似乎被嗆到了。
段灼悄悄伸手,從他腋下穿過,猛地扣住他兩條胳膊,連聲說:“放松放松,不要動。”
而蔣随像是沒聽見,不僅不停下,四肢撲騰得更厲害,但段灼的力氣還是要更大一些,他呼出一口氣,随即身體沉入水中,雙腳踩實池底,右手托着蔣随的下巴,将他腦袋擡出水面。
等了幾秒,段灼可以确認蔣随已經呼吸到足夠的空氣,可蔣随的四肢扔在不斷掙紮,甚至還踹他,好像拼命想要掙脫他的懷抱,嘴裏嗚嗚說着什麽,聽不太清。
段灼很是擔憂,松開他下巴,将他往淺水區推過去的同時,問:“是不是嗆到水了?不舒服?”
蔣随不知道哪來的力氣,雙手猛然掙脫他的束縛,轉過身,抱緊他脖子,聲音有些發抖:“你你、你快別動了!蹲下去一點!”
他們的前胸在水中貼在一塊兒,嚴絲合縫,段灼被這個暧昧姿勢弄得渾身一怔,短暫失神兩秒,困惑地看着他:“怎麽了?”
蔣随的臉早已漲得通紅,把臉埋在他肩上,小聲說:“我跳水的時候泳褲掉了……你快幫我找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