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該不會是恐怖片吧

校運會第一天的全部項目在晚間八點鐘全部結束。這天晚上,段灼沒有去圖書館,而是騎着車,再一次前往室內游泳館。

光王野的那幾句稱贊和邀請,還不足以讓他的內心産生動搖,但蔣随在得知他的決定後,臉上流露的那個失望的神情,多多少少影響到了他的心情。

也開始認認真真地細想一件事,人生是否真的一定要按計劃裏的那樣執行才算是最好的。

但是糾結了一路,也沒個答案。他的年齡和閱歷擺在這,九年義務,讀高中,考大學,這背後都有許多雙手推着他往前走,學習已然成為慣性。

忽然要他調頭前往一條充滿荊棘的道路,他感到很彷徨。

換好泳褲,走到更衣間門口,他聽見了王野訓斥隊員的聲音。

“一個個都他媽好好練了嗎?啊?耐力耐力不行,速度速度也趕不上,今天比的那叫一個什麽東西?能看?”

“連個業餘的比不過,還有臉在這吃東西,我平時太慣着你們了是吧?”

“就這水平,還想什麽聯賽,我看你們收拾收拾行李回家養豬算了,估計豬都比你們游得快。”

段灼:“……”

這究竟是在罵誰呢?

腳步聲越來越近,段灼一凜,倒退回去,站在櫃子前把門打開,裝作什麽都沒聽見。

王野帶着一肚子火,踹開更衣間大門,段灼看見門把撞落了更衣間牆上的一片牆皮,而房門又反彈回去,撞在王野肩上。

這人火氣更大了,“嘭”一聲把門甩上,擡眼看向段灼時,眼裏還直往外冒火星,但又很快熄滅了。

段灼以為他會說點什麽,就算不是聊比賽也會點頭打個招呼,但什麽都沒有,王野一屁股坐在長凳上,摸出兜裏的香煙和打火機,點燃。

更衣間牆上,“NO SMOKING”的标志成了個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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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翻開手裏的那本記錄成績的黑色小冊子,寫了幾個數字,心情似乎更差了,将那一整頁撕得粉碎,扔向垃圾桶。紙片像秋天的落葉,紛紛揚揚,跑到了地上。

一個能在更衣間抽煙的男人,大概也不會去把那些碎紙片撿起來,更何況此時還在氣頭上。

段灼走過去,把它們統統撿起來,扔進一旁的垃圾桶。

“剛才的話你聽見了嗎?”王野忽然開口,語氣倒是平靜,眉頭也舒展着,像變了個人。

“你是指哪些?”段灼說,“我剛來沒兩分鐘。”

王野眯了眯眼,呼出一口煙霧:“月末有場游泳聯賽,省裏組織的,會有幾十個學校一起參加,就在南城體育館,你有興趣嗎?”

還不等段灼想清楚答案,王野擡起看着他:“算幫我個忙。”

段灼不明白:“我能幫什麽忙?”

大概是看到段灼一直用手揮着空氣裏的煙霧,王野狠狠吸了口煙,朝着另外一個方向呼出來,剩下的部分碾滅了,投進垃圾桶。

在一片缭繞的煙霧中,他開了口:“你要是能給我拿個百米的冠軍回來,我單獨再給你發一千塊錢獎金,當是我跟你打的賭,你別告訴我隊裏的人。”

“獎金”和“再”這幾個字眼,成功勾起了段灼的興致,燃起他的鬥志,但天上沒有掉餡餅的事情,他又問:“那我要是沒能拿到冠軍呢?”

王野臉色一變,輕笑:“怎麽,慫了?”

“我不是慫,我可以去比賽,但要跟你說清楚的是,我沒錢,只能答應你其他條件。”

得到了想聽的回答,王野的嘴角彎了彎:“我又不圖你的錢,只要你肯跟着我好好練,拿個冠軍回來,其他都不重要。”

聽起來像是樁穩賺不賠的生意,而且對方是校隊的教練,總不至于來忽悠他一個學生吧。

段灼一邊思考,一邊盯着對面的人,王野的眉骨微微凸起,顯得眼睛深邃,皮膚很薄,臉上沒什麽肉,面無表情的時候充滿陽剛正氣,笑起來又有股狂妄的流氓勁。兩相一抵,竟生出一種奇異的特質,讓人覺得他既兇又壞但是挺可靠的。

不過有一點段灼仍是想不明白,區區的校園聯賽,又沒什麽含金量,值得王野自己砸錢嗎?

“為什麽說奪冠是幫你的忙?”段灼委婉地問。

王野似乎早就預料到他會問這個問題,嘴角揚着:“因為我也跟體大的教練打賭了……”

像是什麽難以啓齒的賭約不好意思開口,他“咝”了一聲,笑容更痞,也更燦爛:“我這人吧,別的都能忍,就是不能輸給他。”

段灼猜:“你們是情敵?”

王野搖了搖頭:“我和他之前是一個省隊的,他是我的對手,也是我最好的搭檔。”

提起這個曾經的隊友,王教練的身體微微後傾,雙臂支着軟墊,像是回想起什麽愉快的事情,眼底流露出十分罕見的溫柔。

“以前剛進省隊的時候,我倆都是練自由泳的,成績差不多,經常因為一個名額掐得你死我活……”他頓了頓,看着段灼說,“不是真的掐。”

段灼點頭道:“我明白,就是想贏。”

“他那個人好勝心可強了,我們以前下訓大概九點鐘,他過了九點還偷着練,一心就想要贏我,拿比賽名額。不過後來我們教練覺得仰泳那邊成績起不來,問我倆誰願意轉到仰泳那邊去。”

“然後你轉過去了?”

“一開始我倆都沒那個打算,教練就讓我們比一局,誰輸誰就轉過去,但到了比賽那天,教練又說取消了,說賀恂願意轉到仰泳那一組去。我當時感覺挺莫名其妙,就去問他理由,你知道他跟我說什麽嗎?”

段灼搖搖頭。

“他說他就是想證明自己哪怕在別的項目,也可以拿到比我更多的獎牌,你說這話氣不氣人?”

乍聽起來,這話是挺氣人,但據段灼所了解,自由泳和仰泳有着很大的區別,要是轉項,就得從頭開始練,是件很吃虧的事情。

他也不認為王野真的連這點基本常識都不知道。

或許,這倆人如今還能保持聯系,和當初賀教練轉項有着很大的關聯。

畢竟很多時候人與人之間感情,是從一個人吃虧,另一個接受人情而開始建立起來的。

就像他和蔣随。

這個名字忽然從腦袋裏冒出來的時候,段灼微微一怔,很難相信自己竟然把和蔣随這短短幾個月的友誼和王教練他們十多年,甚至比這更久的感情相提并論。

但潛意識裏,他又覺得自己和蔣随的關系,在未來應該也是這樣的。

在很偶然的時間裏,想起對方,眉眼都是笑意。

說完這一番,王野換上泳褲,又摸出一根煙,到處找打火機。

段灼揚揚手裏的打火機,又指着牆上的禁煙标志,王野笑着罵了聲“畜生”,到底還是把煙收了起來。

他親自入水,向段灼演示起跳和轉身的分解動作。在泳池裏的幾個同學好奇地窺看,議論,被王野一句“我他媽沒教過你們嗎”給罵了回去,再也沒有往段灼這邊看。

王野是職業游泳運動員出身,動作專業,講解得也十分透徹。

段灼就按着他所演示的那樣,調整入水角度和轉身動作,王野不厭其煩地指導,糾錯,态度異常和善。

來回幾趟後,王野上岸,找到發令槍和小冊子,給大家測速度。

段灼前三次的速度最快,追平了白天張家延的成績,段灼從王野的表情裏能看出來他對他的成績挺滿意。

但他體力消耗得太快,後邊幾次弱了些,王野便叫大家一起休息。

夜晚,場館裏的溫度比白天更低,等到段灼游完鑽出泳池,皮膚浮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王野扔給他一條浴巾說:“明晚早點過來。”

段灼擦着頭發說:“可我還要準備英語考試。”

王野瞪着眼,他的五官靈動地表達着不可置信:“還要考試?考什麽?”他掐算着日期:“四級嗎?”

段灼點點頭。

“嗐,又不是高考,過線拿個證就行了。”他又扔給段灼瓶飲料,“我教你,你考前一禮拜刷刷題,很容易過的,這麽早背到那天都忘光了。”

此番言論聽着多少有點誤人子弟的意思,說出去,大概沒有人會相信這是老師對學生說的,王野的嚴謹和認真似乎只針對游泳,其他所有他都是不屑一顧的态度。

王野換好衣服,先行離開,段灼沖完澡走出浴室,撞見正在換衣服的張家延。

段灼的餘光感覺到張家延一直盯着他,于是把目光投過去,張家延愣了愣,主動問:“王教練是不是邀請你加入校隊?”

張家延說這話時,沒什麽表情,語調也沒有起伏,讓人感覺他心情不是很好。

段灼能夠理解張家延此刻的內心活動,他剛剛追平了張家延的百米成績,如果他加入校隊,對張家延來說肯定是一種威脅。

不過他才不在乎張家延心情好不好,坦白說:“對啊,怎麽了?”

“沒什麽,”張家延發出一聲介于嘲諷和嘆息之間的輕笑,“我只是忽然想起我大一的時候了,教練也是這麽邀請我的。”

段灼不明白他此話想表達些什麽,穿上衣服說:“不過我沒那麽多時間訓練,只是答應他比一場聯賽。”

張家延看着他,像是松了口氣:“這樣啊……”

回去路上,段灼到超市挑了些面包,打算當一周的早點吃,在路過冷氣櫃的時候,順手拿了一板蔣随喜歡的黃桃酸奶,關上門,想了想,又拉開,勉為其難地帶了罐程子遙常喝的草莓酸奶。

推開寝室門,蔣随和程子遙已經在床上了,但都還沒睡着。

“上哪兒去了啊?”蔣随原本是平躺着的,聽見動靜,扒着床沿的護欄問,“怎麽發你消息也沒回。”

“啊?我沒聽見。”段灼趕緊放下東西,摸出手機看了一眼,“哦,估計我微信卡了,接收延遲,你找我什麽事兒嗎?”

蔣随垮着臉:“想讓你帶點鴨脖回來的,我剛看了段吃播,饞死我了。”

“那我現在下樓去買,要甜辣的對吧,一盒夠嗎?”

蔣随趕緊叫住他:“不用啦,你人都回來了,我明天再吃好了。”

“沒關系,你是病人,病人的要求都可以滿足。”段灼說完,拿起手機,不顧身後阻攔的聲音,急匆匆往樓下沖。

蔣随和蔣随的家裏人都待他那麽好,他欠下很多人情,難得有被需要的時刻,別說是到小賣部買鴨脖了,哪怕想吃武漢的鴨脖也得想辦法幫他買到。

公寓附近幾家小賣部的甜辣鴨脖都賣完了,段灼騎車趕到校外,等到要付款又忽然想起來,蔣随腿上有傷,這期間不好吃辛辣的東西,于是要了一盒甜辣和一盒原味的。這東西保質期七天,甜辣的可以等過兩天再吃。

等到他把東西帶回來,公寓都熄燈了,和宿管阿姨磨了會兒嘴皮子才讓進門。

進屋,程子遙已經睡着了,但蔣随還沒有,他盤腿坐在床上,把平板電腦支在床頭。

吸在牆上的小夜燈泛着暖黃色的光亮,段灼輕輕走近,那帶着喜悅的眼神,穿過光亮,在迎接他。

段灼蹑手蹑腳爬上床,蔣随向他遞來一只耳機:“陪我一起看部電影吧。”

“看什麽?”段灼忽然想起前不久夜裏做過的那個夢,蔣随這種邀請的眼神和夢裏很像,“該不會是恐怖片吧?”

“不是啊,是開心麻花出的喜劇片,評價還挺高的,我之前一直沒來得及去電影院看,現在網上可以看了。”

在段灼遲疑的時間裏,蔣随已經點開了電影,把平板電腦支在兩張床中間的欄杆上,但欄杆很窄,平板怎麽都放不平,一會兒往段灼的床上倒,一會兒又往另一側倒。

蔣随“啧”了一聲。

段灼看不下去,拿起自己的枕頭,側着豎在欄杆旁,剛好托住平板。

“笨,這不就行了嗎?”

蔣随把耳機塞入段灼的耳朵,在明暗交替的光線下朝他笑:“我故意的,要不然你怎麽過來陪我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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