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牽手
蔣随來時注意過這家賣炒栗子的店鋪,插臺上支着許多糖葫蘆,這家店離公交站很近,但離他們所在的商場挺遠,段灼顯然是跑着來回的,此刻還有些氣喘籲籲。
“吃啊。”
蔣随笑着接過了他手中的糖葫蘆,金色的糖漿凝得很漂亮,在燈光下色澤誘人。
“我的呢?就買了一根嗎?”程子遙問。
“你也喜歡吃這個嗎?”段灼頓了頓說,“那一會兒下去我再給你買一根。”
“逗你的,我不愛吃這些甜西西的玩意兒。”說着,抓了把栗子在手心,剝開往嘴裏送。
蔣随張嘴咬下前,問段灼:“你不吃嗎?”
段灼先是搖了搖頭,但很快又補了句:“你先吃,吃不掉的給我。”
等待菜品上來的時間,服務生給他們端了幾盤小食,段灼吃了幾顆裏邊的五香蠶豆便擦擦手停下了,沒有像程子遙一樣剝栗子吃,也沒有要吃糖葫蘆的意思,只顧着研究火鍋應該按哪個按鍵可以加熱。
蔣随忽然有種感覺,這糖葫蘆是段灼特意跑下去為他買的,證據藏就在剛才那個“也”字裏。
他原本以為是段灼自己喜歡吃才去買的,但段灼下意識搖頭的反應又讓他否定了這一點。
段灼是怎麽知道他喜歡吃糖葫蘆?蔣随記不起來。
這個季節的草莓個頭不算大,微微帶點酸,麥芽糖又剛巧中和了這點酸味,很開胃。
蔣随一口氣吃了四個,停下來,遞給旁邊的人,段灼沒動手,張嘴咬下最後一顆。
這一遞,一接,自然得有些不像話了,程子遙支着腮幫,眯起眼,表達着不滿。
蔣随說:“你剛才自己說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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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子遙重重嘆了口氣,望向學姐那邊,角度問題,只能看到林嘉文的背影,不知道是聊到了什麽,她笑得開懷,鼓起掌來。
段灼也順着他的目光望過去,才發現林嘉文旁邊坐着的大高個兒,目測身高起碼有一米八五,可能還不止,看發型和穿着風格都像是男人,但胳膊的線條又不似男人那麽結實。
倆人的位置挨得很近,已經沒有了安全距離。
段灼涮着剛上來的牛肉,小聲問:“男的女的啊那個……”
程子遙在看見那人的側臉後松了口氣:“女的,上回我看比賽時候見過她,女排主攻手,好像姓秦,具體叫什麽我忘了。”
“真是女的啊?”蔣随訝異,又往對面瞅了瞅,“怎麽感覺她長得比我還高。”
“人本來就比你高。”程子遙打趣,“你這身高進女排也就混個自由人。”
蔣随聳聳肩:“我是無所謂,倒是你,好意思杵她旁邊嗎?”
“我有什麽不好意思的,我追的是文文又不是追她。我這身高配我家文文綽綽有餘了,最萌身高差。”
“十公分也算最萌身高差?”
“滾,起碼十五公分。”
段灼從沒關注過女排比賽,不懂他們說的主攻手和自由人指的是什麽,又不想打斷他們說話,于是自己上網搜了一下。
國家隊主攻手身高将近兩米,自由人一米七出頭,讓蔣随去當自由人顯然是句調侃的話,不過程子遙對長高有着很強的執念是真的,甚至到了迷信的地步。
他問服務生要了一份筍,說是以形補形,節節高。
蔣随聽了,撈起兩個鹌鹑蛋放到段灼碗裏:“以形補形。”
段灼不明所以:“這補什麽?眼睛嗎?”
蔣随愣了愣,笑開了:“對,你說什麽就什麽。”
這頓飯,程子遙吃得很是魂不守舍,明明只能瞧見一個背影,他似乎也很享受,咬着箸尖,吃兩口就往對面瞧,時不時傻笑一下。
“她吃東西腮幫子鼓囊囊的好可愛。”
“我吃東西腮幫子也鼓啊。”蔣随說這話時,嘴裏塞着一牛肉丸。
程子遙瞅了他一眼,嫌棄道:“她是倉鼠,你是鹈鹕。”
蔣随瞪着眼:“我吃相有那麽難看嗎?”
段灼安慰:“你也是小倉鼠。”
雖然不是什麽美好的誇贊,但蔣随似乎對這個答案很滿意,左手一疊牛肉,右手一疊寬粉,豪爽地倒進鍋裏,舔着嘴唇,等待水開。
段灼在一旁看着,心說北方人吃東西可真有意思。
程子遙的注意力已經不在鍋裏了。
“你們說,孩子姓程的話取個什麽名兒好呢?”
段灼忽然想起曾在一本書裏看到作者對“戀愛使人降智”這句話的分析。
戀愛情感通過A10神經和前額葉皮質的聯動作用産生,一旦發生聯動,除了喜歡的人,其他一切事物都會被排除在外。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降智屬于生理問題,不受本人意志所控制。
程子遙的“癡”,是多巴胺的分泌所造成,情有可原,只是坐在他身邊,聽他翻來覆去念叨,段灼的耳朵真要起繭子了,但不接話,又擔心程子遙會覺得尴尬,只好有一搭沒一搭地敷衍。
三個人裏,只有蔣随吃得最實在,最認真,盤子裏的蝦殼,骨頭,水果皮摞得滿滿當當,嘴唇被醬料辣得通紅,喝一口冰飲,繼續悶頭呲溜碗裏的粉條和脆腸。
“這鴨腸還挺好吃的,是脆的。”他說完,又伸筷撈了一些,問段灼,“你吃不?”
“吃。”段灼把身前的小碗遞過去。
蔣随蘸了點醬料才放到他碗裏,一邊說:“我發現這個多燙一會兒更好吃。”
之前拿醬料的時候是他們自己去的,三個人三種口味,段灼不知道蔣随的那碟裏放了些什麽,味道比他自己那碗複雜,幾種不同的味道融合在一起又不沖突,越吃越香。
詢問蔣随裏邊放了些什麽,蔣随卻把醬料碟放到他跟前說,笑得神神秘秘:“不告訴你,你就蘸着吃呗,沒了哥再給你弄。”
吃到一半,程子遙按照計劃中的那樣,和火鍋店的服務生溝通,進入後廚。
之後的行動也像預想中的一樣順利,當他推着裝有蛋糕的小車出現在林嘉文面前,那一桌女孩都沸騰了,起哄歡呼,點蠟燭,唱生日歌,林嘉文在浪潮般的祝福聲裏,閉眼許願,耳朵紅通通的。
段灼發現程子遙紮進女生堆裏簡直如魚得水,場面異常和諧,尤其是那一出甩面大戲,換來許多掌聲和笑聲,讓人感覺他一開始就坐在她們那一桌。
在程子遙給學姐慶祝的同時,段灼他們這桌也上來一份面條,服務生戴上一次性手套,正準備甩,蔣随攔着他,躍躍欲試:“我來甩行不?”
“當然。”服務生又找了副手套給他。
“你能行嗎?”段灼抱有很大的懷疑,畢竟程子遙那套動作練了快一禮拜才熟練。
“小看我。”
聽了這話,段灼放下碗筷,仰着脖頸看他,蔣随将面團拉伸至一米長,上下甩了兩下,沒有翻車,做起更大膽的藝術動作,像體操運動員一樣,轉着圈甩。
“就問你牛不牛?”
段灼樂得不行,真心實意地誇:“你是挺有天賦的。”
一旁的服務生也跟着附和:“都可以開拉面館了。”
蔣随和程子遙甩面的不同之處在于,程子遙甩面是胳膊動,人不動,而蔣随像在和面條跳探戈,整個人旋轉起來,手裏的面條被他拽得又細又長,有點停不下來。
段灼正準備掏手機錄像,面條“啪”一下,恰巧挂在他脖子裏,軟乎乎的,還帶着一絲涼意。
“……”
表演出現了意外,最先笑出來的是邊上的服務生和隔壁桌的一對夫妻,笑聲像病毒一樣,感染了整個大廳裏的人。
蔣随是最後一個發現的,他停下時看了看手裏的兩段面疙瘩,再擡眼看了看段灼的脖子,笑得上氣不接下氣,趴在段灼的大腿上,斷斷續續道着沒什麽誠意的歉。
褲子的面料透氣,段灼感受着灼熱的呼吸,聽着少年人如溪水一般清亮的笑聲,剛竄上來的那點脾氣又無聲無息地熄滅了。
“我錯了我錯了,下次保證不弄了……一會兒給你買甜筒吃。”蔣随滿嘴都是哄人的話,又無比虔誠地取下段灼脖子裏的面條,但段灼卻清晰地瞧見他眼角笑出來的淚花。
脖子裏還沾着點面粉,難受得很,段灼用手抹了幾下,感覺沒有抹幹淨,想去衛生間沖一下,蔣随攔住說:“我幫你。”
在段灼猶豫的時候,蔣随已經抽了張濕巾,後頸的,連帶衣服上的面粉都一并擦拭幹淨。
服務生問蔣随需不需要再甩兩下,他們還可以提供面條,段灼搶在他前頭回了一句:“就正常下吧。”
火鍋吃得快見底,林嘉文忽然起身來到他們這桌,說是想要組個密室逃脫的局,問他們願不願意一起加入,湊個人數,十個人的話是滿員,體驗感會更好一些。
程子遙樂不可支地答應,拼命向段灼他們使眼色,段灼看了眼蔣随,征求意見。
“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我聽你的。”蔣随說。
眼看着程子遙雙手合十,都換上祈求的眼神了,段灼也不好推辭,點頭應下——但如果林嘉文事先告訴他這是恐怖本,他是死都不會答應的。
劇本故事背景設定在一九九零年,失蹤的女孩叫于美麗,是一家發廊的洗頭小妹,是個孝順的女孩,每到月底都會往家裏寄錢,好一陣,家人都沒有收到她的信息,于是來到她工作的地方,發現理發店門窗緊閉,卷簾門上還被潑了紅油漆,才慌忙打電話報警。
警犬嗅到了異樣的味道,警方破門而入。
牆上的海報印着的是發廊內部環境,黑黢黢的背景,姿勢古怪的洗頭妹,兩眼空洞,整幅海報都透着陰森詭異的氣息。
右下角的恐怖指數,五顆星。
膽小者慎入,謝絕孕婦與心髒病患者。
段灼摸了摸胸口,之前也沒上醫院檢查過,不知道自己那種因為莫名其妙的稱呼而加速的症狀算不算心髒病。
在大家坐着等待的時間,上一個玩發廊本的玩家陸續走出來,有個女孩子腿抖着,是旁邊的姑娘扶着她才站穩,臉上的妝容都哭花了,叫着再也不玩了。
林嘉文邊上的一個女孩見狀,揪着她胳膊說:“嘉文,要不我們換個簡單一點的本吧,我覺得那個科幻的也不錯,這個我有點害怕。”
段灼小時候被段志宏關過小黑屋,導致怕黑又怕鬼,正要說科幻的不錯,程子遙搶在了他前頭:“我們人這麽多呢,沒什麽好怕的,一會兒我走最後,保護你們。”
這家夥這麽熱衷玩恐怖本的目的無非就是想表現一下男子氣概,再借機和女神來個肢體接觸,心裏那點小心思全寫在臉上。
段灼這會兒拂了他的意,說不定要被程子遙記恨上,只能硬着頭皮上了。
工作人員給他們一人發了個小手電,類似逗貓的激光棒,并不是很亮,只夠照亮線索上的文字。
發廊老舊的卷簾門被工作人員拉開,發出不中用的“咔咔”聲,下一秒就要連同破敗的牆皮一塊砸下來似的。
所有人進屋後,工作人員又把卷簾門給關上了。
“哐”一聲,像塊石頭砸中了段灼的胸口,心髒突突猛跳,他往蔣随的身側靠了靠。
這人剛吃完火鍋,衣袖卡在臂彎沒放下去,段灼碰到了帶着熱度的皮膚,踏實不少,不過目光還是警惕地掃向四周。
牆上是一枚枚鮮紅的血掌印,櫃子裏擺滿假的人頭,它們的頭發蓬亂,有些眼珠被摳走,還有的被戴上了五官扭曲的面具,空氣裏漂浮着的是邪門的味道。
保險絲被燒壞了,除了他們手中的一點光亮,再沒有其他光源,而這家發廊除了給人修剪頭發外,似乎還經營着別的生意,走道幽深,一眼望不到頭。
“啊!——”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像一記驚雷,從他們身後炸響,回蕩在房間裏,一聽就是電影裏最幽怨的厲鬼所發出來的,每個人寒毛直豎,剛才還在說要保護大家的程子遙一蹦三尺高,連着好幾句國罵。
在這樣的氛圍裏,人叫往往比鬼叫恐怖多了,程子遙那一嗓子連帶着段灼的頭皮都發麻,揪緊了身旁人的衣袖,蔣随也回握住他的衣擺。
“卧槽,什麽玩意兒,怎麽還有BGM。”
原本還在照着四周布局的幾束光源抖着抖着就沒了,女孩們貼着牆壁抱成一團。
昏暗的房間,大家的身影隐隐綽綽,一道偏中性的嗓音響起來:“大家排好隊,一起往前走,先去找證據。”
這聲音沉着冷靜,段灼估摸着是女排那位主攻手,因為聲源離他的耳朵很近,女生裏,長這麽高的也就她了。
他轉過身,無意間看見她的手搭在林嘉文肩上,幾乎将她整個人圈在懷裏,推着她慢慢往前走,小聲說:“不怕。”
大男人哪能比女人還慫?段灼拍了拍蔣随瑟縮着的肩膀:“不怕。”
“不怕?”蔣随梗着脖子看他,“剛才吼得跟八嘎呀路進村一樣的人是誰?”
段灼噎住,亂扣鍋:“厲鬼叫的,你聽錯了。”
看不見人臉,但蔣随的笑聲霸道地鑽入了他耳朵。
房間裏擺滿假人頭的那個展示櫃下方有兩扇印着血掌印的櫃門,看起來像是放線索的地方。
“有沒有勇士過去打開一下啊?”說話的是個女生,聲音都在發抖。
櫃門的長寬比例讓段灼産生一種不祥的預感,有了紅衣長發厲鬼從裏邊蹦出來的畫面。
蔣随往前探了兩步說:“我來吧。”
段灼拽了他一把,提醒:“估計有真人NPC。”
“我知道。”蔣随提了口氣,慢慢靠近。
這感覺就像打針,最恐怖的并不是針尖刺入皮膚的那一刻,而是擦完碘酒等待針尖刺入的那段時間。
蔣随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大家的心髒上。
光速拉開櫃門,一個黑黢黢的東西在衆人的驚叫聲中滾出來,段灼感覺自己的頭發和渾身的雞皮疙瘩一塊兒立起來,立刻把蔣随拽回身邊。
定睛一瞧——是個長發假模的腦袋。
而他這一拽太用力,腳上那雙新鞋被踩了一腳,段灼的思緒瞬間從劇本中抽離,盯着鞋面看了眼,小心翼翼兩禮拜,還是沒能保住它的清白。
不過是被蔣随踩髒的,倒也沒火氣,只是覺得很心疼,早知道就不穿這雙出來了,不知道能不能洗幹淨。
在他思緒放空的這段時間,打開了走廊的鐵門,裏邊是條三米寬的走廊,左右都有房間,有的門開着,有的上了鎖。
“慢慢走,靠近點,小心有NPC沖出來吓人。”
林嘉文說完這話,大家自覺貼靠在一起,背對背形成一個圓,警惕四周。
段灼用手電照着房間裏的器械,身旁的人突然向他伸手,少年人掌心潮熱,從手腕滑到手心,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緊緊握住他的手。
可能是無意識的舉動——蔣随牽着他的手,貼放在胸前,慢吞吞地往後走。
段灼感受到了他胸膛起伏的頻率,聽見他深呼吸,自己給自己打氣:“不怕不怕,這世界上根本沒有鬼。”
掌心的熱度傳遞着主人緊張的情緒。
原來也是膽小鬼。
段灼笑着回握住他的手掌,蔣随像是有些意外地轉頭看了他一眼。
不知是誰推開了門,走廊裏的燈如閃電般亮了亮,一切明亮如白晝,只見一紅衣女鬼咆哮着從櫃子裏蹦出來,眼看就要撲到蔣随身上去了,段灼一聲“卧槽”,拽着他向另一頭狂奔。
蔣随被吓傻了,反應慢了一拍,踉踉跄跄,險些栽一跟鬥,段灼的步伐太大了,他感覺自己像迎風的鯉魚旗,都快飄起來了,說好的團隊協作,根本沒人跟得上段灼。
“你慢點啊!”
“慢點就要被鬼吃了!”
到底,沒了路,燈也暗了下去,段灼又猛地剎車,蔣随稀裏糊塗栽進他懷裏。
“哎媽。”蔣随捂着酸痛的鼻梁骨,“你給我做整形來了啊。”
段灼低下頭,用微弱的燈光照着他的臉:“你手別動,我看看撞哪了。”
蔣随眨巴眨巴眼,看着段灼的眼睛,鼻梁,嘴唇慢慢貼近自己,隐隐地覺得有些奇怪,很久之後才想起來,原來牽着的手一直忘了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