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睡吧
霜降天一過,氣溫降得厲害,開學帶來的衣物許多都沒法穿了。蔣随本打算這周六回家拿點當季的衣物,但和聯賽時間有了沖突,他只好打電話回家,讓蔣俊晖給寄一些過來。
“又不回來了啊?”趙芮之在那頭說,“你那腰傷好點沒有啊,又急着參加比賽,醫生不是讓你多休息一段時間嗎?”
要說這世上有誰比你更操心自己的身體,那肯定就是父母了,蔣随不願意告訴他們自己在校運會上受傷的事情,上周就拖着沒有回去,家裏人的盼頭已經落空一次。
聽着趙芮之明顯失望的語氣,他都有些不好意思,抓了抓後腦勺說:“不是我比,我去看阿灼比賽,省裏組織的游泳賽。”
蔣俊晖吃驚道:“好家夥,這個天還游泳啊?不冷嗎?”
“人水池都是恒溫的,體育館也有空調,還好啦。”蔣随跟着段灼來到了游泳館門口,“估計今年最後一次,比完得等明年開春以後了。”
王野給參賽的運動員們安排了輛校園大巴,座位挺多,段灼提前跟他打過申請,蔣随和程子遙也一起跟了上去,在最後找了三個連排的位置坐。
電話還沒有挂斷,趙芮之操心完蔣随,又開始操心段灼,蔣随幹脆把另一個耳機塞到段灼耳朵裏,由他們自己聊。
“叔叔阿姨好。”
段灼規規矩矩叫了聲,趙芮之連着“欸”了好幾下,聲音裏帶着很明顯的笑意,甚至比接到蔣随電話時更愉快。
“什麽時候有空家裏玩啊,讓大寶帶你一起回來。”
看到段灼為難的神色,蔣随還以為他是想着拒絕,卻聽見他說:“馬上要期中考試了,有點忙,等考完一定去。”
“大一還有期中考啊?”蔣俊晖說,“我怎麽從來沒聽蔣随提起過,都要考的嗎?”
“也不是,我們學院有幾門課老師管得比較嚴,就安排了,規定不一樣。”
“哦,這樣啊,那你好好準備,等考完了讓大寶帶你出去玩玩,西郊的古鎮你還沒去過吧?”趙芮之說。
“還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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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得去看看,這是我們南城特色,再有就是鳳凰街的老廟,許願特別靈,尤其是求姻緣,哎,對了,你有女朋友了嗎?”
“還沒有呢。”段灼笑着瞟了眼蔣随,似乎在說,你媽可夠八卦的。
蔣随也笑了笑,用口型說:“她就這樣。”
趙芮之熱情得很,這通電話聊了十多分鐘也沒能挂掉,蔣随把剩下的那只耳機也放到段灼耳朵裏,仰頭靠在椅背上休息。
他昨晚沒休息好,只睡了三個小時,這會哈欠連天,眼睛濕潤。
窗外的曦光柔暖,斜斜地照進車裏,蔣随調整了個舒适的姿勢,剛合上眼睛,感覺有只手越過他,将窗簾拉上了。
一陣清新的皂香飄過,他睜開眼,看見了段灼幹淨的下巴和脖頸,可能是還在發育階段,段灼的胡茬顏色很淡,淡到蔣随之前都沒怎麽注意過。
“睡吧。”段灼說完,又坐回去,和趙芮之打了個招呼,挂斷電話。
蔣随實在太困了,困到眼皮都睜不開,挨着段灼的肩膀再一次閉上眼。
汽車發動,車廂裏的交談聲漸漸弱了下去,迷迷糊糊間,他聽見段灼“噓”了一聲,不知道在對誰說:“他睡着了。”
然後再沒說過話。
半小時後,大巴抵達體育館,工作人員引着他們進入大廳登記。
此時大廳裏還有另外一隊人,有男有女,身着同款的隊服,胸前繡有南城體育學院幾個字。
“賀教練,好久不見啊。”
王野忽然攬過一個男人的脖子,那人轉過臉來,淡淡笑了笑,不過很快又皺眉:“抽多少煙啊,味兒這麽大,離我遠點。”
神态是不悅的,但語氣裏關切多過怪罪。
段灼朝王野望過去。
這人煙瘾賊大,上車一根,下車又一根,從來都不知道避諱,這會兒在賀教練面前,卻跟中邪似的,裝模作樣聞了聞衣袖說:“哪有,都是司機抽的,可能是靠太近沾上的。”
隊員們交換着眼神,偷笑,仿佛都在說,真他媽牛逼,牛皮張口就來。
這賀教練也不是沒腦子的人,伸手往王野突起的褲兜處一摸,等王野反應過來的時候,煙盒連同打火機一起被順走了。
“軟中。”賀教練眉梢一挑,語氣裏帶着很明顯的戲谑。
段灼看見他胸前挂着的工作證,體大主教練,賀恂。
對于一些特殊的事情,段灼的記憶總是會保留很久,當初王野在更衣間問他願不願意參加聯賽,就提到了這人的名字。
那個自由泳改仰泳的青春故事裏,賀恂是主角。
在段灼的想象中,賀恂的面相應該和王野一樣,都不怎麽正經,性格粗犷倔強,甚至比王野更嚣張一些,要不然怎麽能說出“我就是想證明自己哪怕在別的項目,也可以拿到比你更多的獎牌”這種話。
而事實上,賀恂很英俊,白色襯衣紮進褲腰,衣袖挽到臂彎,頭上抹了點發膠,簡單樸素的打扮,加上那對會笑的桃花眼,渾身上下都散發着儒雅随和的味道。
謊言被當中拆穿,王野沒有半點不好意思,像小學生一樣,伸手讨要,賀恂把香煙和打火機一并踹進兜裏說:“贏了還你。”然後轉身對同學說:“走了,先去熱個身。”
王野巴巴望着他的褲兜,賀恂一個轉身,消失在他們的視野之中。
蔣随和段灼分開後,先去了觀衆席。
體育館內,充斥着消毒水的氣味,一池碧水盈着光輝,岸上,工作人員正在調試攝影機的角度,光是扛着高清“炮筒”的人就有五六個。
距離第一場預賽開場還有一個小時,觀衆席已經有一半被坐滿了,大部分都是學生,最誇張的一隊還帶了紅色條幅。
拿橫幅的是幾個小女生,一旦有人望過去,她們互相笑笑,像是有些害羞。
蔣随懊惱道:“早知道我也搞個應援橫幅了,人這多有排面。”
程子遙拍拍他肩:“不急,等你以後出去比賽,我給你搞。”
蔣随指着一個女生頭上亮閃閃的發箍:“我還要那種,印我名字的。”
“要求還挺多,”程子遙回頭望了一眼,“我一大老爺們戴那種不合适吧,到時候我定一個,讓你妹戴,我和阿灼拉橫幅,上邊就印‘蔣随蔣随,翹臀美腿,彎道超越,無人能随’。”
想象着那樣的畫面,蔣随笑得險些嗆到:“有病吧你。”
程子遙拔高了嗓門:“是你說要排面的啊!”
參與這次聯賽的不止是大學生,還有一位國家隊在役運動員肖凱,此人曾經拿過全國游泳錦标賽的冠軍,上過亞運會和世錦賽。
雖然很不幸,他每次都是在第一輪預賽就被淘汰,但肖凱仍然憑借着較為出衆的五官和歡脫的性格在微博上圈了一波粉,那幾個女生的橫幅上印着的就是他的名字。
最前排,幾張長桌拼接,桌面鋪着層暗紅色絨布,飲料整整齊齊地擺在桌上,邊上就有個攝影機位。
在距離比賽開場前十分鐘左右,幾位西裝革履的中年人在工作人員的指引下,入了座。
分別是體育局局長、副局長、省領導和活動主要贊助商。
肖凱原本戴着耳機,在岸邊熱身,見這群人出現,立刻理了理衣服,走上前去。
領導們談笑風生,肖凱沒有打斷,等過了一會兒,他們安靜下來,他才一個勁點頭哈腰,“張局”“李總”“王副局”,一邊喊着這些稱呼,一邊伸手同他們握手。
肖凱只是第一個,之後又争先恐後來了好些運動員,就算領導不認識的,也在教練員的介紹下,和領導們分別握了握手,好像能因此獲得什麽好處。
蔣随的目光穿過這些忙着寒暄客套的成年人,看見了正在岸邊拉伸的段灼。
好似有感應,段灼轉過頭,看向的剛巧是蔣随的位置,目光觸碰的那一剎那,倆人的嘴角都漾起微笑。
少年人的眼中,從來沒有三六九等的劃分,不懂阿谀奉承,也做不到八面玲珑,幹淨得如同一池碧水。
蔣随甚至覺得,段灼可能都不知道那群人為什麽要圍過去打招呼。
“加油。”
段灼只看懂了蔣随的這個口型,用力點了點頭。
百米自由泳預賽分八個小組,段灼被安排在最後一組。
和他同組的是郵電和體校的幾名運動員,從身材可以看出來,這些人的體能都不弱,各個都是八塊腹肌大長腿,有個體校的比段灼的個子還要高。
競技體育很殘酷,規定每個小組只取一名晉級最後的決賽,蔣随着實替段灼捏一把汗。
“嘟——”的一聲,裁判手裏的發令槍亮了亮,
蔣随驚喜地發現,段灼的起跳姿勢變了!和專業運動員以同樣的角度,同樣的速度鑽入水裏。
水下幾次打腿,段灼超過了第二名半截手臂的距離。
選手們開始擺腿起速,原本還算安靜的現場立刻沸騰,呼喊聲遠蓋過了池水翻騰的聲音。
“卧槽,”程子遙驚呼,“你看到了嗎?你看到了嗎?阿灼居然是第一!”
蔣随克制着興奮:“我又不瞎!”
雖然段灼目前游在第一的位置,但第三道的蔡培成速度也很快,倆人幾乎是齊頭并進,肉眼分不出勝負。
蔣随記得段灼的轉身動作很拉胯,蔡培成很可能在轉身時超過段灼。
王野激動地站了起來,和隊員們一起高喊着加油,他的個子很高,完全遮住了蔣随的視線,蔣随“啧”了一聲,也站起來。
等他望出去,段灼已經完成轉身動作,進入後程的五十米,他不僅沒有被蔡培成超越,且還在加大擺臂的頻率,身後水花越來越大,岸上的人已經可以很清晰地看見他與蔡培成拉開了一段距離。
雖然錯過了他的轉身,但蔣随知道那姿勢一定很漂亮,很完美。
不知道為什麽,看到眼前的一幕,蔣随竟然有點想哭,段灼的進步太大了,好像天生就是為游泳而生,勢不可擋。
雖然只是半截手臂的距離,但蔡培成無論怎麽賣力,身後的水花多大,那點距離依然存在。
“卧槽,這個姓段的後程好猛。”
“五號哪個學校的啊?”
“不知道,沒見過啊。”
“還挺帥的。”
段灼今天的表現令人咋舌,蔣随的身旁,越來越多的人在議論他,如果沒有聽錯的話,裏邊好像還有肖凱的粉絲。
“主要還是臂展長啊,跟他媽船槳似的,誰幹得過他。”
“我以為他只是前程猛,後程居然更猛!”
“他都不用換氣嗎?”
水裏的浪花如噴湧的泉水已經阻礙到了觀衆的視線,蔣随心跳如雷,不自覺咬住下唇,跟水裏的人一樣,忘了呼吸。
最後十五米,十米,五米……
段灼觸壁起身,像鯨魚沖出水面,缺氧已久,他猛提了一口氣,抹了把臉,趴在泳道線上喘息,還被旁邊那道濺出來的水花嗆了一口。
身後大熒幕的第一排跟着亮起段灼的名字。
“啊啊啊!第一第一!”
T大的學生們幾乎同時叫出來,王野一看成績,樂得眉飛眼笑,擡腳走下觀衆席,鼓掌都快鼓到段灼的耳朵邊了。
“漂亮!”他的聲音嘹亮,輻射到周圍。
蔣随擡眼,望向熒幕上的數字。
48秒98。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不止是小組第一。
而是今天的全場第一。
原來天才的登場,是會讓人驚豔到戰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