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還疼不?”
第一次,聽到段灼這樣的請求,蔣随就知道肯定是碰上麻煩事兒了,他心驚肉跳,恨不得踩着風火輪往外沖,沒顧得上在後邊喊話的程子遙。
順着段灼在電話裏的提示,蔣随來到男更衣室走廊,但有三道閘機門擋着,旁邊的工作人員說,比賽期間,無關人員都不可進入。
正發愁要不要跳過去,一個男人從工作人員的身後走過,他的身高和面相都有很高的辨識度,蔣随一下就想起來,是上午在大廳遇見的那位賀教練。這人和王野相熟,蔣随大膽走過去,問他有沒有電子鑰匙。
賀恂上下打量着他:“怎麽了?”
“是我朋友打電話讓我進去幫忙的,他說被什麽東西紮了,但是他馬上就要比賽了,具體的情況我也不是特別清楚。”
蔣随簡單地說明了緣由,賀恂沒有多問,摸出鑰匙按在掃描窗口處,塑料擋板收進去後,他用手掌擋住了紅外探測器,歪了歪腦袋,示意蔣随進去。
蔣随微微欠身:“謝謝教練!”
他以為賀恂只是幫他開一下門,但沒想到賀恂跟在他後邊進了走廊,也許是不太放心他。
撩開更衣間的軟門簾,蔣随先看到的是段灼赤裸的後背,他只穿着條內褲坐在長凳上,低垂着頭。
段灼回頭望過來,眉心緊緊皺着。
蔣随在來的過程中,腦補過好幾種可能,怕他摔了,磕了,再被釘子一類的東西紮到,第一時間檢查他身上是否有傷。
“怎麽了啊這是?”
段灼一時間也講不清楚,指着肩膀說:“我不知道,你幫我看看背上有刺嗎?”
“刺?”帶着滿腹的疑惑,蔣随觀察他後背,除了有不同程度的,像是被熱水燙到的紅暈外,什麽都沒有,“什麽刺啊?我什麽都看不到。”
“小刺,應該是仙人掌上邊的,”段灼扭頭盯着自己的肩膀處,“你再仔細看,肯定有,我剛都拔下來過兩根,很小。”
“仙人掌?”蔣随環顧四周窗臺,連盆綠植都瞧不見,“你身上怎麽會有仙人掌的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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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套上沾着的,”段灼說着,把外套收起來,放到蔣随碰不到的地方,“不知道怎麽回事,紮得我身上全是。”
話裏并沒有提到什麽人,也沒有提到事發經過,但蔣随還是很敏感地看了他一眼。
因為有過火腿腸事件,在這個問題上,蔣随的第一反應是有人故意使壞。
“你是不是招誰了?”蔣随不避諱地問,“是上次那個人嗎?”
段灼搖搖頭:“沒有證據,這話不能亂說。”
仙人掌的尖刺分好幾種,硬刺尖銳粗長,即便紮入皮膚也留有痕跡,拔掉就好,但段灼身上都是軟刺,密集短小,肉眼幾乎看不見它們。
唯一能夠找到它們的辦法就是來回撫摸,憑感覺判斷位置。
蔣随怕弄疼段灼,只探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撫摸,都快盯出鬥雞眼來了,才找到一根軟刺,可憐他沒有留指甲蓋,試着去拔掉它的時候,沒找準角度,段灼往前挺了挺胸,又是倒抽一口涼氣。
“對不起……”蔣随的一顆心仿佛被一股力量揪着,都不敢動了,這比紮在他自己身上還緊張,“我得找把鑷子過來才行,我指甲太短了。”
“用鑷子夾到什麽時候去。”旁邊安靜了許久的人忽然發話,他的音色很冷,莫名有種低氣壓籠罩下來。
蔣随擡眸,只見他撥通了一個人的電話。
“把你們隊醫叫到更衣室這邊來,有點事情。”
“你帶的人呗。”
“被仙人掌紮了很多地方,趕緊的。”
不用看也知道,這通電話必然是打給王野,就只這三句,賀恂不打招呼就挂了電話,之後也沒有和蔣随他們交代什麽,徑直走出了更衣間。
蔣随沒管他,繼續瞪着眼睛,從段灼的肩胛骨處拔下來一根細小的軟刺,吹掉了:“還疼不?”
“好像沒感覺了。”
摸着段灼脊椎的時候,段灼忽然往前挺了挺腰,笑了出來:“好癢啊。”
“癢嗎?”蔣随的指尖摩擦着他的背部,因為洗過澡的關系,到處摸起來都很滑溜,“我又沒撓你。”
“你呼吸湊我太近了,有點癢。”段灼看着他,連脖頸都很不自然地縮着。
蔣随無奈,換了個坐姿,與他保持着十公分左右的距離。
“你衣服是放在櫃子裏還是就放在外邊?哪幾個人碰過,還想得起來嗎?”
段灼眉心蹙着,思索片刻說:“我上場的時候帶過去了,下了場洗完澡就直接扔櫃子裏了,應該沒有人碰過。”
更衣間就只有運動員、教練員能進,甚至連體育中心的工作人員都不會進來,聯想到那些可能性,蔣随心裏發毛。
他之前也聽同學談起過類似的事情,有位師哥天賦異禀,高中沒畢業就被體校招了過去,成績斐然,但在全運會的預賽期間,他被人帶翻,冰刀割破大動脈,險些命喪冰場。
段灼和當初的那位遭人嫉妒的師哥很像,手長腳長,在游泳這個項目上擁有絕對的優勢,而且腦子又靈活,教練稍一點撥,他就能獲得許多人訓練一年,甚至幾年都拿不到的好成績。
這次預賽一結束,又得到許多領導的賞識,大家都盼着他能在體育圈大展拳腳。
蔣随換位思考,如果自己也是也是游泳隊的一員,是那些訓練了好幾年卻沒有什麽成就的隊員,恐怕也很難接受這樣的事實,總感覺自己的努力白費了。
羨慕是人之常情,但是去嫉妒,去惡意傷害就不對了。
前有火腿腸,後有仙人掌,如果這件事情不好好調查,段灼之後還不一定要遭什麽罪。
倆人正熱火朝天地分析着有可能的作案時間和地點,賀恂帶着隊醫過來了。
“你給他看看有沒有辦法把這些刺給處理掉。”
段灼的手機又卡頓了,抓起蔣随的手腕看了一眼時間,問隊醫:“五分鐘能搞定嗎?我等下還有比賽。”
賀恂說:“比賽的事情我已經讓人去和你們教練打招呼了,換個替補的上場也一樣,你反正也是主攻自由泳。”
段灼只好點點頭,他想,被替換上去的人,應該是張家延。
學校的隊醫有點歲數了,戴着副老花眼鏡,眯眼盯着段灼的後背,段灼不太自然地回過頭說:“看應該是看不出來的,我已經讓朋友給看過了。”
隊醫從随身的箱子裏拿出兩卷膠布,其中一卷遞給蔣随,說:“給他把毛刺粘掉。”
膠布的黏性很強,估摸着應該有效果,蔣随試着粘了幾下,邊觀察段灼的表情。
“疼不疼啊?”
“還行。”
而隊醫那邊就沒有這麽“憐香惜玉”,膠布使勁按在皮膚上,再“唰”地一下扯下來,恨不得把一層皮一起撕下來,所有被他粘過的地方,都留下了很清晰的紅印,膠布上還有段灼手臂上的絨毛。
段灼龇牙忍着疼,沒吭聲。
望着那被扯變形的皮膚,蔣随忍不住阻攔道:“叔,要不還是我來吧,您這簡直在給他脫毛啊。”
“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不然下不來。”
處理完毛刺,要上酒精消毒,蔣随夾了塊棉絮擦拭被膠布撕過的地方。
段灼後背微微弓着,呼吸起伏,胸腹肌肉,蔣随全都看在眼裏,忍不住就想使使壞,夾取一塊新的,點在他胸口,被碰到的人驚得往邊上躲了躲,朝蔣随瞪着眼,耳廓不知怎麽就紅了一圈。
下午的比賽又開始了,承重牆沒能阻攔觀衆們山呼海嘯般的歡呼。段灼重新拿出衛衣套上,去找離更衣間最近的攝像頭。
賀恂向工作人員說明了緣由,工作人員很配合地帶他們到監控室。
“應該是中午吃飯的這段時間,從十一點半到十二點半。”蔣随說。
負責監控的安保人員把泡面推遠了,一共調出三段監控,攝像頭分別位于更衣間外廊的兩端和閘機口。
但很遺憾的是,視頻裏沒有見到誰是單獨行動的,蔣随還特意倒回去看了有張家延的畫面,他進出都跟王野還有其他隊友走在一起。
這麽多人在場,使壞的可能性很小。
蔣随皺眉,難道真的是冤枉他了?
安保大叔說:“照理更衣間裏的每個櫃子都配有單獨的門鎖,他又沒鑰匙,怎麽開的門?要麽不是在這個時間段裏弄的,要麽就是你朋友自己在哪裏沾到了,一場誤會。”
蔣随不死心,搬了把椅子坐下,放慢了畫面速度,翻來覆去地看。
三點多的時候,王野也來到了保安室。
在聽隊醫講述來來龍去脈後,臉色變得很難看,蔣随以為他會召集所有隊員過來問話,大事化小,讓犯錯的人給段灼道歉,但是并沒有。
王野對安保大叔說:“把時間再拉長,另外有沒有其他可以進入更衣間的方式?比如爬窗什麽的。”
跳過問話的環節,直接搜證據給人定罪,意味着這件事已經觸碰到了王野的底線,根本不給原諒和贖罪的機會。
工作人員搖頭說:“那肯定不至于,更衣間沒有窗戶,只有衛生間有。”
蔣随說:“但是更衣間和衛生間是連着的。”
工作人員聽後,便不說話了,整個房間的氣氛有些凝重,鼠标的點按聲敲着每個人的神經,誰都想盡快把這個人找出來。
保安嘆了口氣說:“你說現在的小孩兒也真是,心思這麽不單純呢,弄什麽不好,弄仙人掌,也不怕紮着自己的手。”
弄仙人掌……
聽到這句,蔣随的太陽穴突突一跳,他們一直以來都忽略了一個細節,因為更衣間裏外都找不到仙人掌,他們就推測那東西是使壞的人帶進來的,但或許對方只是臨時起意呢?
“體育中心還有哪裏有養仙人掌嗎?”
幾個工作人員面面相觑,一個女孩子弱弱開口:“我記得食堂裏好像有吧。”
王野立刻問:“食堂的監控能調出來不?”
“可以。”
此時已經是下午四點,段灼率先離開了保安室,他還有一場自由泳的決賽要比,得盡快調整心态,王野後腳也跟着離開。
蔣随叫來了程子遙一起幫忙看監控。
當進度條滑到十二點零五分時,有一個人靠近了窗臺的盆栽,四下環顧,整個人看起來鬼鬼祟祟。
“這邊暫停。”蔣随指着視頻說。
畫面放大後,糊成了馬賽克,但依然能夠看到這人手裏攥着紙巾,掰下了一片東西,揣進兜裏。
“這人你們認識不?”保安問。
蔣随磨了磨後槽牙,輕哼一聲:“我可太熟了。”
待到他再次回到場館時,百米決賽已經結束了,蔣随問了現場的觀衆,才知道段灼奪冠了。
一個大叔笑着,食指和拇指虛虛地捏在一起表示:“0.03秒險勝,他比預賽還快了0.01秒,挺牛的。”
蔣随聽到這,重重舒了口氣,笑出來,籠罩了他一個下午的陰霾一掃而空。
關鍵時刻,段灼還是頂住壓力挺了過來,說明他不僅游泳天賦,還擁有強大的心理素質,估計這下王野更想要帶他了。只是不知道段灼自己是什麽樣的想法。
蔣随覺得可惜,沒能看到他奪冠的那個畫面。
游泳的百米決賽進行起來是很快的,來回統共游不過一分鐘,一批接一批入水,二十分鐘就全部結束了。
T大拿獎的運動員有三個,段灼冠軍,兩個亞軍,張家延的蛙泳拿了個第四,和第三只差了0.02秒,下場時,那臉拉得比馬臉還長。
第一天的賽程結束,裁判離場,工作人員開始收拾東西。
蔣随走到池邊,把從安保那邊拷貝的一段視頻轉發給段灼,小聲說:“證據都在這邊了,你把它發給教練吧,讓他去處理。”
段灼在看清視頻裏那人的動作後,皺了皺眉,但也沒有太多的意外。
從他認識張家延到現在,都沒有得到過什麽好臉色,唯一的一次是在更衣間,張家延送給他好幾根運動員碰不得的火腿腸。
之所以不讓蔣随亂下定論,是覺得一顆少年人的心,總不至于壞到這樣的程度,他甚至想過,會不會是保潔人員在打掃的時候無意間碰翻了仙人掌到他衣服上,又立刻清理掉了這樣的可能。
現實還是重重扇了他一掌,仿佛在告訴他,你太天真了。
校隊有個慣例,在賽事結束後,但凡有獲獎的,大家要聚在一起慶祝慶祝,在來的路上,王野就允諾大家去吃海鮮自助。
這會兒,大夥都在讨論哪邊的海鮮自助料最多,王野則坐在角落裏,點開了那段視頻。
段灼站在他身旁,看着他的眉心皺起來,指尖倒退回去,反複看了好幾遍,大概是不敢相信張家延會做這樣的事情。
蔣随一直替段灼記着愁,順勢把上回火腿腸的事情一起給舉報了。
王野聽完,沒發表什麽意見,只是掏了掏褲兜,朝着不遠處的賀恂喊話:“賀教練,我的煙呢?”
賀恂走過來,問:“一會兒上哪吃飯?”
王野伸手,直接從他兜裏摸香煙,咬着一根在嘴裏,沒有點燃,含糊不清說:“等那幫兔崽子商量着看,應該是自助,你要一起嗎?”
“行啊。”
眼看着王野将手機鎖了起來,放回褲兜,話題又扯到了自助餐上頭,蔣随着急地問:“那張家延他……”
“我知道。”王野打斷了他,起身,拍拍他肩膀說,“我會處理的,下午辛苦你了。”
王野嘴角噙着一點笑意,但蔣随還是從他眼神裏品出一點秋後算賬的味道。
他看着段灼,想說這算怎麽回事,段灼也朝他點點頭,意思大約是,你可以信任他。
隊裏的同學商量了半天,沒有決定出最後的地點,有三家餐廳,評價都很高。
“快考慮一下上哪兒吃飯,”王野這話是對段灼說的,“你是冠軍,今天你說了算。”
段灼對這樣的集體活動并沒有太大興趣,另外,還操心着随車一起過來的蔣随和程子遙,便說:“我朋友他們要先回去,我陪他們回食堂吃好了,就不破費了。”
“啊——”隊裏的一幫人怨聲震天,可憐巴巴瞧着段灼。
段灼一陣頭疼,忽然感覺自己好像夾在面包裏的培根,跟哪片都不是。
王野勾了勾他的肩膀,豪邁笑道:“一起去一起去,就這麽兩個人,我還不至于請不起。”
隊裏的人對于蔣随和程子遙而言都是陌生的,段灼擔心他們會覺得尴尬,轉頭,挨到蔣随耳邊,小聲詢問:“你想不想去啊?不想去的話我可以幫你拒絕掉的。”
蔣随咧嘴點點頭:“去啊,我想吃北極貝。”
段灼立刻問隊友要了自助餐廳的菜單,遠近不管,要找有北極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