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修過9.10

段灼在回島之前特意在網上查過接出獄的人需要做的準備工作,各地風俗不一樣,比較重要的儀式是跨火盆和換新衣,寓意趨吉避兇和洗心革面。

他拉開段志宏的行李袋看了眼說:“裏邊的舊衣服就不要了,我帶你去街上買身新的。”

“不要不要,”段志宏像是怕他把裏邊的東西扔掉似的,又把拉鏈拉上了,“我又沒長胖,都能穿。”

“那也是舊衣服了,”段灼說,“出來了就要換新衣裳了。”

如果說剛才的話還算婉轉,加上“出來了”三個字,就顯得很直白了,段志宏“哦”了一聲,目光移到了別處,像是有許多話無從說起。

在段灼看來,這是種內疚和不安的表現。

“我有錢,我帶你去買,你別操心這個。”

“你舅聯系你了?”段志宏眼神裏流露出驚訝。

“沒,我打工賺的,我寒假的時候沒回來就是在做兼職。”段灼放慢了腳步走在他身側,才發現段志宏顴骨長出了許多小斑點,眼尾的皺紋兵分三路,背也有點駝了,和印象中那個無所不能的父親形象相差甚遠。

他盯着這個比自己矮了一大截的人說:“放心吧,帶你買身衣服還是夠夠的。”

段志宏沒再拒絕,商量的語氣說:“要買的話,就去批發城吧。”

批發城位于小島的市中心地段,整條街主要是日用品和服裝門店,還有新華書店,段灼小時候最期待的就是段志宏帶他去批發城挑文具和故事書,但那已經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如今批發城已經重建成大型商場,曾經的小商販早已沒了蹤影。

在聽到段灼對商場的描述後,段志宏望着批發城的方向,長長地感慨了一聲:“沒了啊……”

他茫然又空洞的眼神讓段灼想起了《肖申克的救贖》裏的Red,離開了監獄,卻不知道何去何從,于是又安慰說:“新的商場買東西很方便,我可以慢慢教你。”

他們路過一家小時候吃過的面館,裏邊的老板一眼就認出了段志宏,喊了聲:“喲,這不是段老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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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時,旁邊一家燒烤店的老板也朝他們看過來,小鎮就是這樣,街坊鄰裏的看着都面熟,段志宏之前開娛樂城的行為在這些人眼中就已經是驚世駭俗,作風不良,一朝入獄更是成了大家津津樂道的話題。

這些人的嘴角含笑,開着段志宏玩笑,眼裏卻不乏鄙夷,就差在臉上寫上“你活該”幾個字,同樣遭受冷眼的段灼感到很不舒服,也很無辜,但在這件事情上,他沒辦法站出來指責任何人,帶着段志宏走開了。

買完衣服,他們去超市買面條和蔬菜,雖然中途段志宏又被好幾個人認出來,但好歹是沒有鬧出什麽不愉快,最讓段灼驚喜的是,段志宏竟然還知道要和收銀員說謝謝。

回到家,段灼燒水煮面,轉頭看了眼坐在椅子上發愣的人,段志宏出來後的反應似乎變得很遲鈍,總像在想什麽事情。

“我明天要回學校去了。”段灼蓋上鍋蓋說,“你之後有什麽打算嗎?”

段志宏沉默地搖了搖頭:“外邊變化太大了,我得适應适應。”

“要不我幫你找份工作?”段灼問。

“我去找你江叔,”段志宏說,“他比我先出來,我去看看他有沒有什麽路子。”

段灼對江叔這個人印象很深,他是之前和段志宏一起開娛樂城的合夥人,後來也是因為販毒罪被判刑,之所以印象深刻,是有一回段志宏帶他到江叔家裏,從江叔的房間裏走出來一個穿睡衣的年輕女人,而那個人并不是江叔的老婆。

直覺告訴他,段志宏不應該和道德感不強的人再有太多聯絡。

“工作我還是我幫你找吧,先在這邊湊合一段時間,等我錢攢的差不多了,我會在南城那邊租個房子,把你接過去,換換環境。”

段志宏似乎對這個答案很滿意,笑着點了個頭:“成,我聽你的。”

段灼洗了兩個番茄說:“先去洗個澡把衣服換了吧,一會兒下來吃東西。哦對了,浴室就用我房間的那個吧,原先你住的那邊不出水了。”

蔣随原本在睡覺,攤開故事書蒙住了他的半張臉,樓梯上傳來的走動聲将他吵醒了。段灼家這個房子的隔音效果還不如學校宿舍。

他拉開門,險些和段志宏撞上,他被吓得後退一步,摸了摸胸口,局促地打招呼:“叔叔好……”

段志宏打量了他一眼,點點頭,露出一個很淺的微笑:“你好。”

他的聲音很沙啞,像是常年抽煙造成的,法令紋很深,五官中似乎只有鼻子和眉毛和段灼長得比較像,不知道是不是很久沒睡好,他的眼袋尤為明顯。

“什麽時候過來的?”段志宏問。

沒想到他會提問,蔣随想了想說:“昨、昨晚上坐火車來的。”

“路上挺辛苦吧?從南城來這邊要多久?”

“一晚上時間。”

蔣随對黑社會的形象來源于衆多影片,以至于來的時候,在腦子裏構建出一個很兇悍的反派形象,很擔心自己說錯一句話就要被打,但眼前的人講話溫吞,個子也沒他高,體型上的差距讓他覺得段志宏根本是個毫無威脅的人。

客套了幾句,蔣随興沖沖跑下樓,往段灼跟前湊:“我剛看到你爸了!他怎麽一點都不兇啊?”

“為什麽要兇你?”段灼打着蛋液,轉頭看了他一眼,笑起來,“你做錯什麽了嗎?”

“啧,”蔣随挨到他耳邊,小聲說,“黑社會老大不都是很彪的嗎?我來的時候一直在想,他如果想砍掉我的手指,我是先報警還是先反抗。”

段灼噗嗤笑出來:“他有病啊,你是我朋友,他沒事兒砍你幹什麽……不對,就算你不是我朋友他也不可能無緣無故砍你啊。”

“那他當年為什麽要販毒啊?”蔣随小聲說,“他看着也不是很壞。”

上一輩的事情,段灼沒有親身經歷,不是特別清楚,只是聽人說,段志宏的娛樂城早年間就是泡澡按摩和唱歌的地方,後來因為被人忽悠着抽了包煙,染上了毒瘾,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娛樂城的收入不夠段志宏買毒品的,漸漸拓寬業務,開始些違法勾當,随着毒品供應鏈被搗毀,貨源不停漲價,最後只能以販養吸。

“我知道的就是這些。”段灼聳聳肩,“但是無法求證,他很少跟我聊這個。”

蔣随聽得出神,嘴巴一直都沒合上,直到段灼捏着一片西紅柿,碰了碰他嘴唇。

“吃嗎?”

蔣随一口咬住,慢吞吞地咀嚼,心情複雜。

他都找不到什麽詞彙去評價段志宏這個人,要說他作惡多端吧,但他對家人又是慈眉善目的,起碼對段灼是這樣,要不然父子倆早鬧崩了。

但從小的教育宣傳又告訴他,販毒本身就是罪無可赦的事,段志宏傷害太多無辜的家庭,如果因為他是段灼的父親而對他産生同情,這很不應該。

段灼看出了他矛盾的小心思,直言道:“你要不想和他說話就甭搭理他,待在房間就行,他不會來幹擾你的。”

蔣随一直擰着的眉毛舒展開來,指着冒煙的油鍋說:“快快快,要熱過頭了。”

段灼立刻關小火,往蛋液裏加了點佐料。

落入鍋裏的雞蛋液凝成了金燦燦的一個圓,段灼用筷子翻攪兩圈,撈出來,又把番茄丁一并倒入。

蔣随第一次見他煮東西,颠勺那個勁兒還挺像那麽回事。

在鍋底的醬汁變粘稠時,段灼把雞蛋液倒了回去,光聞着這撲面而來的香味,蔣随就敢斷定它一定很好吃。

“這做飯是你自己學的嗎?”

“以前在飯店打過工,跟廚師學的。”段灼把澆頭淋在面條上,端上桌,捏了把蔥花撒上去,“不過就學了幾樣面食,多的人不教我。”

蔣随迫不及待地抽了雙筷子,把面條拌勻撈到自己的小碗裏,吹了吹,暴風吸入一大口。

“當心燙。”段灼看着他說。

面條吸得太快,粘在上邊的湯汁飛濺到段灼的鼻尖上,蔣随看到,噗嗤一聲,擡手幫他擦掉了。

“不好意思。”

段灼皺皺鼻子,他很久沒煮東西了,對自己的手藝沒太大把握,擡了擡眉,期待地問:“味道怎麽樣?”

蔣随一口氣吃太多,腮幫子鼓鼓的,一邊吞咽一邊朝他豎起大拇指。

“絕了我的天,我上飯店都沒吃過這麽好吃的面條,很入味,我覺得我一個人就可以把這一盆全吃掉。”

就是普通的番茄雞蛋面,被誇得天上有地下無似的,段灼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樣子,嘴角彎了彎。

要不然……再露兩手吧?

本打算晚上再炒的花螺被段灼一并拎出來倒進水盆裏沖洗。

“你吃過醉花螺嗎?”

蔣随搖搖頭,舔了舔嘴唇問:“是把花螺弄醉還是吃花螺的人會醉?”

段灼轉過頭,看着一臉天真的少年人,花螺醉不醉難說,但他覺得自己已經未吃先醉了,要不然為什麽蔣随的嘴唇比平時更招人饞?

段志宏下樓時,最後一道茄汁蝦剛好出鍋,段灼把碗沿的醬汁擦了擦,有些遺憾地說:“剛才忘記買瓶啤酒回來了。”

蔣随在一旁說:“你剛炒花螺不是還多半瓶白酒嗎?”

“哦對,”段灼看了眼段志宏,“要陪你來一杯嗎?”

“你能喝酒?”段志宏笑起來,“小時候筷子上給你沾點都能把你吃臉紅。”

“那都多久的事情了,我現在都十七了好嗎。”

話雖這麽說,但段灼是真不怎麽能喝酒,依稀記得剛到南城時陪林叔喝了一瓶啤的,難受一晚上,他只往自己的碗裏倒了一個底,剩下的都給了段志宏。

不承想,剛一入座,對角的位置伸過來一只白淨的手,明目張膽地将他的碗換成了空的。

蔣随挑了挑眉梢說:“未成年禁止飲酒。”

段灼聽了,笑得燦,眼睜睜看着旁邊的倆人擡手碰了碰,挑釁似的,撞出清脆的響。

未成年只好低頭吃面條。

蔣随把花螺當成螺蛳了,夾起來以後竟然直接放到嘴邊嘬,第一下沒嘬出來,他又用筷子把肉往裏捅了捅,更用力地嘬了幾下,腮幫子估計都疼了,最後皺着眉,很疑惑地盯着裏邊的螺肉看。

像吃不着肉的貓。

“你這個是不是忘剪屁股了啊?”

段灼笑得肩膀都抖,拿起牙簽戳出一塊肉遞給他:“笨。”

“你也沒跟我說有牙簽啊。”

“小蔣以前沒吃過這個嗎?”段志宏問。

“沒,”蔣随偏了偏頭,張嘴接肉,“我媽海鮮過敏,我們家裏吃海鮮吃得少。”

“那你應該不過敏吧?”段志宏又問。

“我不過敏啊,我還挺愛吃海鮮的。”

燈光下,蔣随眼睛亮了亮:“唔,這個花螺很入味,也好吃。”

段灼把戳出來的螺肉放到他勺子裏:“你就‘很入味’一個形容啊?你不是經常看吃播嗎?能不能來點新意?”

“嗯……”蔣随像是很認真地想了想措辭,“這麽說吧,好吃到我想嫁給你,行嗎?”

明知道是哄人的話,段灼卻執着地把它當成真,眉眼彎彎地應了聲:“行。”

這頓午餐原本是為了迎接段志宏出獄做的,結果卻以蔣随吃到打嗝收尾。

碗筷留給了段志宏收拾,段灼帶着蔣随出門閑逛。從商場到影院,再到小時候常去的沙灘,一直逗留到天完全黑透了才回家,段灼收集到不少招聘啓事。

不過他們到家時,段志宏已經在休息了,段灼輕手輕腳帶上了他的房門,回到自己的卧室。

蔣随正在裏間的浴室沖澡,段灼想到什麽,走到門口說:“裏邊那個洗發水你看看過沒過期,要過期了我幫你出去買。”

“我沒看,我自己帶了瓶小的。”蔣随的聲音被水流聲掩蓋,跟覆着一層膜似的,“我記得這玩意兒保質期很久的,應該沒過期吧。”

段灼擡手搭在門把上,想擰開,但最後還是忍下了,這樣沖進去看日期,會很奇怪吧?

他回到床邊坐着,從書包裏摸出平板來,裏邊有他提前下載好的一些關于運動力學和人體結構的文獻。他答應王野下周五之前要全部看完列出思維導圖的,可現在就要和暗戀的人同床共枕,他還哪有心思看這些玩意兒。

十分鐘過去,還停留在文獻的目錄上,關于蔣随躺在床上,赤身裸體的幻想畫面倒是浮現不少。

以前他從未想過這些,但自從那天,他意外地在王野家的垃圾桶裏發現兩個使用過的避孕套,一切就朝着不可控的方向發展了。

就好像有人為他推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他知道了男生和男生也可以發生關系,于是在網上搜索相關詞條,看到不少尺度很大的圖片和視頻,導致最近夢到蔣随的頻率直線飙升,而且每次身體都會起很大的反應。

這種充滿負罪感的事情又很讓人上瘾,他感覺自己都快成心理變态了。

“我洗了。”蔣随擦着頭發出來,坐在床沿,回過頭問,“我怎麽沒找到吹風機。”

“不是你沒找到,是我沒買。”段灼挺不好意思地說,“我頭發短,吹一會兒就幹了。”

“難怪。”蔣随見他抱着平板,于是往床頭挪了挪,“你看什麽呢?”

濕潤的頭發不經意地戳到了段灼的臉上,帶着很清新的檸檬香,段灼的心跳得誇張,低下頭說:“就一些文獻什麽的,教練讓我看的。”

“文獻?”蔣随看着他,“你們要寫論文嗎?”

“不是,”段灼坐正了,認真解釋說,“主要是看一些前輩們分析的數據,更正訓練方式,像我之前游1500米都是左右雙側呼吸,但許多測試結果顯示,單側呼吸的速度會更快一些,我就改單邊呼吸了。”

段灼看的是篇博士論文,蔣随只挨過去看了幾行說明性文字就覺得燒腦殼。

“你這也嚼得下去?”

“因為難嚼,所以看的人不多,這樣的信息差有可能會創造出意想不到的價值。”

蔣随擦頭發的動作頓了頓,小聲道:“你這樣說……顯得我好不學無術。”

段灼樂了:“你的不學無術還用我顯嗎?”

蔣随“哼”了一聲,抽走毛巾晾在一旁的椅子上,躺了下去,小腿疊在另一條腿的膝蓋上,晃了晃。

“別生氣嘛。”段灼笑着撞撞他,“我也下了一些關于短道速滑的,等我讀完了做思維導圖給你看,裏邊有關于國外運動員的,尤其是韓國運動員的戰術分析,對你應該很有幫助。”

“真的?”蔣随一聽這個就來勁,“讓我也瞅瞅。”

段灼沉醉在馥郁的檸香之中,盯着他的睫毛看了很久,蔣随忽然擡眉,段灼猶如驚弓之鳥,把平板讓給他,起身道:“我、我毛巾忘記帶回來了,可以用你的嗎?”

“當然可以啊,這還用問嗎,只要你別拿我毛巾當擦腳布就行。”

毛巾綿軟的毛絮上還帶有蔣随身上的味道,段灼背靠在浴室的門上,臉頰埋在毛巾裏,深深地吸入一口氣,味道淡淡的,卻誘人。

像中了某種烈性毒藥,他的雙膝忽然發軟,緩緩從門背滑了下去,坐在地磚上,但同時身心卻獲得很大滿足,毛巾整塊蓋住了臉頰。

待他吸爽了,洗完澡回去,蔣随已經把床頭的燈給關了。

段灼摸黑,貼着牆壁那一側爬上床,輕輕喚了一聲,旁邊的人沒有應他。

估計是白酒喝多了,困的,段灼幫他掖了掖被子,躺平在角落。

同樣是擠在一張小床上,狀态卻和上回在醫院時完全不同,總忍不住去關注旁邊睡着的人,哪怕只是一點輪廓,一點味道,對段灼來說都是致命的吸引。

黑暗似乎是帶有一定的魔力的,讓人生出無畏的勇氣,想一些白天不敢想,又不敢做的事情,也讓卑劣更卑劣。

睡不着,也不想睡,段灼的眼前光影浮動,全都是視頻短片裏的畫面,只是裏邊的主角全都變成了蔣随。他看到他穿着白色的襯衣站在花灑下沖澡,濕透的面料緊貼着他的皮膚,內褲被臀部撐出圓潤的弧度。

其餘的什麽都不剩,蔣随就這樣趴在一層磨砂的玻璃上朝他笑,用口型問他:“想不想進來?”

四月的天,薄薄的一層被,段灼卻覺得燥熱難耐,輾轉反複,他掐着大腿警告自己,不能再這麽瘋狂地幻想下去了,但根本不管用,身旁的人帶着甜美的氣息,像罂粟一樣蠱惑人心。

段灼很深地吞咽了一下,一邊自我厭惡,一邊紅着耳朵靠近,握住了蔣随的手指,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掀開衣服,用蔣随溫熱的掌心貼着自己的小腹。幾乎在瞬間,他感覺到了升天一般的快感,靈魂沖破了禁锢,漂浮到半空,呼吸一下比一下更重,身體也随之戰栗。

一股熱流在體內沖撞,從小腹流淌到四肢百骸,讓身體的每一個部位都變得格外敏感,脆弱,卻又很舒服。

他閉上眼,近乎絕望地想着,自己是栽在這人身上,徹底沒救了。

天還暗着,他已經在惶恐明早的到來。

他握着蔣随的手帶到唇邊,輕輕地,虔誠地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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