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廿七、入彀
“哐哐!”門大響了兩聲,随即被一腳踢開,幾個官兵喊着“搜查”大步進來,領頭的人眼光落到明緋身上,向那男人道:“這是你老婆?”
那男人戰戰兢兢,連話都說不出來,那頭領不耐煩道:“問你呢,快回話!”
“是……”
“這是你老婆?”頭領陡然拔高了嗓門,那男人一吓,立即改口:“不是不是!”
“不是你老婆?那是誰?”頭領喝道。
男人抖抖索索地道:“是、是八裏街王婆賣、賣給小人的……”他撲通一聲跪下,“小人、小人真不知道她是誰……”
那頭領見此情景起了疑,對幾個手下兵士道:“把這兩人都押上,走!”
“都頭,”一個兵士上前看了看明緋,道:“這女人好像病重昏迷過去了。”
那頭領道:“那就擡回去!指不定她就是上頭要的人,都給我勤快着點!”
“是!”衆兵士齊齊答應一聲,立即動手擡人。
明緋沒想到經這一番折騰,依然沒能逃過去,而今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她身子本就虛弱,清醒得一時便又昏迷,再醒來時,已不知是在何處。
睜開眼睛時,腦中尚是一團迷糊,直以為還在流瀾院中,待到清醒些,她才驀然一驚,“流瀾姑娘?”
在她身邊的果然正是流瀾。“這是在哪裏?”
流瀾望着她神色含憂,卻是在為她擔心,“宮裏。”她說,“沒想到你也沒能逃過。”
明緋有些發怔。宮裏?他們把她抓到宮裏來幹什麽?
流瀾看着她似是欲言又止,默然半晌,終是開口,說道:“我聽大殿下說過,皇上對宮變之事應是早有準備,其中之一便是李大人這位奇兵。以李大人的身手武功,只怕二皇子也不敢說能防得滴水不漏,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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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便成了牽制這奇兵的奇兵。她明白了。
房中寂靜無聲。兩位女子相對沉默,城門之外,是她們心心相系的愛人。然而卻只怕這一道城門,便是他們命運的關卡。
三日後,各地勤王之師陸續彙集京城。大皇子趙塑投檄于城,聲言若二皇子趙基不開門接納,便是意圖謀反,他與各位親王必将誅之。
第二日,趙基現身城樓之上,居高臨下與趙塑正面相對。
“皇兄這是何意?沒有父皇旨意,便擅自調動禁軍,莫非是要謀反麽?”
趙塑披甲騎馬立于城下,身後便是數萬軍隊。他應聲道:“你閉城不開,軟禁父皇,早已是犯上作亂,今日還有何說辭!”
趙基冷冷道:“一派胡言!你趁父皇病重,意圖逼宮篡位,我不得已之下才不得不緊閉城門拒守,這京城重地,豈容你作亂!”
趙塑沉聲道:“既然你不肯迷途知返,便也休怪我不顧兄弟情義了。我與你三日之限,若三日後你仍不肯奉父皇還朝,你我便免不了刀兵相見了。”
趙基臉色一沉,道:“你大軍圍城,便不顧城中百姓了麽?”
趙塑正欲答話,忽然臉色一變。
他看到了兩個人。趙基慢慢地道:“你若攻城,我便殺人。今日且殺兩個,明日便殺四個。你不是口口聲聲以江山百姓為念麽?”
趙塑閉嘴不語,雙眼牢牢地凝視着城樓上的人——流瀾,流瀾,不是沒料想過這種時刻,只是真到此時,他又如何能痛下決斷。
城上流瀾靜靜地望着他,那眼神不驚不懼,仿佛相信他什麽都能解決,仿佛什麽都不怕。
“如何?”趙基輕笑。
他雖未說明流瀾的身份,然而這一手已暗示了流瀾與趙塑之間的關系。此時趙塑身後數萬兵士看着,若他果真為流瀾而退讓,只怕立時便要軍心渙散。這一招,便是趙基看準了他對流瀾的情意,不能輕易割舍得下。
便是這猶豫不下的片刻工夫,人叢中已微微有了些私語。那站在城樓之上臨風而立的美麗女子,拂動的裙衫已微微拂亂了軍心。
“看來皇兄果然是心系百姓,很好,很好。”趙基很滿意,“若不想她死,皇兄最好——”
話音未落,他眼角餘光之處忽然一暗。
衣袂迎風飛揚。身後的兵士急忙拉扯,卻只抓住一件衣帶已松的外衫。那一直沉靜未曾掙紮過的女子,便在萬人眼前,飛落而下。
城樓之下趙塑幾乎是瞬間迎着她撲了過去,卻終究是晚了一步——血濺眼前,染紅了他半身。
霎那之間萬人無聲。
趙塑臉上一片木然,死死地看着眼前一片血色。
原來她……早就什麽都不怕。明緋驀然明白她那份鎮定從何而來。她早已決定以身相殉,決定得那樣平靜安詳。
良久之後,趙塑俯身抱起魂已歸去的女子,擡頭向城樓上望了一眼,轉身而去。
那一眼,讓城樓上的趙基生生覺到一股冷意沁入心間。
他心頭驀地一冷。他沒有料錯趙塑對流瀾的感情,只是此刻,這曾經的籌碼已成了心頭的重擔。
局勢,已微妙起來。
流瀾殒身,跟從明緋的人都提了一百二十個小心,生怕再失了這個棋子。明緋震驚之餘,想到此刻不知人在何處的李也辰,未免更添了擔憂。倘若李也辰因擔心她的安危而冒險,或者遭遇不測,她當真不知該怎麽辦才好。
若在城樓上時,流瀾能早知會她一聲,她那時便也随流瀾去了,倒也罷了。只是那時既然不能,而今縱然自盡也不能令宮外知曉,趙基盡可說她還活着。
她除了安靜等待,別無他法。
趙塑說是三日,便果真一連三日寂然無聲。明緋被安置在宮中一幢小樓上,身邊只一個宮女守着,她卻知道這小樓四周定然是重兵把守,只待來人。
她想李也辰或許會入宮查探,但是應當不會來找她。因為只要他行跡不露,她便暫無危險,那麽,或許還能有重逢之日。
重逢之日啊。她真的不甘心就這樣悄然死去,這一段在她槁木死灰一般的日子裏出現的春/色,真真太令人貪戀,太令人不舍。
她真的不舍得啊。
三日之後,城門內外,兩軍對壘。
遠遠的宮門外是震天的鼓聲喧嚣,明緋站在窗邊透過窗格間的縫隙遙遙望着,只是宮門遙遠,看不真切。忽然遠遠的不知是哪一處宮殿突起了一陣喧嚷,她向那個方向望過去,只依稀看到飛檐下隐現的官兵,不知為什麽,心驀然一顫。
紫極殿中,一隊禁兵森然圍繞着殿內一個人。
那是個外來之人。紫極殿本是當今皇上寝宮,然而此時這殿內除了對峙的兩方外,并無旁人。
殿外一位着寶冠衣錦繡的少年人慢慢走來,站在殿門口,對着殿中那人微微一笑,說道:“李大人,別來無恙。”
君已入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