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
的作品嗎?既然不是,我幹嘛要穿?”
她完全不把莫北以外的人放在眼裏,連言語間照顧別人的心理都不屑。說話毫無顧忌地夾槍帶棒,這種傲慢的性格,真是讓韓冰覺得咬牙切齒又無可奈何。
本來她今天早晨起床以後心情很好。盡管經過一年的相處,莫北也沒有達到她預期的反應,言談依然溫和有禮,有時甚至還透着一點冷淡,但他對待女人一向都是這個态度,倒也沒有什麽真正能指摘的。更何況昨晚她還成了第一個得以入住莫北這座別墅的女人。這其中象征不言而喻,而更重要的是,自從去年重逢以來,她得到的驚喜着實不斷:莫北比之前要收斂了至少九成,一年來傳過的緋聞比他之前一個月內的還要少,而且這一年裏他親口對外承認過的女友就只有她一個,這種種的跡象讓她忍不住有些甜蜜又有些欣喜地猜想他是否真的是飛鳥倦累想要歸巢了。
所以她才急切地想要讨好這位莫北的心頭肉,卻沒想到和她打好關系會是這麽的難。
昨晚她暗示地提出想要留宿時,莫北沒有反對,她當時只顧注視莫北溫柔的笑容而忘記了觀察小女孩的表情,現在想想,韓菁似乎一直都保持沉默。
其實韓冰和莫北單獨相處的時間并不長,通常都是有她的時候就有韓菁,沒她的時候也有韓菁。莫北一天的時間分三份,一份給工作,八小時只增不減,不打折扣;一份給韓菁,從衣食住行各方面甚至到梳頭發都由他全程包辦;最後一份給睡眠,八小時只減不增,忙起來或者被韓菁霸占的時候可以縮短為零。
工作時間韓冰插入不得,韓菁方面她還沒有找到可以打通的關節,而莫北的睡眠時間,她或許一周裏通常會有兩天可以占有,剩下五天歸莫北自己分配。
莫北有莫北的原則,盡管他的笑容十分溫柔,他的耐性十分好,可他的底線也十分牢固,退讓無門。
可是凡事總有特例。莫北的原則一旦碰上韓菁,通通都可以跳水甩賣。
有一次韓冰來別墅的時候正逢上韓菁在向莫北撒嬌,她想要跟着莫北出差順便旅游,但需要翹課,莫北不答應幫她向校方圓謊,她便一直抱着莫北的腰身耍賴。
莫北喝了一口難得韓菁能給他沏的茶水,好整以暇地懶散靠在沙發裏,頗為享受韓菁一年也難能一次的“服侍”,慢悠悠地說:“不行。”
韓菁急得直跳腳,滿口的“小叔叔”“好小叔叔”:“我就請假一周,回來兩天就可以趕上學習進度。就一周,就一周嘛,好不好,好不好?”
莫北仍舊是笑而不語的模樣,不改态度。
韓菁央求到最後還是沒有辦法,索性坐上他的腿,掐住他的脖子洩憤一般左右搖晃,莫北也樂得陪她玩,軟綿綿得就像是柳條一樣随着她的手左右搖擺,韓菁氣得牙癢,皺起鼻子十分不滿他無所謂的态度,喝叱得十分嬌氣:“莫北!”
莫北終于笑出聲來,放下茶杯,好看的手指捧住她的臉左右揉捏,聲音是韓冰從未聽過的溫柔,溫柔得可以讓人沉溺,溫柔得讓她忍不住心生嫉妒,雖然只有一個字,卻深深刻進了她的心裏:“好。”
一整個上午逛過去,終究還是沒能滿足小公主的品位。她挑剔得讓人發指,衣服一丁點的不合身不舒适不好看都能被她看出來,就算這些都沒有毛病,韓菁還能祭出終極大法,無敵四個字封掉所有的嘴:我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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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冰已經被折磨得沒了脾氣,忍不住要懷疑韓菁是不是單獨只刁難她,還是在和莫北一起出來的時候也是這樣。她和莫北待得越久,就越确定莫北也許也是喜歡她的;而她越确定這個想法,想要占有的也越多,随之也越來越發現韓菁有的時候真的是她和莫北之間溝通的一個阻礙。
韓菁纏着莫北要做這個要做那個的時候,莫北基本不會說不。韓冰在和莫北約會的時候,韓菁通常不會打電話過來,但是一旦打電話過來,約會就基本會停止。
在某種程度上,如果不壓抑住自己本能的嫉妒心,韓冰幾乎就要把韓菁歸為自己的情敵了。
但她同時也相信,只要莫北有動搖,只要有縫隙,就完全有滲入的可能。
她認為,等待雖然辛苦,卻也是一項比較保險的賭注。
中午兩人一起吃飯,韓冰把菜單交給韓菁,韓菁倒是不客氣,一口氣點了許多愛吃的。韓冰沒有胃口,所以小公主點完後她直接就把菜單還給了服務生。
兩人沒什麽共同話題,小公主脾氣驕縱又眼高于頂,向來沒有找話題的自覺。而韓冰陪了她一上午,已經累得連擠出笑容的力氣都沒有了。于是中間便一直沉默。
沉默到最後,倒是韓菁率先開了口,叫了她一聲“韓冰姐姐”。
韓菁的嘴角翹起來,難得露出了一個笑容,看起來無害而且純真:“你喜歡莫北什麽?”
這個問題韓冰去年被莫北傷心出國後也自問過無數遍,如今說出來答案已經十分流利:“可以回答上來的喜歡都不是真正的喜歡。”
韓菁還是微微笑着,那種笑容十分的成熟,不像是一個十七歲的女孩能夠擁有的洞徹:“看來你真的是太淪陷了,所以才這麽小心翼翼,把自己的原則抛棄掉,自己的智商情商跟着打一折,跟在莫北後面走,瞻前顧後,心疑猶豫,表現得和熱戀後的傻瓜沒區別。”
“我擺明了就是在刁難你,我就是不喜歡你和莫北在一起那麽久,我就是看你不順眼,也不在乎你看我順不順眼。沒想到你竟然還能忍耐這麽久都沒怨言,真是脾氣好。”
韓菁說到一半,低下頭兀自喝了一口白水,再仰起臉的時候依舊氣定神閑:“但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你和我一樣心高氣傲。現在這樣隐忍,也不過是在等待,你以為別人都看不出來嗎?等到你和莫北結婚,你就能光明正大地排擠我,是不是這樣的?”
沒有莫北在的地方,韓冰一向冷靜理智,如今也是如此。盡管驚訝于韓菁的敏銳眼睛和尖刻言語,卻在表面上表現得毫無破綻,只是在微笑,并且笑得比韓菁要溫暖要更自然:“我從沒這樣想。在我的眼中,你是莫北的親人,是先于我存在的一份子。我希望能夠融入你們,我們好好說話,好好相處,不可以麽?”
“不可以。”韓菁懶得再和她演戲,笑容收起來,渾身都散發着冷淡不容人靠近的疏離感,“收起你那副僞善的嘴臉。你糊弄不了我。你知道的,我跟你注定相互排斥,格格不入。”
韓菁說完就招來服務生,掏出手袋裏的錢包:“結賬。”扭頭又對神情複雜的韓冰面無表情地說:“這頓餐基本都是我愛吃的,我自己來,不用你請。”
又過了五日,是江南的婚禮。這個曾經宣稱至少要到四十歲才結婚的人,卻在還沒有過而立之年的時間就一腳踏進了利益聯姻。
江南是家中長子,需要擔當更多的責任,也順便也會犧牲更多的自我意願。
可以預見不久以後,莫北也會如今天的江南這樣。
江南穿着一身禮服,在婚禮上笑得很沒所謂。而新娘的表情隔着頭紗,又低着頭,韓菁看不清楚。
江南和新娘在三個月前認識,一個月前訂婚,接着就是緊鑼密鼓的籌備婚禮。效率很高,一見高堂,二見對方,三送洞房。
婚禮上,韓菁一直拽住莫北的手指,看着這個以前經常喜歡拿出巧克力來逗她喜歡摸着她的頭調侃她的英俊男子,轉眼就沒什麽預兆地結了婚。
盡管他的笑容沒有變,他的眉眼間似乎依舊一派灑脫,韓菁卻覺得他從訂婚的那一刻起,便被加上了諸多條例和規矩,再也不是以前那個可以在會所中盡情玩樂無所顧忌的人。
她看看江南,又看看莫北。莫北的表情有些深長,一改往日溫柔微笑的樣子,微微抿着唇,眯起眼睛若有所思。
這個模樣并不常見,韓菁有些微莫名的惶恐,捉緊他的食指,輕輕拉了拉。
莫北回過神來,側過頭來對她笑了笑,沒有說話。
莫北是今天的伴郎之一。白色穿在他身上很好看,又是從頭到尾打理得一絲不茍,英俊臉龐和那股難以形容的氣質讓他幾乎把主角的風采蓋過去。
婚宴上伴郎需要替新郎擋酒。莫北的酒量很好,卻也被灌得連笑容都快撐不住。賓客離開後,他和韓菁甫一坐進回家的車子裏,笑容就立刻垮了下去。
莫北揉着眉心好半天都沒有說話。韓菁在一邊用擔憂的眼光看着他,取過杯子讓他喝水,又半路跑下車買了醒酒茶泡下。
莫北的眉頭稍稍舒展,仰頭靠着座位輕輕嘆息一聲,随即一雙手便移到了他的太陽穴,力道不輕不重地幫他放松着那裏的神經。
莫北睜開眼,正對上韓菁一雙又黑又亮的眼睛。她微微抿着唇,半跪在座位上幫他按摩,她的身量比莫北小上許多,如此探身的姿勢讓她十分不舒服,卻還是一聲都不吭。
莫北輕嘆一般地笑了一聲,撈過她的腰,半摟半抱着把她拖到身旁,撫了撫她的後背。
韓菁的回應是用細細的胳膊抱住了他的脖子。
她從小就很愛黏着莫北。年幼還在滴答着口水的時候,就會在衆雙和藹可親的眼睛裏找到一雙最漂亮的,然後搖搖晃晃卻也路線筆直地走過去,準确無誤地要求莫北抱抱。
這還是後來莫北告訴她的。聽得韓菁當時一頭的黑線。
再後來韓菁父母去世,她在幾天後認清現實,變得整天都一個人待在屋子裏,抱着芭比娃娃不吭聲。莫北難得沒有整天留戀在美人圖裏,那個時候他們還沒有從莫家的大房子搬出來,他天天都會早早從公司回來,跟她待在一塊兒。
韓菁不說話,他只能主動提起,從梳頭發到剪指甲一手包辦,幾年後莫北打理她比打理自己還要做得順手。漸漸他也随之換了性格,對待韓菁的時候比一個老媽子還要啰嗦。
五六歲的韓菁還不擅長表達,也不擅長隐藏,直覺想要做什麽就是做什麽。每天晚上莫北講故事的時候她都拽住他的手指不撒手,姿勢一直維持到睡着後。莫北稍稍一動,她就會立刻睜開眼。莫北假如用花言巧語哄完她強行離開,韓菁當晚九成會因噩夢驚醒。
如此最後導致的結果就是那段說短也不算短的時間裏兩人都是睡在一起。
韓菁初中一年級時,有次莫北接她下學回家,小公主在路過大型超市的時候嚷嚷着要停車。
韓菁下車買東西之前對他說:“我去買點東西,你不要跟着。”
她不說還好,一說倒是激起了莫北的興致。兩個人大眼瞪大眼,莫北笑問:“為什麽我不能跟着?”
韓菁收攏了裙擺下車,關門頭也不回:“反正就是不能跟着。”
但莫北的惡趣味反倒被激起得更濃,慢悠悠跟着韓菁穿過超市一層食品區,又穿過超市二層日用品區,最後停下的地方讓莫北終于明白了她話裏的意思。
面前是滿滿一排的女性專用産品,花花綠綠大大小小的包裝,架子前站着的都是十幾歲二十幾歲三十幾歲的女性,這情景讓莫北沒有猶豫地立刻就退了出來,直接回了停車場。
韓菁拎着一袋東西回到車上的時候,莫北依然不知道該拿捏出什麽表情。小公主倒是一副鎮定自若順其自然的态度,只撐着下巴看窗外。
其實今天還是她的第一次。因為來得太突然,東西都是臨時問同學借的。
過了一會兒莫北喚她:“菁菁……”
韓菁扭過頭來,直接堵住他欲言又止的話:“家裏的百科全書裏有寫青春發育期的現象。”
聽完這句話後,莫北完全說不出話來。抿了抿唇,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一口氣,又抿了抿唇,終究還是一句話都沒能說出來。
韓菁的脖子貼在他的耳垂上,清新的發香揉着清涼的肌膚一起彌漫過來,莫北淡淡地笑:“你喜歡韓冰麽?”
韓菁有一瞬間的僵硬,她隐約可以猜到他接下來要說的,抵觸心理一觸即發,聲音冷冷的:“不喜歡。”
“為什麽?”
韓菁半晌才說話:“因為她不喜歡我。”
莫北笑出來:“可是我卻覺得你對待她比對待以往那些的态度要溫和多了。”
“那是因為……”韓菁差點就要脫口而出,話到嘴邊又覺得十分不甘心,于是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只是梗着脖子別扭地不說話,連抱住他的手都松開來。
有件事實她不想承認卻又不得不承認,韓冰收攏人心的手段十分高明。沒有莫北在的時候,她的高情商正常發揮,只幾句話便會讓別墅上下都對她眉開眼笑服服帖帖。
這是以往那些莫北的女友做不到的。假如韓菁對她的态度還像以往那般強硬而傲慢,指不定就會被別墅上上下下所有人勸告和訓誡,把她看成不懂事的孩子,進而反倒會更加信任韓冰。
而且韓冰作為莫家媳婦的內定人選,韓菁在警惕之餘,還有幾分認命。
莫北的嘴角勾着一點清淡的笑:“而且你如果看她還過得去的話,你的小叔叔大概過幾天就要向她求婚了。”
韓菁随着這句話猛地睜大了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态度。莫北等了十秒鐘,她的表情還是沒有變化。
他靜靜地等待,但态度一直保持認真。韓菁終于清醒過來他沒在說笑,磕磕絆絆地把話說完整:“你說過你娶妻之前會征求我的意見,我不滿意你就不要。你還說過你娶妻會再過幾年。”
“你不講信用,說話不算話。”她的話到最後甚至已經帶了微微的哭腔,吸了吸鼻子使勁想着罵他的話,卻因為良好家教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什麽狠話,只能使勁往上面加着形容詞,“你真是十分非常的可惡。”
莫北摸了摸她的頭發,還是在淡淡地微笑:“是啊,我可惡。小叔叔畢竟到了成家的年紀,你的莫伯母已經催了無數遍。我最近總是在想,只要大方體貼,處事得當,我娶誰都會是一樣的,還不如耳根清淨一些。你的小叔叔應承過你的話裏,如今大概只能做到‘娶妻之後也絕對把你擺在第一位’這一句了。”
“為什麽娶誰都是一樣的,那些女伴和女友裏,你難道就沒有一個最喜歡的嗎?”
“沒有。”莫北用指腹抹幹淨她眼角懸而未滴的一點淚水,回答得很幹脆,漫不經心地笑了笑,“因為我不相信所謂的愛情。”
莫北說得果斷,做事也果斷。他和韓菁交談的第三天,韓菁下學回家,就從喜上眉梢的女管家的嘴中得到了韓冰已經答應莫北求婚的消息。
(二)
套句十分俗套的話,這個消息來得算是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
對于這樣的事實,韓菁回應得十分激烈。
先是當天晚上拒絕吃晚飯,任憑管家和女傭勸了許多遍。卧室的門緊緊反鎖着,裏面安靜得過分,隔着門板傳過來溫柔勸慰的話,小公主抱住抱枕一聲也不吭,一句也不聽。
再後來女傭不經意間提到韓冰的名字,裏面突然傳來了玻璃粉碎的聲音。
女傭吓了一跳,霎時閉嘴,忐忑不安地敲了敲門:“菁菁,你還好吧?”
韓菁終于開了口,簡潔又冰涼的兩個字:“走開。”
管家和女傭面面相觑,猶豫了一會兒,終于還是屏住呼吸在門口繼續等待下去。
片刻後,裏面再次傳來了瓷質物品被狠狠扔在地上的聲音。
這樣的聲音開了頭就仿佛沒了停止,清脆,響亮,經久不絕。女傭一邊聽得心驚肉跳,一邊暗暗苦惱等下有得收拾了,而管家一邊聽得心驚膽戰,一邊則暗暗計算着小公主房間的木地板估計明天該換了。
韓菁房裏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名貴物件,寫字桌上一根不起眼的水筆也是進口的牌子。此外還有一件清代淺浮雕西洋鐘,雖是古董,卻依舊走得十分準,是韓菁房間裏的計時器,每隔十五天會有專人擰緊一次游絲發條。當初被莫北自拍賣行購得,價值不菲,帶回家後被韓菁一眼看中,随即擱置在了她的卧房裏。管家一邊聽得心疼一邊暗自祈禱小公主可不要一怒之下把它也給摔了。
當女傭覺得韓菁再這麽摔下去她就快要得了心髒病的時候,裏面的粉碎聲終于停止。
可這期間隔的時間這麽久,門外的兩個人覺得,裏面估計能摔的已經摔得差不多了。
管家深吸了一口氣,不怕死地繼續輕輕敲了敲門,試探性地喚:“小小姐?”
沒有回答。又過了兩分鐘,卧室的門終于被打開。
韓菁穿着粉白拖鞋走出來,頭發有些微淩亂,眼睛卻比往常更加的黑亮,看了她們一眼,一言不發地繞過去,走到卧室對面的書房,推門進去。
韓菁閃身進了書房後,管家才把視線轉回來,先是看到女傭捂住嘴對着房間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然後等順着她的目光看清楚後,終于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房間裏沒有一處地方完整無缺,大概比倉庫還要狼藉一些。抱抱熊,芭比娃娃坐在地板上東倒西歪,玻璃和陶瓷摔了一地,梳妝臺和寫字桌上基本什麽都沒剩下,管家再看看擱置西洋鐘的矮櫃,那上面空空如也,再看看附近的地面,終于找到了散落開來的零件,孤獨的表盤以及充滿劃痕的表面浮雕。
雖然終于接受了被摔壞的現實,管家還是忍不住喃喃地低呼:“我的姑奶奶诶,這可是古董啊小姐。”
留下女傭打掃房間,管家托了一小盤可口甜點去敲書房的門。裏面還是沒回答,她頓了一下,試着去擰門鎖,發現沒有關着,于是靜悄悄推門進去。
韓菁雙腿蜷在寬大的椅子裏,毫無形象地趴在桌子上,正拿着莫北的一只鋼筆在A4紙使勁地寫了畫畫了抹。擡起眼皮看到管家托着托盤進來,視線不作停留,眼皮又重新落回去。
管家調整臉上的笑容,努力做到可親和藹:“小小姐,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有時間吃東西就沒時間砸古董了,吃東西總比砸東西要好啊。
韓菁有氣無力兩個字:“不吃。”
“那有想要吃的嗎?我叫廚房去做。”管家一邊問一邊偷眼去看桌子上那張被蹂躏得五花八門的A4紙,發現上面滿布着大大小小各種一撇一那的叉。
“沒有沒有,說了不吃不吃!”小公主拒絕得很幹脆,擰着眉毛越來越不耐煩,“我想一個人呆着,你們去忙你們的,不要再進來。”
莫北回來的時候女傭剛剛把韓菁房間裏最後一撥碎片運出去,管家見到他像是見到了救星,立刻趕過來把剛才的慘狀描述了一番,不必添油加醋就已經夠觸目驚心。
莫北在聽到西洋鐘被摔壞後只是微微一怔,語氣淡淡地:“壞就壞了吧。去請人修一修。不能修的話就算了。我去看看她。”
莫北的手指剛剛碰到書房的門鎖,就聽到裏面極度不耐煩的聲音:“說了不準進來!”
莫北在門口清咳了一聲,裏面就驟然安靜。
韓菁從桌面上爬起來,抓住桌沿穩住身體,陷在寬大的轉椅裏,有點兒愣怔地看着莫北一步步走過來。
他還沒有走近,韓菁的眼淚就已經無聲無息掉了下來。
一直以來她被莫北呵護得太周全,挫折太少性格又太倔強,自認即便對于女孩子來說,掉眼淚也是懦弱無能的表現,少有的幾次不如意,也被她無所謂地撣塵土一樣拂了過去。
确切地說,她自從父母去世後就再也沒有哭過。
可是如今一眼見到莫北,想起回家後管家說的話,她多日來積累的滿腹委屈和難過就全都拼命湧了上來,擋都擋不住。鼻子酸酸的,眼眶澀得不受控制,只想要痛快地哭一場。
不哭不是因為已經足夠堅強,只是以前的那些事都不夠在乎。
從今以後莫北不再只屬于她一個。這是她記事以來最難過的事。
莫北走過來,韓菁揪住他的衣扣,直起身,繼而緊緊抱住他的脖子,毫無顧忌地大哭起來。
莫北嘆了口氣,喃聲說着未名安撫的話,卻仿佛石沉大海,對韓菁一點作用都沒有。
他一手撈過她的腿窩,一手繞過腋下,抱起來安置在自己的膝蓋上,韓菁哭聲不停,感覺到他輕輕拍着她的背,哭得反而更加厲害。
就仿佛貓咪一下子找不到同伴,鳥兒在雨中丢失了回家的方向,哭得那樣聲嘶力竭。
時間過了很久,好容易才略略止住。韓菁已經哭得四肢發麻發軟,渾身就像是被雨淋濕一樣難受,連說話都沒了力氣,加上抽噎就更加不清晰,莫北辨認半天才明白過來她說的話:“你就那麽喜歡韓冰麽?”
這問題已經提過不止一次。莫北再次耐心回答:“我只是不讨厭他。”
“那你為什麽不再等等,找一個比不讨厭更喜歡的人呢?”
莫北還是那副标準的溫柔笑容,全然無所謂的表情:“我想應該不會找到了。”
“我不要你和韓冰結婚。”韓菁的眼淚再次湧滿眼眶,音量如同小貓一樣細弱,卻又十分堅定,頓了一秒,突然揚聲激烈起來,“我讨厭韓冰!說一萬遍我也不喜歡她!”
莫北拈出手帕把她臉上的淚水一點點擦幹淨,又刮了刮她的臉頰:“菁菁,不能太任性。你前幾天沒有反對,今天我的戒指既然已經遞出去,就不能再收回來。”
韓菁抿着唇定定地看了他有十秒鐘,忽然開口:“我讨厭你。”說完從他的腿上跳下去,頭也不回跑了出去。
女傭動作迅速,韓菁的房間已經打掃完畢。韓菁又重新躲了進去,就像是蝸牛縮進了殼子裏,包括莫北在內的人怎麽喊都不肯出來。
過了一會兒莫北放棄離開,韓菁從被子裏動了動,鑽出來,又想摔東西,但房間裏能被她搬動的物品基本已經摔得差不多,她環顧了變得空蕩蕩的四周,只好認命地再次鑽進被窩裏。
又過了一會兒莫北去而複返,語調柔軟,繼續誘惑她出來:“我做了你最喜歡的皮蛋瘦肉粥哦。”
莫北難得親自下廚,哄慰她的方式很有誠意。并且韓菁的力氣也已經消耗得差不多,意志随着這句話左右搖擺了幾下,終于還是慢騰騰下床去開了門。
莫北露出很溫柔的笑容,手上托着的是韓菁吃飯專用的骨瓷碗。小公主抿了抿唇,那是她最喜歡的粥的香氣。
莫北把粥一勺勺喂下去,韓菁低頭吃得很安靜。她的吃相很有教養,垂着眼睛嘴巴微張,一小口一小口地咽下去,因為吃得十分乖巧,莫北有的時候覺得韓菁就像是一只小貓。
通常安靜,乖巧,被觸怒時會伸出爪子反抗,想要的得不到還會撒嬌,細細地叫。
中間兩個人都沒有說話。莫北有一些恍惚,而韓菁自知此刻說出來的話都不會太溫和,索性徹底閉上嘴。
第二天韓菁上學,莫北沒有去公司,一個人待在家裏兀自折騰花草,折騰完花草又折騰茶葉。下午突然有人來拜訪,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喲,挺自在啊,還有閑情泡茶,正好,渴死我了,可就不客氣了啊。”
莫北很鄙視地看着江南端起紫砂茶杯牛飲,指了指懶洋洋趴在客廳一角不動彈的大狗,挖苦:“我家如意吃飯都比你現在優雅。”
結果江南還沒喝一口就放下,一副受不了的表情:“我的天,苦死了。你泡的哪門子苦丁,自虐呢?”
莫北指了指一旁的茶盒封面,眼皮都懶得擡。
江南端着下巴看了眼莫北,意味深長地一笑:“怎麽,心情抑郁了啊?是不是因為昨天求婚的事啊?”
“多嘴。”
“你瞧瞧我,年紀比你小,還結婚比你早。我都沒抱怨什麽,你有什麽可苦惱的?”
“我沒苦惱。”
“沒苦惱你泡這麽苦的茶做什麽?”
莫北把沏好的茶水一杯杯都倒進一邊的花盆裏,頭也不擡:“我喜歡,不行啊?”
臨近韓菁下學的時間,莫北和江南一起去學校接人。但兩人在門口等待了近半個小時,還是沒有人出來。
莫北覺察出不對勁,給韓菁撥電話,沒有人接。再撥,這次索性關機了。
莫北輕輕吐出一口氣,一句話不說,直接進學校找校長。
得到的答複是韓菁下午最後一節課是上完了的,放學之後的時間則不是校方可以監管得了的。
兩人被校長親自送出校門,莫北雙手抱臂,手指尖在車鑰匙上一點一點,點得江南心發慌:“別點了,再點鑰匙就快被點彎了。去哪兒找人你倒是給個指示啊。”
莫北瞥他一眼:“我不知道。”
他想了想,再次給韓菁撥了通電話。沒想到這次竟然被很快接通,韓菁的聲音在嘈雜的環境中不甚清晰,只略略沙啞的一個字:“喂?”
莫北把喉嚨口所有啰嗦的話都咽回去,簡簡單單地問:“你現在在哪裏?”
事實上已經不需要韓菁回答了,電話那頭有個興致聽起來極高昂的男生在大聲說話:“诶,茗都不愧是茗都啊,就是熱鬧得很。”
茗都,T市有名的娛樂場所,但只适用于成年人。
莫北和江南趕到茗都是在半小時後。一路上莫北飙車無數,面沉如水,看得江南都不敢再招惹他。
很幸運,兩人進去掃了一眼便看到了韓菁和另外一個男生,與之交談的還有另外幾個看起來衣冠楚楚的成年男人。
那場面接下去會發生什麽,已經對這種場合熟悉得了若指掌的莫北一眼就看穿,頓時大怒,流星一樣大步走過去,一把拽過韓菁,一手接過對面正要伸過來的手,一退一擋一推,對方立刻就一個踉跄,捂住被挫傷的手指頓時後退了好幾步,但最終還是沒能穩住平衡,重重坐在了地上。
很快就有小喽啰“哎呦”之後呼啦啦圍了上去,大呼小叫地喊着“王總,您沒事吧?”
莫北把韓菁拽到身後,把對方打量了兩眼,笑得極為淺淡:“哦,原來是王揆王總經理。”
他的話音剛落,韓菁的腦袋就從他身後鑽了出來,結果又被莫北按了回去,聲音與剛才一樣的冷冰冰:“小孩子不準看打架。”
王揆那邊如今徹底清醒過來,沒什麽預兆就被推倒在地,任誰都不會太舒服。粗着嗓子罵聲響徹整個茗都一層大廳:“你他媽算哪根蔥?”
莫北笑了笑,連話都懶得說,對着沖過來的人直接一腳橫掃過去。盡管韓菁知曉莫北和江南從小跟着師傅學過功夫,但這還是頭一次見到他們出手。雖是以少迎多,但莫北和江南明顯處于上風,兩人左邊扔一個,右邊甩一個,動作都是無比潇灑利落。
這麽大動靜很快就招來了大堆保安以及經理。穿着正裝戴着銘牌的經理趕到現場,張口就要喝斥,卻在看清楚莫北面孔後又硬生生将話收了回去,恭恭敬敬地喊了一聲“老板”。
(三)
莫北“嗯”了一聲收了手,把韓菁從身後拖到身前,手壓在她的後腦勺上依舊不準她張望。觑了一眼慢慢張開嘴又迅速反應過來閉合上的那個和韓菁一起來茗都的男生,面無表情開口:“報警,把他們幾個弄進派出所。”
江南在一旁搭話:“告他們聚衆鬥毆。這種社會人渣就該在局子裏多待幾晚上。”
“再加上誘拐跟猥亵未成年人。”莫北說完,目光轉到王揆身上,“華聚分部的總經理,是吧?”
王揆看着他,有點心驚:“你想幹什麽?”
“你這種人怎麽配得上總經理這個位子。你家老板李唯烨的眼光實在太差。”莫北淡淡地說,“明天早上,去你的辦公室收拾東西,請滾吧。”
現場很快清理完畢,盡管送進警局可以算是小題大做,但經理惟命是從,莫北說什麽就是什麽。于是很快警車招來,很快把那王總和幾個小喽啰送上車,代替莫北去錄了口供,繼而向無辜被分筋錯骨手弄折胳膊弄折腿的幾個人揮手致意說再見。
等莫北料理完最看不順眼的幾個倒黴蛋後,終于把注意力調回韓菁身上,這才發現她喝了酒,并且已經喝得有些迷糊。
于是莫北看向那個同行的男生的眼光,已經從不爽變成稱得上陰沉了。江南的眼珠在二者之間轉了轉,很快就會意出莫北的意思,一句不說直接把還在不明所以的男生拖住就往外走。
韓菁被莫北掐住腰才沒掉下去,呼吸之間都是酒氣,朦胧的眼睛和微微酡紅的臉頰,有種不比往日的甜美。
莫北一邊拖着她離開一邊問得咬牙:“你今天喝了多少酒?”
本來沒有指望她能回答,但韓菁竟然乖巧開口了:“一杯紅酒半杯白酒。”然後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