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2)

,變相拒絕:“如果你覺得你的表姐連這麽一個私人聚會都應付不來,那也太小看他了。”

“咦?難道你們剛才不是在讨論表姐宴會上該穿的禮服麽?”

“一塊配巾而已。只是閑着無聊打發時間。”莫北把最後一口參茶留下,擱在茶幾上,“不過今晚倒是有場小聚。”

“是和誰?需不需要我換件比較正式的衣服?”

莫北擺擺手:“不需要。今晚是我和菁菁兩個人去。”

“為什麽?”韓冰問得極耐心,“是因為我提前趕回來,沒有什麽準備嗎?”

莫北笑了笑,搖頭,雙腿交疊靠在沙發裏,不再說話。

小聚是一群發小年初的聚會。清一色的男士,除了莫北手心牽住的菁菁。

韓菁歷來都是小聚成員之一,小時候是因為她愛黏着莫北,總是蹭着跟來,再長大一些就漸漸變成了習慣。有人見到她就打趣:“咦?小公主看來精神好多了呢。聽說年前自己做主買了套房子,哥哥我二十二歲才買了第一套公寓,還是左挑右選猶豫了很久,菁菁一挑就挑了最有潛在價值的地段,好眼力,好魄力。”

韓菁被莫北幫忙脫掉大衣,裏面一件奶白色珍珠胸針毛衣,靴子直達小腿,乖巧落座,誠實應答:“子謙哥哥,這話我可不敢應承,主要都是背後有高人指點。”

很快有人笑着調侃:“高人?這麽擡舉你的小叔叔?我看房子的眼光也不差,菁菁來找我看房子吧,不收你任何費用,還可以給你免費看風水。這個你小叔叔可不會吧?”

這群人互相調侃上瘾。莫北緊挨她坐下,淡淡微笑:“是,你會的還有很多我也不會,比如坑蒙拐騙偷。不過這回倒真不是我幫的忙。”

江南斜過去一眼,又露出一口白牙,眼睛也眯成一條縫,遙遙手指:“你們都不行,還是我來。我猜,這高人八成是沈家三小公子沈炎?”

韓菁眼皮擡了擡,手背撐着下巴睨他:“你這就不算猜。你本來就知道答案。”

“哎呀,可以假裝不知道嘛。你假裝不知道我知道,我假裝不知道我知道,然後咱倆就可以聯手糊弄糊弄這在座一票人,感覺得多爽。”江南在一片噓聲中把熱可可倒在她的杯子裏,笑容湛然地,“不過照說沈炎這小孩兒我看着确實不錯,比他那兩個哥哥的能力還強。”

韓菁捧住熱可可暖手,說:“那你還那麽摳門,給他的實習薪水那麽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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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給得少?!”江南很是捶胸頓足的模樣,“他當時偶然幫我解決了一個技術問題,我最後給他結算的工資是你小叔叔差不多一半的月薪,我還算給得少?!菁菁你莫要這樣冤枉我,hello kitty會代表月亮懲罰你的。”

“說到沈家,”有人在笑聲中插話,“今年好像難得回了新加坡過年,據說主要是回去給老爺子賀八十大壽。”

“不是冷戰很多年了嘛,當年還號稱永遠不回新加坡,怎麽就改主意了?”

“臨時決定的,據說是給這個沈家三小子說服的。就算不是,至少也是他鼓動的主意。所以說後生可畏啊,這麽些年他們家哪想過變主意啊。看見他我就想起了我那當年。我那時候也是一朵熱血雞冠花啊,想着什麽就做什麽,瞧瞧這些年過來,越來越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連點兒勇氣都給磨沒了。”

江南用指骨敲敲桌沿:“大過年不說這些喪氣話。你那當年也就是七八年前行不行,說話的口氣就跟家裏老頭子一樣。咱聊點兒別的。”

時間已不算早,但這些人明顯沒有早早歸家的打算。雖然開車無法喝酒,韓菁在場無法抽煙,婚姻束縛無法沾色,但起碼還有國人最鐘愛的國粹打發時間。

韓菁捏着骨牌,身後坐着指點江山的莫北,在對面江南明顯的放水下,雖然對麻将一竅不通,但還是嘩啦啦收攬了不少的銀子。

剩下倆人叼着沒有點燃的煙,倒是一臉不以為意。反正這些錢就算是吞進去,最後也還是要從請客裏吐出來,如今也樂得睜只眼閉只眼哄着這位最近一直郁郁不樂的小公主高興。

“菁菁,我們平時跟你小叔叔玩牌,最高興的就是你來打電話。你小叔叔牌技了得,一般都能贏得順風順水,但只要是你,唯獨你一個人,一通電話打過來,他後面鐵定輸得厲害。”

“覺得很神奇吧?這定律被我們驗證得已經很精準了。你呢,就是你小叔叔命中注定的克星,生物學告訴我們一物降一物,果然還是很正确的呀。”

韓菁扭頭看莫北,被莫北又轉着發頂擰回去:“看牌。”

韓菁按照他的意思把骨牌扔出去,向後靠了靠,低聲說:“你不否認,那就是真的咯?”

莫北“嗯”了一聲,拿過一邊的hello kitty保溫壺喝了一口水,接話下去:“你們遲早也會有這麽一天。”

衆人信誓旦旦且異口同聲:“我們不會的。”

等到小聚散去,韓菁精力不濟,已經靠住莫北的肩膀半夢半醒。小聚地點離莫家不遠,兩人本是走着過來,也拒絕了他人搭載一程的提議,又走着回去。

薄雪淺淺一層,只有一個人的腳印。韓菁趴在莫北的背上,被他的大衣裹着,清爽氣萦繞滿身,她環住他的脖子,渾身放松,眼睛眯起來,一句話都不想說。

“菁菁,別閉眼,和我說說話。你現在睡着容易感冒。”

“我困。”

“我也困。”他笑笑,“就當陪我一起清醒。”

路上基本無人,韓菁睜着眼睛,腦袋縮進厚厚的衣帽裏,藏得幾乎瞧不見。

莫北的步子不急不緩,她趴在他的背上十足平穩。他的眉毛裏有一顆淺淺的幾乎看不到的痣,韓菁盯住那一點,不知不覺又困起來。

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被人背着走路。小的時候她坐在莫北的臂彎裏,後來她賴在他的背上,再後來她牽住他的食指,或者整只手都被塞進他的手心,再再後來她漸漸發現,原來他的手心裏不會只牽住她一個人,還有其他形形色色許許多多的美貌女子。

韓菁被一時沖動蒙蔽住的理智漸漸回籠。

莫北多情的那段時間,她覺得莫北被挖走一塊,盡管不完整,卻還是被自己牢牢霸占住最主要,從沒覺得擔憂。直到韓冰出現,這個人就是她心裏的一顆刺。

時間永遠流動,以前就是以前,現在就是現在。試圖留住一切,只不過是人在幻想裏才能出現的狀态。

韓菁輕輕呵了一下,大團白氣迅速出現再迅速消失。她戴着手套的雙手更緊地蜷縮在袖子裏,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細聲問:“小叔叔,你有沒有最高興的事?”

“有。”

“是什麽?”

“我看着你一點點長大,你高興的時候就是我最高興的時候。”

“那你有沒有什麽後悔的事?”

“……有。”

“是什麽?”

莫北笑了笑,把她又向上托了托,沒有回答。

“那還可以挽回麽?”

“我不知道。”

次日早餐,莫家全家出席。莫父主席,韓菁挨在莫父身邊,韓冰坐在莫母身邊,莫北下樓最晚,掃向長桌一眼,坐在韓菁另一邊。

早餐韓菁照例吃的是螞蟻餐量。雞蛋羹吃了幾口就放下,其他什麽都沒有碰。莫北瞧了瞧她,正要說話,莫父先嚴肅開了口:“晚上去韓家見到親家公親家母的時候,替我問好。”

莫北應聲。莫父又說:“韓家最近的那項大工程,我總覺得不太妥當。高利潤就意味着高風險,你提醒那邊還是注意一下。”

莫北點點頭:“我知道了。”

莫母插話進來:“親家母估計會提點,我也想問問你們,你們到底預備什麽時候讓我和你爸抱個孫子或者孫女兒?”

莫北眉目不動:“媽,才結婚半年,您提得太早了吧。”

“早什麽早?韓冰今年都三十歲了,再過幾年生孩子的好年頭都沒了,那就難得多了。”

老人難過後代關,其實很能理解。韓冰垂着頭,一副聽憑安排溫柔娴靜的模樣。韓家聽着莫母的提點,眼睛也不眨一下,只低着頭慢慢喝着莫北硬塞過來的酸奶。

莫北依然鎮定:“現在還不想要。”

不想要?這是你一個人的意思吧?你都玩了三十年了,還不該收心?我和你爸像你這麽大的時候,你都上初中畢業了。”

莫北取過帕子擦擦嘴角,很是無奈:“……媽,您又來了。上個月說您像我這麽大的時候,我都上一年級了,半月前提點我的時候改口成了小學畢業,現在轉眼我就升了高中。田地裏被拔了三茬助長的禾苗,恐怕也沒我長得快。”

晚上韓菁跪在軟墊上,慢慢吞吞地同莫父對弈。這個跪姿從莫北偕同韓冰離開一直維持到他們兩人從聚餐回來。

莫父收了棋局,韓冰笑着坐進沙發裏:“今天家宴也邀請了公司高層,聊到件趣事。林易偉說他前些天在新加坡遇見一個小姑娘,對人家一見傾心,回頭去查小姑娘給的名字,結果發現T市裏根本沒這號人。又給我們描述具體長得什麽樣,我當時怎麽聽怎麽像我們家菁菁,就順便問了一句,結果沒有想到越說越像,最後給他看菁菁的照片,沒想到真的是呢。”

莫父轉頭問:“菁菁對他印象如何?”

她垂着眼睛,眼神越發冰冷,說得無波無瀾:“印象很差。愛誇耀,輕浮,吵。還長得那麽黑,像根燒焦的木頭。”

韓冰笑起來,語氣很是溫婉:“菁菁把我們和泰的頂梁柱說得就跟沒人要的爛瓜一樣。其實林易偉還有很多優點呀,能力強風評好,體貼人,又細心大方,而且顧家。”

韓菁擡眼,拽了拽莫伯父的袖子,撒嬌:“可我就是不喜歡他呀。”

“他都那麽老了,我覺着也不合适。而且還想着老牛吃嫩草,對咱菁菁自然沒吸引力啊。”莫父笑得爽朗,“那你喜歡什麽樣兒的?”

韓菁恰到好處地低了腦袋,雙手收在膝蓋上,微微別過臉:“這個提得太早了吧。”

莫父笑得皺紋攢起來:“這有什麽早不早的!韓冰十九歲遇見莫北就喜歡上了,這也沒什麽!咱們家沒那麽多規矩。”

韓冰微微歪了頭,也在淺淺地笑:“不喜歡林易偉,是不是就比較喜歡同齡的呢?我聽說菁菁和沈家三小公子走得很近,我瞧着他也挺不錯的。”

韓冰故意混淆是非斷章取義,韓菁只得把氣咽下,把秀氣的眉毛蹙得十分到位,輕聲說:“韓冰姐姐你想拉皮條麽?”

莫北慢吞吞插話進來:“韓冰,你就不要再說了。菁菁臉皮薄得很,哪經得起你這麽一直問。”

話題沒再繼續下去,莫伯父叫了莫北上樓訓話,莫母今晚去看望姐姐沒有回來,客廳裏只剩下韓冰和韓菁。

兩個人笑容都收起來,背靠背地吃着瓜果。過了一會兒韓冰慢悠悠開了口:“韓菁,其實我是真心實意地高興看到你的精神又恢複。”

韓菁在沙發裏窩成一團,屏心靜氣地等着她繼續說下去。

“可是你又為什麽要回來呢?你既然接受了現實,就該聰明地知道還是眼不見為淨。”

韓菁一粒粒地剝葡萄,還是一句話沒有說,只是如雪的臉龐更微微白了幾分。

韓冰的聲音壓低,低到只有兩個人能聽見:“回來也不能改變什麽。你見了我讨厭,我見了你心煩,你除了對我眼睜睜的羨慕和嫉妒,其他什麽也做不了。”

“莫北再護着你,也不可能事事都能讓你順心,他如今可沒法給你承諾。你如果眼色稍稍好些,就應該能夠看出來,你的小叔叔現在可離不了婚。所有人都看好這樁婚姻,你的小叔叔以前花心多情,他的前科擺在那裏,大家只會相信我而不會相信他。再者,我保衛我的婚姻,本身就沒有什麽錯。你這麽在家裏拖着,看着我跟莫北同進同出,你就不覺得難受麽?在我看起來,你現在就是那個在刀尖上跳舞的人魚公主,滋味兒用心如刀割幾個字來形容不為過吧?”

“你是不是以為我現在跟莫北相處不大如意,你就能趁虛而入?醒醒吧韓菁,別說你沒法得逞,退一萬步講,就算你真的得逞了,莫北真的和我離婚了,他娶不娶你還是另一個問題。再退一萬萬步講,就算你所有的願望都真的實現了,你最後的名頭上還會額外再冠上第三者的名號,這樣好聽麽?”

“想要怪的話,就怪你的小叔叔吧。他既然給了我權利,我就只能對付你到這一步。”韓菁微微地笑,“為什麽不早點兒出國呢?你對我沒了威脅,我保證我會對你十分的好。再說,追求你的人現在就那麽多,為什麽非要固執地吊死在你小叔叔這一棵樹上呢?你現在蒙蔽了雙眼,就想着非要把他抓到手不可,假如你出國看看,說不定你就會慢慢改了心意呢,還不會像現在這麽煎熬,坐立不安又強自鎮定。一舉兩得的好法子,我這可是作為一個旁觀者真心實意給你的建議。”

韓菁剝着葡萄的手指早已停下來,搭在碟子邊,整個人一動不動。韓冰彎了彎紅唇,幫她完成沒有剝全的葡萄,遞到她的嘴邊,聲音很溫柔,布滿誘惑:“其實你這樣也讓你的小叔叔甚至是全家都感到很為難。為什麽非要讓你和你小叔叔之間的情感變質呢?付出不等同于回報,莫北對你并沒有那個方面的意思,你再堅持也只是一個巴掌拍不響,反而會讓人越來越頭疼。你都長大了,總該替他人想想。感情又不是生命的唯一,你聰明又冷靜,又很年輕,還有其他許多精彩的事情可以做,有其他美好的男孩子可以去交往。放人一馬,也放自己一馬,不是挺好的麽,你說呢?”

(四)

盡管韓冰的話十足不順耳,盡管韓冰的笑容十足不順眼,可連韓菁都不能否認,她那天的話說得很對。

如今的她每次呆在莫北身邊,都會不由自主想到海的女兒裏面那個人魚公主。她踩在刀尖上。她無法用言語真正表達。她眼睜睜看着莫北與韓冰的每一次對話。她妒忌得要發瘋。

她不肯服輸,卻不能不認清事實。

她沒有別的好選擇。除了出國。

她再次玩先斬後奏,支開所有人獨自去機場,直到落地英國見到沈炎後才給莫北打電話。

避開眼神接觸沒能給她更多的勇氣,聽着電話裏莫北微微一怔之後的詢問,韓菁的語氣因為底氣不足而顯得有些沖:“剛剛說好了你不準問我為什麽。”

“那你抵達了機場,有沒有人接你?”

“沈炎在這邊。”

“菁菁,”莫北這次停頓得更加久,輕輕吐出一口氣,緩緩開口,“是因為韓冰麽?”

“和你無關。”四個字說完即挂斷。

從機場到飯店的路上,韓菁除去一開始對沈炎擠出的一絲笑容外,其他時候都把手機抵住下巴,一個人愣神打發時間。

沈炎沒有打擾她,車子裏一直都很安靜。一直到菜色被端上來他才輕聲打斷她的神游。

韓菁仍舊有些心不在焉,她心情很差,胃口不好,只嘗了幾口就恹恹地擱了刀叉,眉尖也淡淡蹙起來,只是撐着下巴瞧遠處來往步履匆匆的行人。

沈炎瞧了一眼她面前的餐碟,說:“吃得比過年那會兒還要少,是這裏的東西不好吃?”

“還好。是我剛下飛機沒有胃口。”

他又詢問她對他下午安排的意見,夜游的建議,身體健康問題,對英國的适應與習慣程度,但不論他說什麽,韓菁的回答都只有一個字,“好”。

最後沈炎也把刀叉放下,眼睛墨黑,說得一派雲淡風輕:“還有最後一件事,晚上和我睡一起吧。”

韓菁又是習慣性地說“好”,直到沈炎輕挑眉毛,唇角牽起淡淡的笑意,她才忽然醒悟過來,扭過臉對着他,眉尖更深地蹙了起來。

“別誤會,先聽我解釋。”他打了手勢,“你的那些同班同學要到半年以後開學的時候才會過來,這期間我倒是可以幫你找房子,但是一個人住不比兩個人住得踏實,何況你剛來,人生地不熟,又是一個女孩子,倒不如搬過來和我一起住。我自認我的房子夠大,并且我還自認我的自制力足夠好,以及長着一張可以十足給人信任感的臉。”

韓菁沒有撐住,終是抿出了一個微笑:“可是撇開別的不提,你一個人住了這麽久,應該早就獨來獨往慣了吧。其實我的毛病特別多,是你無法想象的多,而且還挑剔得很,另外我還想請女傭,以及不受任何約束,和你住在一個屋檐底下,遲早會把你的耐性給磨光的。”

“迄今為止,還沒有人能把我的耐性給磨光過。”沈炎輕輕點了點桌沿,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這聽起來挺像大話,不過真的是實話。”

“我是百分之百誠意邀請。”沈炎想了想,“假如你不放心的話,我們可以約法三章。假如你還不放心約法三章的話……我目前還真沒有想出什麽更好的方法。因為我覺得拿我的人格做擔保就夠了。”

“……”

韓菁最後還是和沈炎一起去了他在英國住的房子。并且她在第二天換了當地號碼,簡單告知了T市的親人,随後又委婉但是堅決地強調自己想要獨處一陣子,不想要人打電話關心,更不想要人前來探望。

沈炎的房子不算小,至少兩人加上女傭同處一室亦不會讓韓菁覺得空間狹窄。沈炎有他的論文要忙,韓菁喜靜,也不想出去走動,索性幫着他一起查閱資料。

不長時間裏,韓菁發現了不少意料之外的事。她沒有想到沈炎居然還是技術全能。

基本上來講,韓菁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高爾夫網球跑馬劃艇也掌握得很熟,淑女和貴族應該武裝起來的技能她都必備,但是一旦涉及一個人獨自生活時應該做的事,她一樣都不會。

沈炎卻不同。他原本就沒有請女傭,連小時工也沒有,一個人獨自打點一切。他對吃很有一套,對做飯就更是有一套。

兩人出去吃了兩天,沈炎在看到韓菁每次動刀叉的次數都少得可憐之後,在第三天又恢複了自己在家做飯的習慣。

韓菁在T市公寓的廚房是擺設,沈炎這裏的廚房內五香俱全。他一人住的時候便不肯在舌頭上委屈自己,如今加了一個人,三餐以及下午茶就更不能含糊。

韓菁長這麽大,卻還基本不曾在廚房裏晃悠過。以前不曾關注過,導致她如今見到沈炎穿着家居服用各式鍋子各式調料搗騰出各式美味中餐來,覺得從頭到腳的新鮮。

去超市買食材之前,沈炎問她:“你有什麽不愛吃的東西麽?”

韓菁想了想:“蔥姜蒜,胡蘿蔔,洋蔥……目前想到的就這些。”

“不吃蔥姜蒜……一點都不吃?”

“……假如弄成粉末嘗不出味道的話,還是會吃的。”

到了超市,韓菁跟在沈炎後邊走,推着購物車的人順手拿了一只番茄,然後扭頭看向身後,用眼神無聲咨詢。

韓菁咬了咬嘴唇,還是開口:“我不吃番茄。”

沈炎扔下番茄推車向前走了幾步,停下,又拿起一根手臂長的黃瓜,繼續回頭,韓菁還在咬着唇,低聲說:“不愛吃瓜類。”

繼續往前走,韓菁的回答基本不變:“……不喜歡吃空心菜。”

“西蘭花也不喜歡。”

“是不是綠色葉子的蔬菜都不喜歡?”

“……差不多。”

“蘑菇呢,吃不吃?”

“……不吃。”

“香菜?”

“……不吃。”

“青椒?”

“……不吃。”

“玉米?”

“……”

如此繞着蔬菜區走一輪下來,本來空空如也的購物車裏只添了土豆和茄子,韓菁已經汗顏地不肯再開口了。她以前在國內的時候,莫北熟知她的脾氣,遷就她的挑剔,在家在外都極少會做她不吃的東西,時間一久,讓她已經忘記了自己以前是多麽的挑食。

沈炎卻還是一副平淡如水的模樣,見韓菁停在身後三米遠沒有跟上來,又推着車退了回去,稍稍低眼,唇角微微彎了彎:“肉類有沒有不愛吃的?”

“……基本沒有。”

“豬肉,羊肉,牛肉,魚肉,蝦蟹海鮮之類,這幾個有沒有什麽不愛吃?或者哪個會過敏?”

韓菁說話口吻終于稍稍有些放松:“這些都可以,都不會過敏。”

沈炎又瞧了瞧她,韓菁眼睛清澈,沒有躲閃,确認了沒有撒謊,于是唇角又上彎了幾度:“早先沒問,怪我了。原來你和我一樣是食肉動物,那我們去挑肉。”

沈炎的身影遮住韓菁眼前視線,他挑揀東西的技術甚至能稱得上專業,且一絲不茍,脊背依舊挺直,袖口卷上小臂,露出蜜色健康的皮膚,微微抿着唇,側顏俊秀清朗。

韓菁瞧了瞧他,總覺得哪裏如此熟悉。

基本相同的身高,基本相同的認真,基本相同的動作。再想想江南和另一些發小,似乎可以這樣總結,紳士的風度大都相似,粗魯的态度則各有各的不同。

韓菁透過他的動作恍惚了好一陣,終于勉強回神過來。

晚上一頓豐盛大餐,被沈炎笑稱為遲到的接風宴。食材繁多,流程複雜,他一人下廚,做得卻也有條不紊,且十分速度。

韓菁無忙可幫,一晚上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端坐在餐桌旁,看色香味俱全的中國菜一盤盤端上來。

最後盛上來的是鲈魚湯,沈炎脫了圍裙坐下來,指了指面前一個有丁點缺口的盤子,說:“盤子太少差點不夠用,幸好這個還沒有來得及扔。否則今天晚上要對着鍋吃菜了。”

“你來這裏以後總是做中國菜麽?”

“差不多是這樣。”沈炎盛了一碗湯遞給她,“跟西餐比起來,總覺得還是這些比較可口。”

除了做飯,韓菁還漸漸覺察出了沈炎其他的特點。他時間計算精準,做事效率極高,可以不需要鬧鐘就準時起床,誤差不超過三分鐘。然後在接下來的半小時裏做完以下一連串的事:洗漱完畢,仔細澆灌花園裏的植物,閱讀一份報紙,去附近超市買來食材後做完早餐,再花五分鐘或者以上的時間叫醒她起床。

除此之外,讓韓菁越發覺得神奇的是,沈炎居然還會女工,并且補出來的針腳綿密平實,如果忽略線的色差,幾乎瞧不出來新舊區別。

“我表妹小的時候,外祖母一直拿名門閨秀的教條嚴格鞭策她。有回讓她在一周之內完成一幅荷花刺繡,她貪玩了幾天,最後實在完不成了,就逮住唯一跟她同齡的我跟她日夜輪換着繡。”

“兩個人繡出來的東西,總歸會有些地方不大一樣吧?”

沈炎笑容很清淺:“都是應付交差的活計,我倆針腳一樣的爛,外祖母眼神也不大好,總之最後是應付過去了。結果以後這家夥總是厚着臉皮來找我,最後她刺繡沒成器,我倒是繡得比她還好。”

韓菁屈起一條腿,半跪在沙發邊,手指又忍不住在剛剛補好的刮破窟窿的地方輕輕摩挲,依舊覺得消化不能,說:“這說明你比你表妹聰明而且進取。”

然後就聽到沈炎的笑聲從她的頭頂上飄下來,優雅悅耳:“多謝誇獎。”

韓菁與沈炎待在一起的時候,總覺得他能很輕松就身兼多職。如今也是一樣。沈炎自己的地盤自己做主,韓菁來到英國一個月,請的女傭在房子裏基本無所事事,一個月後終于辭退。

女傭被辭退後沒幾天,有舊人到訪。

說是舊人,也不過才一個多月沒見。當那張經典娃娃俊臉在包裝精美的禮盒後面探出來的時候,站在沈炎身後的韓菁忍不住冷了臉。

江南把禮盒塞進江南手裏,從進門到坐進沙發,一直都維持着和煦燦爛如陽光的笑容。

沈炎很客氣地按照長幼尊卑喚了聲“江南哥”,韓菁則是完全的語氣不善:“你來做什麽?”

江南先沖沈炎笑着點頭,然後對韓菁答得從善如流:“辦公,順便看看沈炎,最後再順便瞧瞧你。”

韓菁滿臉不信,很是鄙視地瞪着他。

江南依舊笑眯眯地:“我這麽說你又不信,那你還問我做什麽?”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我哪會知道你在這裏。”江南接過沈炎遞過來的白水,喝了一口,環顧房子一周,眼神在他們兩人身上不住游移,臉上仍舊挂着微笑,說話慢悠悠地,“來沈炎這兒就是想問問你在哪兒住着,沒想到你們兩個住在一起,倒省了我再跑路。”

晚飯時間,也不知江南和沈炎兩人串通了什麽,等到韓菁從卧室裏消了半肚子的氣出來,沈炎已經不見蹤影,江南則摟住她的肩膀,不由分說把她往外拖:“陪你江南哥哥吃頓飯。飛機餐無法形容的難吃,我現在已經餓得渾身沒勁兒了。”

——渾身沒勁兒還能拖動她大步流星地往外走。韓菁睨了他一眼,嘴唇抿着,一句話也沒說。

落座,吃飯。韓菁照例沒吃什麽就放下刀叉,倒是江南,大概真的是餓狠了,菜色端上來後的前十五分鐘一直都在低着頭吃東西,一句話都沒和她說。

但等到十五分鐘後他擡起頭,韓菁看到他的眼神,便知道即使說客是最擅長甜言蜜語忽悠人的江南,他後面的話也絕對稱不上什麽好聽。

“這一個月在英國待得怎麽樣?有沒有不如意的地方?”

韓菁面無表情:“我在這邊好得很。江南哥哥,請你說重點。”

“菁菁,”江南擦擦嘴角,指着自己的眼尾,略略收斂了幾分笑容,“我前兩天才發現,我的眼角已經開始有小皺紋兒了。”

韓菁眉目不動,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你和你小叔叔之間有矛盾,這個我知道,我也能理解。但是寶貝兒,你能不能告訴我一句實話,你這次剛從新加坡回國,又馬上不打招呼跑到英國來,還不肯讓大家來看你,原因是什麽?”

韓菁盯住他,半晌沒說話。直到江南致意服務生再上些甜點的時候,才幽幽地開口:“是小叔叔讓你這麽問的?”

江南做出很驚奇的模樣:“原來莫北也不知道原因?你小叔叔口風一向緊得很,最近更是跟貔貅一樣,牙關緊閉,只進不出了,我要不是從他那兒什麽都打聽不出來,還會千裏迢迢地來問你麽?”

“你就使勁睜着眼睛說瞎話好了。”韓菁低低嗤了一聲,“你來這兒以後跟我一句實話也沒有,我為什麽要跟你說實話?”

江南笑起來:“那好,你想聽什麽實話?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咱倆交換怎麽樣?”

“我才不稀罕。”韓菁揚着下巴,眼神微冷,“你知道的肯定都是非重點,我為什麽要和你交換。這麽掉價的事,如果你是我,你肯依麽?”

江南笑得更濃了,并且調侃:“越來越伶牙俐齒了,我真不知該說什麽好了。好吧我承認,我這次來英國名義是公事,實際上确實是莫家的跑腿兒,最主要的事就是代表莫家和我自己來看看你。”

韓菁微微低下頭,攪動着甜點最上層厚厚的粘稠的奶油,沒有吭聲。

江南探身過來,摸了摸她的頭發,語音柔和:“不管你怎麽想,你要相信你小叔叔的能力。”

韓菁把甜點攪動得更加緩慢,還是沒有說話。

“丫頭,”江南收回手坐正身體,露出一個笑容,“雖然你可能不想回答,但我還是想再問個問題。你是不是喜歡上沈炎了?”

他的話音剛落,韓菁驟然擡頭,深深擰起眉毛正預備發難,江南已經率先用雙手護在了臉前,一疊聲地道歉:“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我就是随便問問,現在已經知道答案了,你不要生氣,千萬不要生氣,消消氣消消氣。”

韓菁不理會他,已經拎起了自己的手袋:“我走了。”

她走了沒幾步,又被江南雙手壓住了肩膀。韓菁梗着脖子,連帶肩膀都僵硬。

江南徹底斂了笑容之後的臉色很嚴肅:“菁菁,你小叔叔最近生病住了院,誰都不想見,只想見見你。他很多年都沒有病重到這種程度,已經半個月沒有出院,你要不要回去瞧瞧他?”

韓菁仰起臉,死死盯住他,嘴巴抿得更加緊。半晌才緩慢吐出幾個字:“什麽病?”

江南嘆了口氣:“前段時間發了一回燒,不知怎麽就燒到醫院病房裏去了。說是免疫力過低,用了很多藥,但臉色就是不見好,這麽多天病床旁邊一直都有輸液瓶子吊着。你小叔叔以前也就比我輕個那麽幾斤,現在二十斤都有了。”

韓菁垂下眼,又是長久不說話。直到江南催促才開了口,輕得近乎聽不見:“我不回去。”

“我明天下午的航班。”江南笑了笑,再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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