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覃子姝重複了一遍她的話:“十年?這麽久?”

冀瑤沒什麽表情:“我會撐住的,放心,你玩不死我。”

覃子姝笑了,“可是我會膩的啊,我甚至無法保證在這一年也全心全意地讓你陪。”

“不許找別的人。”冀瑤語氣強勢地打斷她,“既然我敢說十年,就有信心辦到,如果你中途膩了,說明是我的問題……我盡量保證不會讓你膩的。”

覃子姝滿目複雜地看着她,但是冀瑤垂着眼,沒有看到覃子姝眼裏的悲哀。

覃子姝心想,果然,這才是留下她正确的方式嗎。

冀瑤軟硬不吃,自己前幾世無論用何種方式都不能讓她心軟,甚至硬來強迫她都不可以。

如今自己成了這幅模樣,反倒引得對方主動留了下來。

世事無常,不遂人願,覃子姝曾經非常迫切地想要在對方心裏留下一些好印象,自己想要展示那些優秀的地方,來告訴對方,她沒有白養自己,自己是很棒的,沒有辜負她的期待。

但是冀瑤卻用行動來回應她——我根本沒有對你有任何美好的期待,如今你好,我也只是放心而已。

哦,你要誇獎啊。

好,我誇你。

還有呢?

覃子姝無數次地流淚看着她,恨得刻骨銘心,又沒有辦法。

這一次……

她徹底不打算向冀瑤展示那份攢起來的“優秀”了。

覃子姝非常惡劣地把自己的毛病都挑出來無限放大,拿血手印在對方心裏抹下濃墨重彩的油畫,以“責任”的名義逼着她留下。

如此,反而如願了。

也太諷刺了。

覃子姝看着無悲無喜的冀瑤,心裏的痛苦不比她少。

“好,先去吃飯。”

她收拾起心情,想要拉着冀瑤的手一起下樓。

冀瑤沒有拉她的手,而是先去拉開了窗簾。

厚重的窗簾倏地被拉開,奪目的陽光直接灑到覃子姝臉上,刺得她瞳孔一縮,像是被陽光打了個掌掴。

“如果哪天你發現自己有些心理像是要變/态,想要走極端或者說一些破話。”冀瑤居高臨下地看她,“那就拉開窗簾去見見太陽,多曬曬陽光,補腦又補鈣。”

覃子姝:“……”

怎麽感覺對方在罵人呢。

下一秒,方才還在說教的冀瑤突然換了個腔調,就像覃子姝善于說着說着帶上頑劣的假面一樣,她也搬出了“聽話”的面具。

冀瑤“很乖”地站在覃子姝身邊:“啊……對不起,我突然想到了以前的故人,一不小心就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覃姐應該不會怪我吧。”

覃子姝:“……”

冀瑤眨眨眼:“一起去吃飯呀。”

覃子姝不開心,所以故意為難她:“你剛剛把我當做‘故人’的替身?”

冀瑤拒不承認:“沒有,我哪兒敢呢。”

覃子姝一口氣憋在心口,頭一次被冀瑤氣到了。

吃過早飯以後,覃子姝還有行程去忙,她告訴冀瑤可以随意外出去玩,也可以呆在家裏等她回來,但是有一點特別重要——不要去二樓走廊的最後一間雜物間。

她要是不說,冀瑤也沒那閑工夫在家裏閑逛。

但……她既然提了一嘴。

冀瑤眉心一跳,有點好奇:“那裏面有什麽?”

“不要對那裏産生好奇心,這樣一點都不好。”覃子姝貌似很趕時候,叼了片烤吐司就出門了,臨走前,她又折回來和冀瑤說,“一個小時後會有人來給你送重新打好的合同,記得簽了。”

冀瑤專心地拿刀叉把煎蛋分.屍,頭也沒擡:“知道了。”

直到聽到門響,冀瑤才放下了手裏的餐具。

來幫她們做飯的阿姨有點局促地擦了擦圍裙:“是飯菜不和胃口嗎?”

“哦,不是的,您的廚藝很好,讓我都有點懷念過去了。”冀瑤不會把自己的壞心情轉移到無關人員上,她笑着賠禮,“今天的碗我來洗吧,您辛苦了。”

通過觀察,冀瑤發現這裏沒有阿姨常住的痕跡,這位阿姨估計只是在固定時間段來打掃一下房屋或者根據覃子姝當天的胃口做個飯菜什麽的。

阿姨也和緩地笑了:“不用不用,我來洗碗就好,也不麻煩,收拾在洗碗機裏就行。”

冀瑤面善,就算是素未謀面的生人都對她有天然的好感,在覃子姝不在的情況下,阿姨非常喜歡和她多聊會兒。

“我姓趙,老家是蘭蒼那邊的,以後叫我趙姨就好。”趙姨滿眼都是笑意,眼神中充滿了長輩的關懷,她說,“子姝也是這樣說的,她說我做的飯很有她小時候的味道,所以隔三差五就要叫我來做個特色菜解解饞。”

子姝……

冀瑤對這個稱呼有點意外,因為在覃子姝這裏,能夠叫她子姝的,估計是很貼心的人了,問題是,她那麽寡淡的人……

冀瑤根本想象不到,長大後的覃子姝也會在忙完回家後期待一桌喜歡的飯菜,然後和一個叫自己“子姝”的長輩聊點什麽。

也是,蘭蒼縣城不大,小覃子姝七歲之前都在那裏長大,生活習慣難免留下一些家鄉的痕跡,比如飯菜什麽的。

……她居然也會懷念那個留給她一身傷的地方嗎?

冀瑤仔細想了一下,自己将七歲的小覃子姝接到大城市之後,對方沒有表現出任何懷念的跡象,就連自己提出帶她回老家看看時,也被對方一口拒絕了。

那時候,冀瑤半開玩笑地問她:“真的不回去看看嗎,那是你長大的地方,我不是要把你丢回老家的,只是單純回去看看,免得你思鄉……”

“不去,我讨厭那個地方。”小覃子姝隔着一道門,沒有讓冀瑤進來,她說,“那不是我的故鄉。”

冀瑤靠着門,就像是在聽小孩說傻話一樣,嘴角帶着釋然的笑:“你可以不承認很多東西,比如不承認我是你的姐姐,但故鄉怎麽能不承認呢,它可是永遠在那裏,你逃也逃不開的根源。”

話多了,就顯得絮叨了,冀瑤說完就識趣地走了,從此再也沒提這茬。

看來啊,現在是小孩長大了,懂得懷念故鄉了,不然不會特意招來同是老鄉的趙姨為自己做飯。

冀瑤叉起一塊焦酥且嫩的煎蛋,盯着那一小塊,感嘆道:“十年了,好多事情都變了。”

飯後,冀瑤幫着趙姨做了一些家務,趙姨本惶恐地要拒絕她,又拗不過她,拖把強行被冀瑤奪走之後,趙姨便拿着抹布和她一邊聊一邊打掃。

趙姨說:“你是很好的孩子,難怪子姝願意幫你,就連我呀,見你也歡喜得厲害,在我們那邊,我瞧着歡喜的孩子,最後都有大出息。”

幫?

冀瑤敏銳地抓住了趙姨口中的關鍵詞,她不動聲色地順着話題打聽:“趙姨,以前子姝幫的人都是什麽類型的呀?”

趙姨拿着抹布的手突然停了下來,她突然用方言說了個拟聲詞,方才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

蘭蒼那邊的人大多樸厚老實,不太會像外鄉人一樣虛與委蛇地說場面話,趙姨明顯就不是個會演戲的,她在意識到什麽時候,便帶着歉意對冀瑤笑了笑。

其意不言而喻——覃子姝不讓說,對不起了。

冀瑤并沒有察覺“不讓說”還是“不讓對自己說”的差別,她不是個喜歡為難人的人,便善解人意地重新換了個話題:“那趙姨說不定挺擅長相面的呢,以後不考慮做個兼職嗎?”

趙姨知道她是特意開玩笑緩解自己的尴尬,便更加歡喜地笑了。

一個小時很快過去了,門鈴響起之前,趙姨便告別離開了。

冀瑤一個人去開了門,她想簽完協議就出去做個簡單體檢,比如自己是不是Omega什麽的。

可是,當她打開門的時候,門外的來人卻讓她改變了主意。

“……婁娟?”

冀瑤徹底愣在了原地。

這是她前世的王牌經紀人。

現在居然跟了覃子姝。

門口的女人一身利落的西裝,酒紅色的發垂在鎖骨處,五官和當年沒什麽太大的變化,但是十年了啊,歲月饒過了已死的自己,沒有饒過那些活着的友人,冀瑤看着婁娟瘦到半脫相的臉,對方顴骨下方甚至能看到凹陷的陰影。

冀瑤瞬間領悟到了時光的苛刻,這是她重生後頭一次如此感懷。

可能因為覃子姝是從小孩變成風華正茂的大人了,所以自己沒有太大感觸,但是比自己年紀稍大的婁娟再等個十年,就是真的變老了。

因此再次重逢,觀感格外觸目驚心。

“您好,是冀瑤女士嗎?”婁娟用那種公事公辦的疏離語氣對她說,“我有點趕時間,簽了字以後要是沒什麽事情……”

可能是嗓子有點不舒服吧,冀瑤聽到對方說的有些快,言語間帶了點哽咽的停頓。

冀瑤很想叫她喝杯水再走,但是婁娟此人辦事幹脆利索,既然說是趕時間,那一定是很急,喝杯水再走是不現實的事情。

現在冀瑤最應該做的事情就是配合對方簽了字。

她迅速提筆,落下的前一秒,刻意改變了寫字習慣和字跡——冀,瑤。

不再是以前的潇灑一筆勾連了,她不想讓婁娟認出如今自己,一個被自己養大的孩子豢養的……金絲雀。

冀瑤不敢想象,婁娟若是知道真相,該作何反應,她只知道自己最好捂住傷疤同養歪的兔崽子一起呆在陰影裏,在治好對方之前,自己也不需要再見陽光。

“您是覃姐的經紀人嗎,您這麽忙,辛苦您跑一趟了。”冀瑤帶着微笑的假面,以一個金絲雀該有的模樣,用半讨好的語氣說,“您回去的路上要注意安全啊。”

婁娟淩厲且冷淡目光只在鏡片下,她像是在專心看手中的協議,所以沒怎麽理冀瑤就離開了。

關上門的瞬間,冀瑤捂着心口靠在門上——這叫什麽事兒啊!要不是覃子姝那個兔崽子,自己也不至于不敢上去認人。

老實說,直到冀瑤跟着覃子姝回家到方才之前,她都對“做對方金絲雀”沒有什麽太大的感觸,就算昨晚發生了啥,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反正對方也認不出自己,只要自己豁出臉就能把她引到正路,犧牲一下沒什麽。

冀瑤突然捂住臉——她突然發現一個問題,以前的老友還在這個圈子裏,萬一哪天和自己相遇,她們要是還記得自己,豈不是……

心大的冀瑤終于意識到了“羞恥”是一種什麽樣的滋味,感覺自己以後都沒臉出去晃悠了。

她不知道的是,一門之外,那位“着急走”的女士其實并沒有離開。

她也沒有多想,為什麽那般王牌的經紀人在十年之後,還會屈尊為覃子姝跑腿。

只是……單純為了送一份文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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