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 往事可追(二) 踩着七彩祥雲的蓋世英……
三日之後
太陽初升之時, 連綿不斷的車馬、駱駝、官兵和商人從城門中緩緩而出。
隊伍之中,吳大嬸、金婆婆和阿甜坐在板車上,沈乾坐在前面驅使着馬兒,蘇媚兒則騎着駱駝走在一旁。
她們兩個依舊穿着男子服飾, 沈乾臉上抹了黑粉, 看起來如同瘦弱的少年一般。蘇媚兒則長發高束,筆挺的坐在駝背上, 看着格外飒爽。
跟着軍隊的商隊不少, 聽聞這些日子北燕邊境動蕩, 有不少流竄的馬賊,到底不安全。
雖然與軍隊同行要花些銀子打點,但到底有當兵的護着, 再加上諸多商隊結伴, 衆人瞧着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隊伍,心裏也踏實些。
沈乾摸了摸手腕,她昨日特意找城裏的武器商打制了件簡易的暗箭以備不時之需。
到北燕之後的情形如何誰也不清楚,蘇媚兒想來是同她一心的, 想要阻止諸葛鴻結盟北燕, 但單憑她們兩個人微力薄, 還要謹防被諸葛鴻發現, 危險太大。
想到這裏, 沈乾嘆了口氣。
等到了北燕,先将金婆婆和吳大嬸三人安頓下再做打算吧。
不論如何也不能連累了吳大嬸和阿甜。
“想什麽呢?”
沈乾擡頭望去,就見蘇媚兒在陽光下長身玉立的身影。
她一手掌握着缰繩, 一手把着長劍,馬尾發梢被風吹得微微飄起。
真是帥。
沈乾又忍不住豔羨。
蒼茫大漠之中的蘇媚兒,脫離了後院的束縛, 洗盡鉛華摘去華冠,不再是嬌弱妩媚的籠中金雀,而是可以翺翔在天地之間的蒼鷹。
大漠黃沙,将她如利劍出鞘般驚心動魄的美渲染得淋漓盡致。
“我想起當初在千歲府見到的你,和現在的你判若兩人。初見時你雖然一身華服妝容精致,卻是滿目的萎靡和惶恐,像是精心雕刻的瓷娃娃,看着好看卻一碰就碎。可如今的你,即使是粗布麻衣也掩藏不住風采。”
蘇媚兒展顏一笑:“我十歲之前便是江湖漂泊為生,阿爹去後不久就被老王爺收入府中培養。一入王府便是七年,險些忘了外面的天地是何模樣。如今想來,以前為了一份恩寵勾心鬥角,同王府中為了一份吃食相互撕咬的狗有何區別。”
想到這裏,她也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深宮後院就是個吃人的地方,将人囚禁其中,用錦衣玉食讓人生了貪婪惰性,消磨意志,最終失去自我。現在想想當真是後怕,我自诩聰慧,文武雙全,卻差點也成了那深院白骨。”
她朝沈乾道:“還要多謝你,救我出了這煉獄。”
“那你還愛諸葛鴻嗎?”
沒想到沈乾這般直接的問出了這個問題,讓蘇媚兒猝不及防。
她愣了愣,沉默片刻旋即微微搖頭:“七年相伴,我同他也算是青梅竹馬,要說不存一絲喜歡那是不可能的。我愛着那個會為我撫琴作畫,爬樹摘果子的少年郎,但我也清楚的知曉那個會臉紅偷笑的少年已經不在了。如今諸葛鴻所作所為,也讓我覺得或許自己從未看透過他。”
少年時的懵懂情動順理成章,如煙花般絢爛又短暫。
野心會改變一個人,時間卻會讓兩情消磨。
蘇媚兒低眉垂眸,眉目間盛滿了悲傷:“那個位置,當真那麽重要嗎?”
“誰知道呢?”
沈乾懶懶道,“說不定坐着還硌屁股呢。”
聽到她這沒由來的一句,蘇媚兒頓時“噗嗤”一下笑出了聲,原本的哀婉也蕩然無存。
她仰頭長舒了口氣,随即輕松道:“倒是你,你當真不打算回大趙了嗎?”
“不知道,總歸現在是回不去了。”
沈乾沒把話說死,“諸葛鴻對我恨不得除之而後快,我原以為依附于九千歲便沒了煩憂,可如今看來九千歲也并非完全可靠。我不能再把身家性命全壓到他身上了。”
“早該如此。”
提到九千歲,蘇媚兒就從心底透出一股涼意,便是在炎炎大漠也頓時寒毛竦立。
“九千歲那種人就是瘋子,能逃多遠逃多遠。旁人那也就是一死,再不濟者酷刑加身折磨致死。可若是落到九千歲手中,那不僅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還是殺人誅心。”
她接着道,“要不,等北燕一事解決之後,你同我們一起走吧。我和婆婆原就是打算經北燕西域,往西海諸國去。聽聞那裏群山環繞,縱海穿流,也有許多中原看不到的風景。”
西海諸國?
沈乾剛想回答,便聽到隊伍前頭有人驚呼:“你們看那是什麽!”
衆人聽到這話朝前望去,就見不遠處黃沙掩蓋下的滿是鮮血的馬匹、車駕和殘肢。
慘狀之甚,觸目驚心。
“血……”
“怎,怎麽會死這麽多人?”
隊伍中頓時人心惶惶,沙漠裏死亡并非稀罕事,但大多數是因為迷失方向,饑渴疲憊或者午夜凍死。
可看這屍體的規模怕是一支商隊,商隊在大漠中都會有經驗豐富的向導引路,更何況從這條路往北燕走不過三日,一般不可能是因為迷路死亡。
隊伍中的人忍不住小聲嘀咕。
“難,難不成……是馬賊?”
“我之前就聽說北燕邊境有馬賊出沒,不會真的是他們吧!”
“怕什麽!咱們有北燕的軍隊保護,那些馬賊看到咱們肯定吓得屁滾尿流離老遠就跑了!別自己吓自己!”
“可,可是馬賊都是亡命之徒啊。”
“吵什麽吵!”
這時,就聽領頭的軍官一甩馬鞭大聲呵斥道,“安心走你的路!若是有賊人敢來,就讓他看看我們北燕狼旗軍的厲害!”
隊伍繼續前行着,人心卻不再安穩。
經過一具屍體時,沈乾眉頭微挑。
吳大嬸顯然也看到了那具屍體的臉,頓時面色緊張:“這,這不是……”
那黃沙中的面容,正是當初将他們賣給人販子的“老鄉”。
算下時間,這支商隊也不過比他們早走兩日,居然就早此橫禍。
越往前走,屍體愈多,粗算下來竟有二十多人,已經占了那商隊的半數以上。
當真是殺得毫不留情。
能有這種手筆的,在這沙漠之中也只有馬賊了。
蘇媚兒眉頭也愈加緊皺:“情況不太妙。”
馬賊一般只會在一定的區域流竄,專門劫殺商隊。
他們既然敢在北燕邊境犯事,想來比一般馬賊膽子要大許多。
沈乾也深以為然,不過雖然收繳稅款的都是些散兵,可若是當真劫殺了軍隊,那便是正面同北燕叫嚣。
馬賊即使膽大,應當不會沒腦子。
然而正這麽想着,衆人就聽到一陣馬蹄聲。
尋着聲音望去,就見沙漠之上出現了一群紅衣蒙面,手持彎刀的男人,正驅馬朝隊伍沖來。
“是,是馬賊!”
“快跑!快跑!”
方才見到那人間煉獄,衆人心裏對馬賊的恐懼都到了極點。
有人見狀連忙大喊,拼命抽馬朝前跑去。
原本秩序井然的隊伍頓時亂做一團,高喊聲,尖叫聲充斥一片。
軍隊也沒想到馬賊當真敢劫北燕的軍饷,拔刀高喊想要制止慌亂的人群卻無濟于事。
馬賊的速度太快,像是離弦的弓箭一般轉瞬便到了眼前。
刀起刀落之間,鮮血四濺,沾染着塵沙滾落。
眼見着人已經到了眼前,蘇媚兒執刀砍落一人,大喊道:“你們快走!”
蘇媚兒有武功在身還能抵擋,他們四個老弱病殘留在這裏只會連累她。
“保重!”
沈乾猛甩缰繩超前突圍而去。
“駕!”
馬車颠簸前行,然而車上載着四個人又是在沙地之中,即使蘇媚兒竭力阻攔,但到底雙拳難敵四手,只能勉強自保。
沈乾望着車後逐漸追上的馬賊,拉過阿甜抓住缰繩:“你穩住馬車。”
說罷撩開衣袖舉起手腕,眯眼瞄準來人方向按動機關。
“嗖——!”
一支冷箭飛射而出,那迎面的馬賊驟不及防,鋒利的暗箭直直射入他面門,頓時跌下馬匹。
金婆婆瞧見了輕笑一聲:“小丫頭,準頭倒是不錯啊。”
沈乾一邊快速裝着暗器一邊道:“我這些雕蟲小技抵不了多久,婆婆您若是功夫還在,那還是幫忙的好。否則方才那商隊便是咱們的下場。”
金婆婆淡淡道:“我的武功早就被廢了,生死有命,何必在意。”
“是嗎?”
沈乾瞄準方向又射一箭:“我還以為婆婆想看看那惡鬼的下場呢,靠!”
這一箭卻并未射中,那馬賊有了防備,揮刀便将暗器擋去。
金婆婆冷哼一聲:“你說的倒輕巧。”
若是淮南王那麽容易扳倒,她又何必在這荒漠之中苦苦熬過這十幾個年頭。
就在這時,馬賊已經躍過板車,高舉彎刀。
沈乾眼疾手快将阿甜拉過,那刀光下一秒便已在她身邊劈下,頓時馬首分離,鮮血四濺。
板車應聲掀翻,四人依着慣性被甩到沙地上翻滾下沙坡。
“咳咳……”
沈乾艱難的爬起身,望着沙坡之上驅馬而下近在眼前的馬賊,不死心的拉着金婆婆喊道:“婆婆,您再不出手咱們就真的要去見閻王了!”
金婆婆苦笑一聲,拉起衣袖。
沈乾就看到她雙腕上兩道異常猙獰的傷疤。
身後響起馬兒嘶鳴聲,她轉頭望去,就看到倒在血泊中的吳大嬸。
“娘親!”
阿甜睜大眼眸,跌跌撞撞的從地上爬起想要撲上去,卻被馬賊彎腰抓起,戲谑般的又甩到一旁。
另一個馬賊已經驅馬立于她身前,眼中滿是戾氣和殺意。
沈乾面色蒼白,她的暗器方才已經射光了。
這個距離,長刀所及,想要用銀針偷襲根本沒有可能。
夕陽下寒光揚起,沈乾雙手緊攥,死死望着被高舉起的彎刀。
為什麽?
她那麽艱苦才活到現在,憑什麽要這麽不明不白的死在這個鬼地方!
明明什麽都沒完成,她還什麽都沒有做!
然而所有的不忿和怨恨,最終都在寒刀落下的那刻化為絕望。
沒有人能救她。
這次真的沒有了。
寒刀帶着淩厲的風毫不留情的劈下,命懸一線之際,卻忽然停在了她的眼前一寸。
沈乾一愣,就見下一刻,那刀歪移開來。
執刀的馬賊目光渙散,緩緩低下頭難以置信的望着胸前透出的帶血箭頭,最終僵硬着身子栽下馬。
他的背後,一支長箭從肩胛處深深插入心髒,将他整個人貫穿。
原本那玩弄阿甜的馬賊見狀,還未等勒馬轉身,身子頓時也一僵。
又是一箭,同樣精準的穿透了他的心髒。
沈乾看着癱軟在地上死不瞑目的馬賊才恍然回過神來。
她猛地爬起身子,跌跌撞撞的将馬賊手中的彎刀撿起護在阿甜身旁。
不遠處傳來陣陣馬蹄聲,她擡眼望去,就見大漠夕陽之下,一隊人馬飛馳而來。
為首那人一身玄衣,手執長弓,身形挺拔。
風沙獵獵卷起衣袍,高束的墨發飄散在腦後。
黑色的面紗遮住了他的容顏,卻遮擋不住萬千風華。
那人勒馬而停,翻身下馬走向沈乾,望着對向他的刀尖輕呵一聲,擡起長弓緩緩将她手中的刀撥到一邊,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他微眯起一雙精致的桃花眼,聲音如清泉擊石,又勾着尾音,慵懶得仿佛初春裏拂過的微風。
“怎麽,你也想對咱家動手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