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1.

那天早上睜開眼的時候,我還在想着我可能必須直接轉兩班巴士去學校,即使會遲到還是得避免在校車上遇到莉莎。

「菲尼斯,我昨天實在不應該對妳亂吼…」我用剛起床的聲音對窗邊的愛神說,揉着眼坐起身,要是現在不道歉我之後會拉不下臉,「妳…」

我說着瞠目結舌,「妳…」

早晨的光線是金黃的,而弓着背坐在我那敞開窗上的菲尼斯擋住了光線傾瀉進我房裏,獨留幾束殘光,伴随着她的身影爬上我的床。背光的她幾乎有一半都成了剪影,她靠着窗框那迷失在晨光中的眼光,利落的頸線,那金黃柔順的發,蜷縮的纖細身軀,纖長的腿垂下了窗框、腳尖落在地板上,翅膀微微的震動,羽毛半透的讓陽光穿過,輕薄精巧,好像玻璃打造那般…

翅膀?

我以為菲尼斯的翅膀是隐形的,原來一直都是我看不見而已。

「怎麽?後悔道歉了?」菲尼斯終于把視線轉向我的時候并沒有意識到什麽異狀,一貫嘲弄的語調。

「妳…」

我下了床,小心翼翼地靠近她,不可置信。

那翅膀不大,就我看來大概二十寸左右,跟一個大披薩差不多寬。

我伸手,輕輕碰那羽翼,還以為會像以前摸過所有鳥類的翅膀一樣,摸到強硬而纖維般的質地,但菲尼斯的翅膀很蓬松柔軟,幾乎要感覺不到骨骼與肌肉的起伏。

菲尼斯似乎沒有預料我的觸碰,那羽翅好像驚吓般倏地伸展開來、拍打,那一刻的不平衡她自己也沒有提防,眼看就要從我的窗邊向外傾斜。我一把扯住她的手臂向內拉,我可能太用力了一點、也可能我錯估了她的體重,雖然的确是成功讓她向內了,但我倆也雙雙跌在房間的地上。

「笨。」

我擡眼才想瞪她,便發現那雙天藍色的眼就在我的正前方,離得太近了些,這樣對着我讓我驚惶…實在是太靠近了。

「妳讓我掉下去,我再飛上來就好。」

想想也對啊!我幹嘛雞婆要拉她?更何況在我已經明白看見她翅膀的情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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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口想要反駁,但發現菲尼斯人壓在我身上,太突然的親密接觸使我僵直尴尬了,而她似乎不覺得有什麽不妥,即使我是幾百年來唯一可以觸碰她的人。

…或許也是因為幾百年來她誰也碰不着,所以從來都不需要思量肢體接觸的界限吧。

從我的角度還看得見她無袖衫——現在我知道上衣布料這麽少還有點挖背是為了翅膀的緣故——外頭的裸肩,還有那無論何時、何地、何種光線下都美得要人屏息的翅,即使安然收在背上仍舊使人震撼。

我不敢看她的臉,不知怎的就是不敢把目光移到她臉上。

「安,妳尴尬。」菲尼斯說,而我忘了她能夠讀懂情緒,「原來妳也會尴尬。」

聽懂了她文字裏頭的意味,這讓我一時間憤慨起來,她的語調裏有玩味,她知道我這刻的笨拙所以故意玩弄我,可惡。

但一羞憤我便聽見菲尼斯輕笑,知道我又上了她的當。

「玩夠了就起來啊!」我不耐煩地對她低吼,什麽尴尬、窘迫、羞赧…都煙消雲散。

菲尼斯站起身,換回原先冰冷的神情看我,但嘴角還殘留着淡淡的笑意。

「現在妳看得見翅膀了。」她說着又坐回窗框上,好像很喜歡那室內與室外交界的地帶,「真奇怪,安,妳真的很奇怪。」

妳這個長翅膀又怪裏怪氣的女人才奇怪!

我現在都覺得她存在我房間這件事情很詭谲了,本來她就跟我房間不搭,現在看起來更像大象在世貿中心閑晃一樣。如果要我費點心思把房間布置得适合愛神居住的話,可能必須購買些巴洛克式的家具,同時地又要煩惱是不是該加入些解構主義的元素,畢竟她這人看起來還有點後現代。

「甜心,妳一早在樓上『乒乒碰碰』地吵些什麽啊?沒事吧?」我媽的聲音從外頭傳進來。

「超好!」我大叫,「我沒事,要下去了。」

我媽又嚷了一句什麽我沒聽清楚,不過通常後頭的這句都不太重要。

我從地上爬起後匆忙地找衣服換穿,看菲尼斯在我脫掉睡衣後絲毫不害臊的在房間繼續亂晃。要不是我今天不能搭校車時間很緊迫、沒什麽時間多思量,不然不能讓這家夥感覺尴尬、或羞恥的,實在是讓人不甘心。

我背上背包,下樓從我媽手中接過三明治,還有例行的那幾句唠叨,匆匆地推門外出,看到菲尼斯等在門外的身影又讓我驚奇一次,明明早上就知道翅膀這回事了。

我只能說,除了她的魔法以外,她全身上下就這對翅膀最像愛神。菲尼斯本人比較像會在Linkin Park演唱會上遇到的那種女生,有點抽離又有點不搭嘎,但某些角度還蠻迷人的,如果她身上有刺青、穿環,她就是那種會讓妳對毀身藝術抱有憧憬的人。

「妳昨天…」我一邊跑過馬路一邊轉頭問她,忍住不要被那對風中鼓動的優美翅膀給吸引過去,「妳昨天說『對不起』?」我想我還沒混亂到忘記這個細節,即使我當下沒辦法恰當的反應。

「嗯。」菲尼斯應了一聲。

「妳道歉。」我說,「妳實在不需要道歉。」

我對她說,畢竟是我在無理取鬧的。

菲尼斯又應了我一聲,這個話題結束的格外冷淡。我不知道她這樣的反應是同意與否——是覺得同意:沒錯,的确沒必要道歉,不過過去的就過去了、還是反對:嗯,我無論如何都有錯,妳反駁也沒用——我摸不着頭緒。

到很後來我才知道她一直都愧疚,只是那原因她自己說不出口。

必須再轉一次巴士,我在市中心下車後逆着上班族黑壓壓的人潮走,看了手機上的顯示大概是不會遲到的樣子。菲尼斯飛在我上頭一派輕松,我發現她大部份的時間喜歡像個正常人一樣用走的,可能這樣離人群比較近,比較能夠找到那些「他們」。

我看見我要搭的那般巴士閃着燈要接近,過了一個紅綠燈就會迅速到站,于是我加快了擠過人潮的速度。

「啊!」

這聲驚叫讓我直覺性地更想快跑,因為十之八九會是我慌忙間釀的禍。

「嘿!妳等等啊!」那位上班族女性很有追根究柢的精神,在我身後憤慨地大叫了起來。我用餘光瞥了一眼,發現她手上那杯咖啡在擁擠中被誰——可能是我——狠撞了一下,灑了不少在襯衫上頭,更慘的是那襯衫是白的。

我依舊沒有停下前進的速度,但她的喚聲再響起的時候我轉頭看,知道了為什麽她的聲音沒有因為距離而模糊縮小,因為她根本向着我急奔了過來。

不屈不撓到這種程度,那咖啡裏頭有撒金箔跟珍珠粉是吧?

「她很快,妳會被追上。」菲尼斯的聲音從上方傳過來,提醒我。

我下定了決心不能因為這杯咖啡、這個女人而遲到,伸手進包包裏頭,随手從筆記本撕了一角,抓了只鉛筆匆匆寫下我的手機跟姓名,在公交車進站、而那女人終于追上我的時刻一把塞進她手中。

「要賠、要罵的,之後算賬。」我匆匆抛下這句,也不征求同意就奔上了公交車。

車子駛離前我還不敢往窗外看那女人的神情,後來整天都戰戰兢兢,其實我真的很擔心接到她的電話。

菲尼斯說,這位女性在這一天之內,無論發生什麽狗屁倒竈的衰事,大概都會怪到我身上了,一日之計在于晨:誰叫我要在開始之前就毀了人家的一天。

「謝謝,真是安慰!完全纾解了我的罪惡。」

我一邊對抗公交車的搖晃一邊翻她白眼,而她笑着,總是這樣淡淡笑着,卻能勾起我莫大的情緒起伏——無論是什麽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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