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別怕
【子凜,別怕…師娘在…別怕……】
秦子凜素來少眠早醒,但是今日在外,卻意外睡了個安穩的好覺。
屋外雞鳴狗叫,小溪潺潺,歲月靜好。
秦子凜迷蒙睜開眼,鼻尖是淡淡的雪松香。
他下意識一動,發現手臂被壓住,另一只手,也摟着個綿軟的東西。
而自己的腰身也被人給輕輕摟着。
秦子凜一低頭,就看到自己懷裏,縮着個小小的腦袋,烏雲般濃密的黑發堆散在手臂上,發下是一小片月牙似的額角。
窗外日光射下,那人半邊臉頰上的細小絨毛,仿佛都在發着光。
秦子凜瞳孔一縮,很快又恢複正常。
盯着那發頂看了好一會兒,秦子凜腦子裏忽然冒出個奇怪的念頭。
他就想靠近聞聞,師娘身上,是不是哪裏,都有這好聞的雪松香氣?
可他才輕輕挪了下身子,懷中人就發出呢喃聲,似是被他給吵醒了,吓得秦子凜不敢再動了。
可沈青闌到底是醒了。
秦子凜清晰地感受到背上的那只手,如火石打火一般,在他背上劃出一線火花,灼得他不自覺挺直了腰背。
然後,秦子凜就聽到沈青闌眯着眼,嘟囔道:“子凜,別怕…師娘在…別怕……”一邊還輕輕拍了拍他的背。
秦子凜全身一僵。
昨晚,到底是發生了什麽……
不一會兒,沈青闌也清醒了過來,仰起頭,睡眼惺忪地看着他,嗓音綿軟:“醒了?”
秦子凜瞪大眼睛,甚至不敢呼吸,生怕驚擾了懷裏的人。
懷中人不知道自己的一個仰頭,簡直漂亮得不像個凡人,倒像是墜入凡塵的仙人。
沈青闌一邊慵懶地揉眼,一邊伸出手摸了摸秦子凜的臉:“怎麽了?沒睡好?”
兩人這樣的相處,簡直和人間尋常夫妻相差無幾。
可沈青闌指尖才碰到秦子凜的臉,就一把被抓住。
“沒、沒什麽……”秦子凜錯開視線:“師娘,昨晚是發生了什麽嗎?怎麽今早……”
沈青闌縮了身子,披着褥子,坐起來,稍微大一點一個動作,都能看到他白色裏衣裏纖細的腰身,纖弱卻美。
“你昨晚好像做了噩夢,無論我怎麽叫,都叫不醒你,直到我抱着哄了你好一會兒,你才勉強睡着。”沈青闌一邊揉着自己的肩膀和腰,一邊回憶起昨晚發生的一切。
本來沈青闌睡的深沉,可右手忽然傳來一陣劇痛,直接把他從夢裏拉了出來。
秦子凜昏睡不醒,滿頭大汗,全身發抖,嘴裏念念有詞,想來是陷入了噩夢。
沈青闌本想喚醒他,但不知為何,沒有成功。
見秦子凜一直在說着些什麽,沈青闌附耳去聽,只聽見他一直在喊:“師娘…師娘……”
而且緊攥着他的手,就像抓着救命稻草,不肯松一絲一毫。
沈青闌靈光一閃,抱住了被噩夢糾纏的弟子,本以為沒什麽作用,卻沒想他才躺下,就被緊緊摟住,用力之大,簡直讓沈青闌以為自己是他嘴裏的獵物,撲咬着不放口。
沈青闌只好回抱過去,一邊拍他的背,一邊寬聲安慰:
“子凜,別怕…師娘在…別怕……”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些舉動,起了作用,秦子凜居然還真的漸漸平靜了下來。
只是死死摟住沈青闌腰身的手,仍舊沒有松開的意思。
為了不驚動好不容易睡安穩的秦子凜,沈青闌只好随他這麽摟着。
就這樣,兩個人維持着這樣的動作,躺了整整一宿。
秦子凜累不累,沈青闌不知道,但是他這樣一個晚上下來,全身酸疼,尤其是肩膀和脖子,感覺快要斷掉。
秦子凜聽沈青闌這麽一說,臉上閃過一絲沈青闌看不懂的情緒。
時候也不早了,沈青闌想下床,剛想跨過秦子凜,卻猛地被拉住。
“師娘,你還記得十一年前,渚陽五郡那場水患嗎?”秦子凜看着半跨在他身上的人,目光灼灼。
沈青闌一怔,想了一會兒:“你說的是,你到千鶴門前,經歷的那場水患?”
秦子凜點頭。
“記得。”沈青闌坐了下來,“如果不是因為那場水患,想必你不會踏入修仙界。”
“那當時從樹上,把我救下的,是師父,還是……”
師娘你?
秦子凜險些直接問出了聲。
沈青闌神色一斂,定定地看着他:
“你問這作甚?”
都這麽久遠的事了,有什麽可問的必要?
可秦子凜險些控制不住自己,“弟子只是想知道。”
知道當初救下自己,把自己從洪水中救下的人,到底是誰?
是師父長襄仙君?還是師娘,你?
秦子凜只知道,他一醒來見到的第一個人,是溫和儒雅的長襄仙君,他日後敬重萬分的師父。
可記憶深處,驅散記憶裏那滔滔洪水的,總是那清冷的雪松香。
只見沈青闌先是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平淡地道:
“是我。”
秦子凜先是愣了一瞬,旋即心中湧起一陣狂喜:“那當初為何……”
為何說是長襄仙君救下的他?秦子凜想問。
沈青闌似是知道他未問出口的半句是什麽,本能詫異了一瞬:“不是我存心想要瞞你,只是我……”
沈青闌眼神罕見地有些許茫然:“我現在也記不清楚,我當初為何會讓你拜入長襄門下……”
見沈青闌這樣一副表情,秦子凜一怔。
師娘這是何意?
可不等他再出口詢問,門忽然被敲響。
“兩位施主,可是休息好了?”屋外的農戶男主人試探地問:“草民家兩口子快到下田幹活的時候了,所以就想問問兩位施主是不是已經休息好了……”
原來在兩個人耽誤這一會兒功夫,屋外已是天光大亮,确實是快到尋常農人下地的時候。
主人既已這麽說了,屋內二人自然是不好意思,再誤了別人正事。
秦子凜遂對外面解釋了一句,然後兩人速速下床穿衣。
各自掐了個淨身咒,兩人走出屋子。
農戶家住了三口人,一對年輕夫婦,還有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娃。
小女娃模樣可愛軟萌,沈青闌一出門,就看到她蹲着屋邊一條小溪旁,拿着根木條,在玩水。
一聽到身後聲音,扭頭就來看,而就在看見沈青闌的瞬間,她原本就圓溜溜的眼眶,猛地瞪得更加圓了。
小女娃吶吶道:“娘,是神仙……”
女主人聽到孩子的聲音,立馬跑了出廚房,嘴裏還在唠叨:“軟軟,你又胡說些什麽,哪有什麽神……”
女主人拿着廚具,愣在原地,眼神癡癡地看着站在屋外的沈青闌。
“是真的,是神仙……”說着,女主人還沖廚房裏的男主人喊了聲,讓他也快來看神仙。
見到了這一家三口這大同小異的反應,沈青闌忽然想起自己穿書對象,是還有一個“第一美人”的稱號的。
說來也是奇怪,沈青闌穿書後,很少照過鏡子,所以他對自己這幅容貌到底好看到什麽程度,始終沒有清晰地認識。
而昨晚借宿,天色已晚,農戶沒有注意到借宿者中的一位的長相,倒是非常正常。
總之,沈青闌倒是第一次,清晰地見識到了,原著作者對未來男主長相的描述,确實沒有過分誇張。
沈青闌不太擅長應付這樣的情況,秦子凜首當其沖,站在了他身前。
農戶男女主人都非常老實忠厚,不用秦子凜說太多,自己也意識到了總盯着一個陌生人,實在太過失禮和冒犯,遂盡力克制着目光,別總往沈青闌臉上瞟。
可他家的小女娃卻沒這麽自覺,不僅癡癡地看着沈青闌,摔下木條,伸出帶着泥水的小手,試圖去摸沈青闌。
沈青闌倒是并不讨厭小孩子,尤其是,對象還是這麽可愛的小姑娘。
趁小姑娘還沒摸着他,悄悄地往她身上施了個淨身咒。
然後,捏了捏小姑娘肉嘟嘟的臉頰。
可沈青闌一上手,就霎時間臉色一變,拉了拉秦子凜的袖子,給了個眼色。
兩人視線相接,秦子凜雖有疑惑,但還是暗暗點了點頭。
于是在農戶熱情幫他們準備了早飯時,秦子凜趁機詢問農戶,問他們最近些時日,附近可有什麽不同尋常的情況發生。
農戶與妻子這一琢磨,齊聲道:“還真有!”
随後,你一言我一語地補全了整個事件的全貌。
原來,近半個月以來,方圓十裏總是白天晴日當空,傍晚開始就大雨如注,而這夜雨,一到天亮就又會停下。
說到這裏,坐在一旁始終不言語的沈青闌忽然開口問了句:
“那從這天氣開始出現此類變化開始,你們每晚入夜休息,是否會總做難以醒來的噩夢?”
兩夫妻對視一眼,驚呼:“施主怎會知道這些,一開始小民都還不打算說這的,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我家軟軟,近來每晚都哭鬧不肯睡,就怕做噩夢……”
沈青闌心下了然,又問了個問題。
随後兩人匆匆用了農家準備的膳食後,留下些許錢財,沈青闌拉着秦子凜,徑直朝一個方向而去。
“師娘,可是發現了什麽?”秦子凜問。
沈青闌一邊找到此地最大的一條河流,然後順流而下,一邊在路上解釋道:
“此地方圓十裏有一只出竅巅峰的妖獸,而且還是稀世罕見的妖獸——鏡花水月,我上一次見到這妖獸,還是十年前,在前魔尊聶枭帳下。”
秦子凜經沈青闌這麽一說,也回憶起他當初守在仙門聯盟大後方時,所聽到的前線戰報。
鏡花水月既然能作為魔尊聶枭帳下護法妖獸之一,自然有它勢力強悍之緣故,但過多的,還是因為它具有織造噩夢的能力。
仙門中人稍有不注意,就容易陷于它編制的噩夢之中,難以自拔,最後只能依靠外界以斬斷其四肢之一的代價,才能醒來。
魔尊聶枭靠它,坑殺了不少仙門才俊。
其中,就有沈青闌的道侶,秦子凜的師父,千鶴門的長襄仙君。
當年,仙魔大戰中,青闌仙君差點身染噩夢,幸得長襄仙君以命換命,才成功斬殺了那頭鏡花水月。
可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導致長襄仙君重傷不治,最後死在了秦子凜面前。
可以這麽說,如果沒有那頭鏡花水月,長襄仙君也不會死。
而在此之後,喪偶的青闌仙君早已把已死的魔尊聶枭,以及他帳下一衆妖獸都研究到底褲都不剩。
尤其是妖獸,鏡花水月。
“鏡花水月靠拖凡人陷于它織造的噩夢中,再吞噬其産生的恐懼情緒,來增長修為。”
沈青闌目視前方,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嚴肅神色:“但是它的隐身之地,也會自然産生白日烈日,入夜暴雨的奇異氣象變化,同時被它吸食情緒的人長此以往,外表雖不顯,但暗裏會精血虧空致死。而且它喜濕厭幹,通常藏于潭水之下。所以,我們只需要順着水流,就可以找到它的藏身之地。”
秦子凜忽然聯想起自己昨晚做的噩夢:“那我昨晚……”
“應該是的。”
沈青闌點頭:“你修為在這妖獸之下,很容易被它拖入夢中,反倒是我,境界在它之上,所以沒有受很大的影響。但也因為它境界已高,我居然沒有馬上察覺它的存在,要不是那小女娃來摸我,我大概率也發現不了……”
說着,二人已經走到了河流相彙所形成的大水潭旁。
沈青闌彎腰點了點潭水,随後道:“子凜,你在潭邊布下十二道鎖妖陣,讓我下水,把這妖獸逼出,困它一二,等它力竭,再将他斬殺!”
沈青闌布置好一切,往自己身上施了個化水咒,悄無聲息地潛入水中。
秦子凜不敢松懈,認真布下十二道鎖妖陣,然後潛伏在水邊,靜候其變。
也不知道他在水邊守了多久,但随着時間慢慢逝去,望着平靜無波的潭面,他心中的不安愈發高漲。
就在他惴惴不安之時,水面“轟”地一聲炸開,激起幾人高的激蕩水柱。
而先一瞬破水而出的,是形似玳瑁,但面目猙獰的巨大妖獸,發出刺耳的嘶吼聲,氣勢逼人。
但秦子凜可以清晰地看到,這妖獸背脊上血肉模糊一片,明顯是利器所傷。
妖獸飛騰欲逃,卻狠狠地撞到鎖妖陣所結十二道結界之上,逃命未果,遂怒意更勝。
而緊接着,一道白影破水而出,手持流光仙劍的仙君,姿容絕豔,面色是前所未有地嚴陣以待。
白光閃過,妖獸終于是轟然墜下,再次激起萬丈水浪,死氣既生,再無生機,但卻未沉入水下。
白衣仙君飄然落地,秦子凜去接,卻接到了一顆透明的珠子,以及那人軟趴趴的身體。
“拿好。”沈青闌勉強說完,就徹底沒了聲。
随後,血腥味瞬間掩蓋了清冷的雪松香,充斥在秦子凜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