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李昕滿肚子說不出的委屈,發洩般地縱馬跑遍大半個京城,等他氣喘籲籲停下時,懷裏的兩只小兔子已經被一路颠簸震暈了過去,柔軟的肚皮輕微起伏着。
李昕一手托着一個,心中一片茫然。
只是一個晚上失約,就再也見不到那個約好的人。
丹青,你去了哪裏?
此時,一輛裝飾不凡的馬車進了京城。
城門登記處寫的徐州人士,是京城福來客棧的少東家。二十出頭的年紀,俊秀的臉上總是蒼白一片,似是有什麽痼疾。
李昕在河堤上站了一會兒,兩只毛絨絨的小兔子慢慢緩過來,在他懷裏小動作的撲棱着。
太陽漸漸升高,結了薄冰凍的河面波光粼粼,柳枝在風中抖落着霜雪。
一切都是将要春暖花開的模樣。
李昕牽着馬走上回宮的路。
懷裏的小家夥很快恢複了活力,不安分地探出腦袋東張西望。
李昕目光呆滞,大滴大滴的淚從眼眶中滾落下來。
丹青你說話不算數,小狗,小狗!
晉王府。
晉王本以為兒子還在睡,去世子卧房看了一眼卻看到世子正表情嚴肅地發着呆。
晉王問:“你怎麽起來了?”
世子打了個哈欠:“李昕一早就為沈丹青的事把我揪起來,睡不着了。”
晉王道:“天還早,你再去睡會兒。”
世子搖搖頭:“父王,我有件事不明白。”
晉王沉默了一會兒,道:“你是問诏書的事?”
世子皺眉道:“父王,你又不想當皇帝,要那份诏書幹什麽?”
晉王道:“昭兒,你覺得父王憑什麽能至今手握西北兵權?”
世子剛想開口,晉王就打斷了他:“不是皇上信任父王,更不是什麽兄弟情意。是他不敢也不能動。鎮守邊關有功算一條,诏書在父王手中也是一條。昭兒,你明白嗎?”
世子眨巴着眼睛一臉茫然,顯然是不明白。
晉王輕嘆了一聲:“如今邊關已經安穩,我晉王府手中的籌碼也已經越來越少,江南王叛亂也許是個好機會。”
世子表情微變:“機會?”
晉王道:“昭兒,覺得江南王有幾成勝算?”
世子搖頭。
晉王道:“兩成。”
世子愣住:“兩成?”
晉王道:“昭兒,江山易主多為亂世,民不聊生時才可行竊國之事。此時天下太平,有多少人願意冒險?”
世子皺眉:“那江南王豈不是以卵擊石?”
晉王道:“也不盡然,江南王獨去江南時才十三歲,能在聖上的監視下發展出自己的勢力,也是個了不起的人。說不準他還有其他打算。”
世子張了張嘴:“那…和晉王府有什麽關系?”
晉王難得地露出了點笑容:“再說吧,父王總覺得有什麽大事要發生。我昭兒是個做大事的人。”
世子唔了一聲。
晉王拍拍他的後腦:“睡吧,抓沈丹青的事情有人比我們更着急。”
世子似乎也困得很,答應了兩聲就回床上睡覺去了。
江南王有兩分勝算,若天下動亂将有五分,拿到诏書便有八分……
李昕再也沒有找到沈丹青。這個人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禁軍掘地三尺也沒找出這個人。
太子妃卻已經臨盆了。
李昕在外間坐立不安。縱然他對蘇清兒十分冷淡,甚至幾乎忘了有這個人,可是初為人父的本能卻讓他心裏一陣陣的喜悅和緊張。
接生婆和丫鬟在進進出出的忙碌着,幾道厚重的門簾放下,裏面的聲音是一點都聽不到了。
這時,陳公公悄悄去了皇上的寝宮,低聲道:“陛下,是個皇太孫。”
皇上半睜開眼,沉默了許久才輕嘆一聲:“可惜了。”
可惜,終究不能讓一個□□所出的皇子繼承大統。
陳公公明白了皇上的意思,疾步趕回了東宮。
李昕本來在外間神情恍惚,忽然聽到女子的慘叫聲凄厲到穿透了層層氈簾進入到他耳朵裏。
李昕一個激靈,不顧丫鬟婆子的阻攔沖了進去。
蘇清兒衣發零亂滿頭虛汗,緊抱着剛出生的兒子眼神驚恐又警惕地看着周圍人。
李昕皺眉問道:“怎麽回事?”
幾個丫環都垂着頭不敢說話,接生婆子僵硬着臉擠出個笑來:“殿…殿下,太子妃剛生産完,情緒激動了些。”
李昕坐在床沿,女子驚恐不安的喘息聲一下一下響在耳邊。他俯過身去輕輕摟住蘇清兒:“別怕,我在呢。”懵懵懂懂的任性孩子在這一刻忽然變得像個男人像個丈夫。
蘇清兒臉上有些浮腫,不複初見時的絕色。
李昕輕柔用指腹地逗弄着皺成一團的兒子:“這小家夥怎麽這麽醜?一點也不像太子妃。”
接生婆順着太子殿下的語氣把氣氛緩和了下去:“小孩子剛出生都皺皺的,過幾天就漂亮了。殿下和娘娘都是玉一般好相貌的人,等小皇孫長大了,說不準就把殿下比下去了呢。”
李昕笑容溫暖了些,柔聲道:“清兒,你歇着吧。”
蘇清兒的眼中滿是恐慌:“殿下……”
李昕捏了捏兒子的小鼻子:“這是我的兒子,我倒要看看誰敢動他!”
蘇清兒被他哄了半天才安穩了些,疲憊地沉沉睡去,手中抱着兒子卻怎麽也不肯放手。
小東西哭夠了,靠在他母親身上睡得特此香。
李昕心情複雜地看了他們女子半晌,冷聲道:“你們都出去。”
那婆子道:“娘娘這時候身邊要人伺候着才……”
“我自己伺候就行。”李昕不耐煩地打斷她,“都出去。”
婆子不敢說話,帶着丫環們退了出去。
皇上神情疲憊:“那小子學會護犢子了?”
陳公公額頭冒汗:“太子殿下對小皇孫甚是喜愛一刻不離。”
皇上點點頭:“也算是件好事,他忙着護犢子就沒多少功夫想那沈丹青了,由着他吧。”
陳公公遲疑道:“那畫冊?”
皇上道:“先別給他了,讓他和太子妃好好培養下感情。那姑娘性情不錯,就是可惜了出身。”
天色漸暖,小皇孫果然如接生婆說的那樣幾天就變了樣,白白嫩嫩可愛得很。
李昕常抱着小家夥去禦花園裏閑逛,花園裏百花次地開放,小皇孫的眼睛随着五彩斑斓的顏色滴溜溜地轉。募得又盯上一只蝴蝶,揮舞着肉嘟嘟的小手就要去抓。
蘇清兒在旁邊抿着嘴笑。
李昕把軟軟的小兒子交到蘇清兒手中,自己疾走幾步飛身躍起,一把捏住了那只蝴蝶。
小皇孫咧開沒牙的嘴咯咯直笑。
李昕把蝴蝶放到他的小拳頭上,目光溫柔得能掐出水來。
春花暖陽裏,一切都顯得特別溫暖。
皇上遠遠地看了一眼,笑着對身旁的陸公公說:“昕兒長大了。”
陸公公笑道:“太子殿下既有了妻兒,年少時的荒唐事也就過去了。”
李昕幾乎要懷疑沈丹青是他做過的一個夢,可暮春時開到盡處的桃花紛紛落下時,他卻忽然憶起那人在漫天花雨中青衣執筆的風華。
那幅未完的畫還在匣中,被他反複看得磨糙了邊角,畫畫的人卻再也沒有出現。
這年夏天,椋河流域連日大雨沖垮了河堤。
椋河流域土質松軟,大堤也不牢,往往是十年一澇。這澇災不大不小,京中也無人在意,只是程序式地下派官員撥發糧草赈災,哪知這一次偏就出了事。
赈災的糧食和銀兩剛運進災區,打開後卻變成了石頭和攙了沙石的糠。
幾十裏的河堤接連垮塌,頓時民怨四起匪盜橫行,南方萬裏沃土變得一片混亂。
京城,福來客棧的生意冷清了不少,聽說時南邊出了亂子,商人們都不太敢往京城運貨來了。
福來客棧的少東家卻沒什麽焦急的,他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簡直比大家閨秀還閨秀。
皇宮,禦書房。
皇上最近清減了不少,兩頰都陷了下去,眼睛裏布滿血絲。
他放下手中的奏折,疲憊道:“這些匪盜幕後有個大人物。”
晉王沉默了一會兒,沉聲道:“是江南王。”
皇上苦笑:“江南王…”
晉王不再說話,沉默着站在皇上對面。
皇上過了半天才清醒過來,目光漸漸清明:“七弟,江南的事還要你親自跑一趟。”
晉王道:“不知陛下打算如何處置。”
皇上徐徐道:“朕與十三弟也是多年未見了,七弟處理完災情,就帶十三弟回京與朕說說話吧。”
晉王問:“若是江南王不願回京又該如何?”
皇上目光晦暗不明,半晌才道:“七弟自行斟酌吧。”
晉王道:“臣弟明白。”
皇上揮手:“下去吧。”
晉王道:“是。”說完緩步退了出去。
皇上一個人在禦書房看着滿桌的奏折,徐徐吐出一個氣,當年那個傻乎乎的孩子,竟然長出了這般心機城府。
十三弟他…今年多大了?
皇上忽然覺得自己似乎是老了,人老了就容易回憶從前。
那時他滿腹心機地接近那個天真的孩子,帶着他走遍了京城的每一個角落,帶他騎馬、教他狩獵,在他毫無防備時奪走了他的一切。
皇上疲憊地閉上眼睛,他并不後悔當年的所作所為,甚至有些為何當時沒有斬草除根的想法,只是偶爾的,有點小小的惋惜,畢竟是曾經那麽寵愛過的一個孩子。
晉王府。
世子最近和樹上那窩鳥格外犯沖,正在搗鼓一個彈弓。
晉王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跟我去書房。”
世子掃興地放下彈弓跟着晉王進書房,懶洋洋問:“幹嘛呢?”
晉王道:“皇上派我去處理江南王一事。”
世子瞪大眼睛:“直接派兵殲滅?不太好吧……”
晉王道:“大概是把江南王帶回京中囚禁的意思。不過…也許是想親眼看着江南王死他才放心吧。”
世子眸中迅速閃過一絲戾氣,但很快就不見了。
晉王從暗格中取出一個長匣,低聲道:“這是先帝傳位十三皇子的诏書,若是父王失去消息并且江南王露出反意,你就公開這诏書。”
世子目光閃動:“父王你這是……”
晉王壓下他将要說出口的話,低聲道:“父王自有打算,你在京中要萬事小心。太子殿下自從小皇孫出生後性情變化不少,你萬不可再像往常般無禮了。”
世子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孩兒明白了。”
晉王把長匣放回去,細細教世子怎麽打開,末了嘆道:“如今天下,是亂世之象,你要萬分小心。”
世子擡頭問:“父王何時出發?”
晉王道:“馬上。”
世子皺眉:“這麽快?”
晉王道:“江南王若真有反意,我去遲一刻說不定就會出大事。”
世子無意識地拉扯着彈弓上的橡皮筋,英氣的眉頭緊緊皺着。
晉王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父王走了。”
世子“哦”了一聲,耷拉着腦袋跟着晉王出門送他父王南去。
晉王是帶着密旨南下的,他還是沒有琢磨透皇上的意思。把江南王好好地帶回京城?晉王想起這些時日發生的事,江南王已經今非昔比,要生擒他必然十分麻煩。
晉王眉心緊擰在一起,又想起了京中的世子,心下越發不安起家。
不對勁…
總有個地方不對勁。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