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困獸
這是常楹第一次看見樓畫。
那人被關在陣臺上那個特制的大籠子裏,身上捆了數條鎖鏈。鐵鏈與捆仙鎖疊在一起,偶爾動一下,惹得到處都是叮呤咣啷的回聲。
那人靠在鐵籠的角落處,穿了一身寬大的素白衣袍,一頭青絲由一根紅繩松松綁着。
他模樣很好看,美得像畫中人,眉眼自帶一種溫柔無害的悲憫氣質,像畫冊中普度衆生的神明。
常楹眨眨眼,有些看愣了。
“喂,小鬼頭,別看了,當心被瘋子攝了魂。”
正在此時,一位負責巡視的師兄發現了常楹,走過來皺着眉提醒道:
“你是哪位長老門下的,課業時間怎麽還亂跑?這可是樓畫,暗香谷魔尊,危險的很呢。”
常楹回過神來,忙朝小師兄行了一禮:
“小師兄好,我是疏月君門下的弟子,常楹。”
說罷,他又忍不住好奇,探頭探腦地往樓畫那邊看了一眼。
然而,這一眼正巧遇上樓畫擡眸。
他看見那人一雙幹淨清澈的鹿眼,原本該是純良無害的,可內裏神情卻帶了幾分病态的狂熱,這讓常楹心裏有種被毒蛇窺伺的既視感,背後麻酥酥地掀起一片冷汗。
而後,他微微揚唇笑了一下,打招呼似的,朝常楹晃了晃手。
“原來是疏月君的小徒弟。”
小師兄這一聲将常楹喚回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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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聽常楹是疏月君的弟子,整個人都溫和了些許,随後,他順着常楹目光看了一眼,這就用手擋住常楹的眼睛,将人往旁邊帶去。
邊走,他還邊跟常楹解釋道:
“你年紀小不知道,這人是出了名的可怕。聽說他手上鮮血無數,最喜歡把人的腦袋當蹴鞠踢!喏,前幾日咱們宗門事變就是他帶着他的部下們攻上來的,他把幾位長老都打傷了。”
常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三日前,樓畫帶着他的暗香谷魔衆攻上清陽山,那時常楹和其他小弟子一起躲在山下,只聽天邊傳來一陣一陣的巨響,連雲層都變成了猩紅的血色。
但他聽着小師兄的話,有點奇怪:
“他這麽厲害,若是連長老都不敵,那為何現下還會被關在這裏呢?”
說來,常楹知道清陽山最厲害的并不是幾位長老,而是他師尊,疏月君秦東意。
但常楹也知道自家師尊身上常年帶毒,不能過多使用靈力,否則便有性命危險。而那天師尊雖然有上陣,最後卻好端端的回來了,不像參過戰的樣子,常楹當時還狠狠松了口氣。
“你倒是問了個好問題,說來可笑。”
小師兄提起這個,幸災樂禍地笑了兩聲,還回頭看了眼樓畫的方向,這才同常楹解釋道:
“他呀,是被自己養的黑貓背刺了!當時他同疏月君立于山下,都準備動手了,結果他養的貓妖突然發難,給他來了一爪子,人當時就快不行了。你看看,壞人自有天收,壞事做多了,連妖怪都看不下去。”
常楹聞言看過去,果然見樓畫腹部有一團血跡,看着像是一道可怖的貫穿傷。
他頓了頓,問:
“那,他既如此罪孽深重,為何還要囚在這裏?不該當時便……”
“這我可不曉得,我只是個負責巡視的。但之前戊炎長老來過一次,好像是說他身上藏了什麽重要的東西還沒交出來,所以暫且留了他一命。”
講到這裏,小師兄也有點不耐煩了,他催促道:
“好了,你快走吧,再……”
“喂,你們兩個,幹什麽呢!”
小師兄話還沒說完,遠處卻驀地傳來一道粗啞男聲,打斷了二人的交談。
來人是個身形圓潤的青年,常楹認得他,于是行禮道:
“周師叔好。”
周午目光一頓,看見這是常楹,原本皺着的眉立馬松開,臉上笑得堆起褶子。
他揉了一把常楹的頭:
“阿楹,怎麽在這晃悠?當心沾了妖怪的晦氣,快回去吧,別讓你師尊擔心。”
常楹向來不大喜歡這位師叔,也怕他給師尊告狀自己亂跑,于是匆匆告辭後便跑走了。
周午看着常楹的背影遠去,臉上笑出的褶子也平了,這就又擺回一張臭臉。
見他這是要往陣臺那邊去,巡視的小師兄立馬攔住他:
“師叔,長老有令,任何人不能靠近樓畫!”
周午擡手拂開他,冷哼一聲:
“我你也敢攔?”
“這……長老囑咐過,這籠子未必安全,貿然靠近可能會有危險。”
“哪裏來的危險?你是覺得我打不過他?我告訴你,就算他能打破禁制,放在我面前,我一只手便能掐死這妖孽!”
說這話的時候,周午特意放大了聲音,他的聲音像個破鑼,聒噪得很,聽得樓畫耳朵痛。
樓畫坐在鐵籠的角落裏,他身上纏了十幾條鏈子,周邊也都是一層疊一層的結界,連只蟲都爬不進來,無聊得緊,為數不多的樂趣便是看遠處每日來往的人,偶爾還能見着幾個熟面孔。
正如此時,他饒有興趣地看着遠處正同巡視弟子争論的周午。半晌,那弟子争論不過,不敢再攔,周午自覺扳回一局,這便頗有氣勢地大步朝自己這邊而來。
蟲咬鈎了。
樓畫心情很好,他拖着身上沉甸甸的鏈條,站起身沖周午行了一禮,含笑道:
“周師弟,好久不見。”
若是換一副場景,溫和行禮的白衣美人定是一道賞心悅目的畫面。
可惜現下他唇角染血,連帶着那笑容都帶着幾分詭異。
周午上下打量樓畫一眼,對于這人的現狀十分滿意,于是趾高氣揚擡高音調道:
“瞧瞧,這不是大名鼎鼎的魔尊大人嗎,當初叛逃清陽山倒是潇灑,怎的才潇灑了三百年便淪落成了這副模樣?聽說是被養的狗背刺了,真是令人唏噓。”
“是貓。”
樓畫笑眯眯地糾正他的錯誤,随後,他嗆咳兩聲,擡手拭去了自己唇角的血跡。
他擡眼看着周午,似乎并不在意他的諷刺,只問:
“師弟今日,是特意前來關心我的?”
他這副輕飄飄的模樣,令周午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多少有些不痛快。
他冷哼一聲,倒也不再陰陽怪氣同他客套,直接了當道:
“聽說你前幾日搶了戊炎長老尋到的應龍髓,識相的便快些交出來,看在你我有幾分交情的份上,我也不為難你。”
“應龍髓?”樓畫輕笑一聲:
“我搶到了就是我的,我樂意給就給,不樂意随手捏碎也是我的事。秦東意需要這東西救命,我可不需要,就算現在清陽山掌門在這裏給我磕三個響頭我都大可以不理會,你周午又算個什麽東西,也配在這對我趾高氣昂?”
這話說得一點也不客氣,周午臉上的肉抽搐了一下。
他似是氣急了,五官都皺在了一起,氣急敗壞道:
“你也有臉說我?!當初秦師兄是怎麽對你的!你又是怎麽對他的?!弑師、叛門、屠城!你知不知道這三百年來天下人是如何指着他脊梁骨罵他的?他在東荒遺跡身染龍息,被這玩意折磨了三百年,而你現在卻搶了他救命的東西不還!簡直畜生!”
周午吼得義憤填膺,樓畫卻似是聽了什麽笑話一般,樂道:
“可我本來就不是人啊。不是你們說的,人妖殊途?我只是在做妖該做的事情,你現在卻用人的标準來要求我。貴門的标準,還真是善變。”
樓畫拖着他那一身鏈子,走到牢籠邊緣來。
鐵鏈拖在地上,掀起一陣刺耳的聲響,有血随着樓畫的動作淅淅瀝瀝落下,将地面洇出一串深色痕跡。
他微微睜大眼睛,手握住鐵籠的豎杆。
靈流灼燒着他的掌心,發出細微的聲響,他卻全然感受不到痛意似的,甚至眸裏還閃過一絲病态的狂熱:
“我知道正道需要秦東意撐着,你們舍不得他死,我也舍不得。不就是應龍髓,你讓他自己來找我要不就好了。讓我見見他,三百年了,我好想他。”
“不可能,你這瘋子!”
周午被他的眼神盯得毛骨悚然,他下意識後退一步,擡掌向樓畫擊去。
周午雖然看不起樓畫這人,但對他的能力多少有點忌憚,因此這一掌用了十成十的力。
他以為這一擊多半不會中,然而令他意外的是,這一掌卻結結實實拍在了樓畫胸口處。
鎖鏈晃動,發出一陣巨響。樓畫臉色一白,跌坐在地,嗆咳間血從唇齒溢出,一副重傷的模樣。
周午這才想起來,眼前這妖孽原本就受了重傷,此時還被這麽多鏈子捆着,就是一只被拔了牙的瘋狗,根本構不成什麽威脅。
他看着自己掌心,再看看籠子裏半死不活的樓畫,心中十分舒坦,膽子也大了起來。
他走近籠子,伸手抓住樓畫衣領,将人猛地往自己這邊一拽。
人撞在鐵質的籠邊,發出一聲悶響。結界的靈流灼燒着他的身體,看起來凄慘異常。
周午滿是肥肉的臉笑得扭曲,他重新有了底氣,這便嘲諷道:
“一半畜生一半人的混蛋玩意,四不像的髒東西。正道不接納你,妖也叛你,你算個什麽東西,也敢跟我在這裏叫?”
“以前秦師兄護你,是你走了大運,現在還心心念念想着他?你也不想想你自己配不配。”
“叫秦師兄過來幹什麽?用你這張不男不女的臉繼續惑他?惡不惡心啊。”
周午從懷裏摸出一把匕首,将刀刃送進樓畫腰側,緩緩轉着:
“今日你若不交應龍髓,我便一刀一刀慢慢折磨你。”
樓畫痛得臉色發白,但卻是笑了一聲,啞着嗓音道:
“那你倒不如直接殺了我。”
“你以為我不敢嗎?!”
周午面色猙獰。
“我自然不會質疑師弟你。”
樓畫放低聲音,示弱道:
“師弟的厲害我以前就領教過了,咱們那一代裏,就你修為最強。掌門之位本來就該是你的,都是那幾個老家夥不識人才,埋沒了師弟這樣一個好苗子。若我今日把應龍髓給你,那幾個老家夥不得對你感激涕零,好處一定也少不了吧?”
樓畫這番話,算是直接道出了周午這趟來的目的。
周午聽出了他話裏讨好的意思,揚了下眉:
“你什麽意思?”
“我把應龍髓給你,你去師兄那裏替我說兩句好話,讓他來看看我,好不好。”
樓畫眼中神色緩和些許,倒是多出幾分可憐樣。
周午眯起眼睛,斟酌片刻。
樓畫對秦東意的執念向來深,從前他就一直跟在秦東意後面跑,而且這人瘋瘋癫癫的,會提出這種交換也不奇怪,他周午橫豎不虧。
再說了,先答應他,只要應龍髓拿到手,替不替他傳話就是自己的事情了。
想到這,周午松開樓畫的衣領:
“可以,你把應龍髓給我,我現在便去找師兄。”
樓畫白皙的臉頰被結界的靈流燙出幾道紅印,但他并不在意。
他像是虛弱極了,被周午松開後便躺倒在地,露出了腹部那道可怖的血窟窿,任誰來看都是一副凄慘的可憐模樣。
他唇邊還不斷在往外溢着血沫,緩緩擡手,從懷裏拿出一顆玉珠。
他似是想用手穿過結界将玉珠遞給周午,可剛碰到結界,手便觸電似的縮了回來。
樓畫嘆了口氣,似是真的痛極了,說話斷斷續續的:
“就在這裏,可我遞不出去。師弟,受累自己進來拿一下,好不好?”
聽見這話,周午多少有些遲疑。
樓畫自然知道他的顧慮,于是道:
“師弟該不會不會在害怕吧?你放心,這裏到處都是禁制,我身上還有十多條捆仙鎖,傷不到你的。”
周午眼睛骨碌一轉。
是啊,一條捆仙鎖便可鎖住修士靈力,這妖孽身上捆了十多條,身上還受了傷,想也翻不出什麽風浪來。
周午說服了自己,這就放下心來,還不忘威脅道:
“我勸你不要想什麽幺蛾子。”
“我可不敢。”
清陽山的結界向來不防自己人,只要修為足夠,很輕易便能解開。
樓畫聽着靈力流轉的聲響,在周午看不見的角度,緩緩勾起唇角。
他唇上被鮮血染得一片殷紅,同蒼白膚色對比鮮明,令這個笑多出幾分詭異的豔色。
瘋狗,就算被拔了獠牙也一樣危險。
顯然,他的這位師弟,并不明白這個道理。
作者有話要說:
【求生欲拉滿所以需要寫在第一章 的話】:
1/主角是真的瘋批病嬌偏執狂。極度缺乏同理心和共情能力,反社人格,是缺陷不是性格問題!後期會好轉一點點但瘋批屬性永不變。
【CP是秦東意x樓畫!小瘋子是受!!別站反啦!!!】
2/沒有追夫或者追妻火葬場,兩個人都會為對方慢慢學着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