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出淤泥不染白蓮第三蓮……

大腦當機一秒鐘後,楚然指了指自己,“将軍,與我抵足而眠?”

秦鶴霄垂眸把玩着匕首。

精致匕首在他手裏玩出花,烤肉被他切成大小一致的薄片,匕首輕攏,擺在描繪着雲氣紋的碟子裏,他用刀尖挑了幾朵蔬菜,層層疊疊堆在烤肉旁,略顯粗狂簡單的烤肉在他手下成了宮宴時才會有精致珍馐。

哪怕做了亂臣賊子,世家子弟的好修養依舊被他刻在骨子裏,随手擱下的匕首刀刃朝裏,刀尖不對人,他漠然擡頭,道:“是你說天威太盛讓人不敢親近,唯有放下身段方能讓人與之交心,怎麽,現在又不要我放下身段了?”

“不,”

楚然用力掐了下掌心,熱淚盈眶:“我的意思是将軍賞臉,我高興尚且來不及,又怎會不願意?”

“只是我睡覺時磨牙打呼流口水,怕是會打擾到将軍休息。”

秦鶴霄眸色淡淡,讓人瞧不出他的心情如何,“磨牙打呼?”

“也好,我從未見過磨牙打呼的楚世子。左右今夜無事,楚世子不妨讓我見識一下,何為磨牙打呼。”

楚然:“......”

“極好極好,将軍不嫌棄便好。”

楚然大腦飛速運轉,面上恭維無可挑剔,“敢問将軍,可有衣物借我一穿?我來得匆忙,不曾帶換洗衣物。”

話音微頓,将袖子翻過來指給秦鶴霄瞧,再開口說話,聲音比剛才低了幾分,略帶些許不安,“我不是有意藏着的。”

湛藍料子上繡着蟠螭紋,針法細膩流利灑脫,外罩一層印花敷彩紗,盡顯世家子弟的內斂矜貴,只可惜,上面不知何時染了幾點血跡,殷紅點點,平白破壞了衣服的美感。

秦鶴霄眼皮微跳,忍了又忍,終究還是忍不下,“罷了。”

吩咐親衛道:“給楚世子收拾一間營帳。”

親衛應諾而去。

“多謝将軍體諒。”

楚然懸着的心終于放下,“待入了洛京城,我沐浴焚香之後再與将軍抵足而眠,暢談國事風月。”

“日後再說罷。”

秦鶴霄興致不高,看眼楚然,突然道:“你我之間不必如此生分。”

生分兩字讓楚然警鈴大作。

電石火光間,她心頭閃過無數念頭,靜默片刻,開口試探道:“将軍的意思是?”

“你助我之事,我皆記在心裏。”

秦鶴霄神色淡淡,聲音沒甚麽起伏,“你要我如何謝你?”

楚然感覺好像哪裏有些不太對,想了又想,明白秦鶴霄所言何意——多半講的是助他拿下洛京城與出主意讓他與姜星回關系破冰的意思。

想到此處,楚然心放回肚裏,道:“将軍嚴重了,能為将軍做事,是我的榮幸。”

話音剛落,忽而發覺秦鶴霄劍眉微蹙,似乎有些不悅,她瞬間調整自己态度,收起幾分谄媚,肅容道:“不過,将軍若是執意要謝,我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果然是出身大家的公子哥,賞罰分明不徇私,連對待她這個死對頭都頗具君子之風。

一瞬間,她有些懷疑從不對她說謊的衛烈的話裏的真實性。

秦鶴霄道:“講。”

楚然斟酌再三,試探出聲:“我想求将軍一幅字。”

“何字?”秦鶴霄擡眉看了一眼楚然。

楚然搜腸刮肚,想說出幾句讓秦鶴霄耳目一新的話,然貧瘠的才學實在不允許,只得幹巴巴道:“将軍只管這樣寫:我秦鶴霄在一日,便保楚家滿門安穩一日。”

秦鶴霄鳳眸陡然眯起。

楚然默了默,小小聲道:“将軍,您方才答應過我的。”

秦鶴霄斂眸,長睫毛在眼下投着淡淡陰影,“諸侯四起,局勢瞬息萬變,我未必保得住你楚家。”

“況,人心易變——”

“不,将軍不一樣。”

楚然脫口而出。

秦鶴霄擡頭,眸光潋滟卻清冷。

楚然心中突然生出一個荒唐念頭——她想抱抱他。

這個念頭把她吓一跳,自己豈止逾越,簡直是不要命。

“将軍一言九鼎。”

楚然連忙補救:“我信将軍。”

“世人畏将軍如深淵,我獨敬将軍如天神。”

“只要将軍想護,便一定能護得住楚家。”

秦鶴霄低低一笑,“是麽。”

明明是驚為天人的一張臉,笑的時候也是極好看的,可楚然看了卻只覺得毛骨悚然,像是地獄深處爬出來的厲鬼披了張蠱惑人心的皮,稍不留神便會被他□□飲血。

楚然頭皮發麻,連忙請辭:“明日便是攻打洛京的日子,我再準備一番,以免出甚麽岔子。”

楚然忙不疊退出營帳,心裏實在慌張,帳門不曾放得完全對稱。

隆冬寒風似薄薄刀刃,透過縫隙叫嚣着沖進營帳,撩起秦鶴霄膝頭整齊衣擺,秦鶴霄垂眸撫平被風吹皺的衣擺,一下又一下,重複着動作,不知道在想甚麽。

賬內只餘寒風怒吼聲。

營帳外,楚然劫後餘生般長舒一口氣——她第一次見有人能笑得這麽恐怖,連無處不驚豔的臉都拯救不了,這他媽是多麽驚悚的一件事!

更讓人驚悚的是,這張臉的這個人是她的死對頭,發出與她抵足共眠的邀請,更更驚悚的是,她這個世子爺還是個女扮男裝的。

她若到了秦鶴霄床上,以秦鶴霄的機敏,不出半刻鐘時間便會發覺她是女人。

至于之後的事情,她連想都不敢想。

楚然擦了把額上的汗,拱手問守在賬外的衛士:“勞駕,我的親衛衛烈此時在何處?”

衛士點一人帶她過去。

此時的衛烈,在冰天雪地中洗大氅,手邊擺着香胰子,左右兩旁放着兩個半尺高的錯金銅博山爐,熏香袅袅如雲霧,自裏面緩緩吐出。

不知情的,還以為他要羽化成仙。

楚然驚了一瞬,好一會兒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你從哪弄來的這麽多東西?”

衛烈頭也不擡,語氣幽怨:“秦将軍的副将送來的,說世子的大氅名貴少見,叫我莫弄壞了,需有熏香燃着洗才叫相配。”

楚然:“......”

楚然道:“這大氅是周家表哥送的,周家掌大齊財政,似這樣的大氅不知幾何,弄壞了也就弄壞了,我向他請罪賠不是也就是了,至于這般仔細麽?”

“誰說不是呢?”

衛烈一拳把冰塊砸碎,抱怨道:“關外雍涼之地的山野村夫就是沒見識,像這種東西,世子爺有得是。我看他們就是存心折騰我。”

楚然踢了衛烈一腳,“慎言,那位主兒比天子都講究,他若是山野村夫,這世上便沒有錦繡人家。”

衛烈想起再見秦鶴霄時的驚為天人,嘟囔一聲,沒有反駁。

“給,這是世子爺路上讓我準備的東西。”

衛烈擦了把手,兩指夾起袖子裏的一疊紙遞給楚然,“時間倉促,畫得有些粗糙,不過世子應該看得懂,對着圖像練上一日,倒也能在入洛京時保住性命。”

“還有一件事,”衛烈看了眼如獲至寶的楚然,盡心盡責提醒道:“秦鶴霄的武功遠在世子爺之上,入城時又與世子爺挨得極近,他若想趁機對世子做手腳,世子爺必死無疑。”

“我不建議世子施苦肉計救他。”

“我若有其他法子,怎舍得冒生命危險?”

楚然小心翼翼将圖紙收好,“其他諸侯争天下是為了當皇帝,我看秦鶴霄未必,于他來講,救命之恩遠比送他一座城池重。”

餘光瞥見衛烈仍是一臉擔憂,便順手拍拍他的肩,“放心,秦鶴霄乃風華君子,他若想殺我,見面那日便殺了,不至于在入城的時候對我下手。”

“忒掉價,不符合他雍容貴公子人設。”

衛烈:“甚麽人設?”

楚然:“......沒甚麽。”

“你好好洗大氅,我回營帳練功。”

楚然回到營帳,打開衛烈畫的圖譜,認真開始練習如何在不喪命的情況下替秦鶴霄擋箭。

不日便要攻打洛京,西涼兵緊張備戰,無人前來打擾楚然,就連看她不順眼的姜星回,此時也沒來尋她麻煩,讓武功平平的她有足夠的時間臨時抱佛腳研習保命技能。

很快到了與史榮約好的時間。

秦鶴霄點百餘心腹悍将與他同去,又讓親衛穿上史榮使者的衣服——洛京城頗高,城樓上看不到臉,行事再小心些,守城将領根本認不出究竟是誰。

楚然跟在秦鶴霄身後入城。

金烏初升,雲氣未散,稀薄日頭照在正陽大道上,依稀可見遠處三公引九卿相迎身影。

鼓響,樂起。

城垛上士兵揮旗,烈紅色在一片霧蒙蒙中格外顯眼。

“就是現在!”

楚然急聲道:“将軍,快!旗手!”

劍拔,弩張。

四支羽箭同時射出。

“搶門!”

副将一聲怒吼,隊伍末尾的西涼兵瞬間沖到厚重城門前,與守城士兵厮殺在一起。

利箭淩空而來,呼嘯而至。

楚然等的就是這一日。

武功平庸的她靈活從馬背上翻起,肩膀擋着秦鶴霄。

只要這支箭射/在她身上,她便是從龍之功護主之恩,秦鶴霄但凡掂一掂為數不多的良心,都不會在入城之後清算她。

如此一來,她與她家人縱然不能像以前那般富貴榮華,但也能保全性命。

只要能保住命,錢權都能再奮鬥。

這便是她的籌劃,特意在少說了一個旗手位置,為的是豁出性命搏一把救命之恩。

她的肩膀完美擋住秦鶴霄的背,聲音隐約發顫:“将軍小心!”

然而秦鶴霄的反應比她更快,一腳踹在她的馬臀上,戰馬受驚向前狂奔,她的肩膀完全偏離秦鶴霄,她手忙腳亂控馬,餘光看到秦鶴霄陡然抓住利箭,兩指調轉,利箭離弦,緊接着,探手向她脖頸抓來。

楚然瞳孔微縮。

秦鶴霄這厮竟然全然不顧君子之風!

竟然在這個時候對她下黑手!

她的癡心果然錯付了!

然而下一刻,秦鶴霄單手把她從馬上提起來塞在自己懷裏,弓箭手皆在他身後,她的身體被他護得嚴嚴實實。

喊殺聲震天的絞肉場裏,她聽到他的一聲嘆息:“武功還是這般差。”

“不是說好再見叫我刮目相看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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