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出淤泥不染白蓮第十四蓮……
楚然看了眼秦鶴霄,只覺得今日的他格外格外奇怪。
奇怪到哪怕他面色如常,也讓她感覺到悲傷。
骨子裏的悲傷。
心像被人揪住了一樣疼。
有那麽一瞬間,她甚至生出一種想要抱抱他的沖動。
但那只是一瞬,她只是他的下屬,一個他立牌坊的工具人,她沒有立場甚至沒有資格去擁抱他。
她只能永遠仰望他。
如地上的污泥看着九天之上的雲。
沉默半瞬,楚然認真道:“将軍請放心,我若成家,必邀将軍來喝一杯喜酒。”
——當然,前提她是能成家。
但她覺得,這個可能性委實不大,秦鶴霄想要喝她喜酒的願望怕是這輩子都實現不了。
秦鶴霄淡然一笑。
眼底似有千山暮雪,壓抑着的缱绻深情一閃即逝。
楚然:“?”
楚然越發看不懂。
她懷疑自己看錯了。
可,她今日看錯的幾率也太高了,她可能會眼花,但不可能會一直眼花。
她壯着膽子,又盯着秦鶴霄看。
但面前的秦鶴霄與往日沒甚麽兩樣,清冷孤傲,矜貴風流。
果然還是她眼花了啊。
楚然疑惑收回視線,讓衛烈把裝着望遠鏡的金絲楠木匣子拿過來,“将軍,你瞧瞧我給你帶來甚麽好玩東西。”
望遠鏡本來是給秦鶴霄賠禮道歉用的,可現在秦鶴霄似乎不需要她的賠禮道歉,但,她還是想送給他。
她想讓他開心一點——現在的秦鶴霄,太奇怪了。
親衛接過衛烈手裏的匣子,雙手捧給秦鶴霄。
骨節分明的手指打開匣子。
玻璃鏡片在是稀薄日頭上泛着好看的光。
如墨染的瞳光似乎亮了一瞬。
秦鶴霄拿出望遠鏡在手裏把玩着。
到底是行軍作戰的人,不用楚然教他如何用,他也把望遠鏡放在眼前,手一轉,鏡頭突然對向楚然。
沒由來的,楚然呼吸微頓——望遠鏡能拉近人的距離,她現在的臉,在秦鶴霄看來近在咫尺間。
秦鶴霄,在看她。
極近極近在看她。
心髒驟停。
突然又砰然而跳。
一下又一下。
速度極快。
她幾乎不敢與秦鶴霄對視,可她又不敢強迫自己轉移視線,那樣好像顯得自己心虛甚麽一樣,只是直直的,硬着頭皮看着秦鶴霄。
錦衣如畫,卻也般般入畫,他的五官沒有一處不驚豔,鳳目多情,薄唇卻薄情。
多情又薄情是他的特質,引着無數小姑娘一頭栽在他的皮囊裏再也爬不出來。
院內風聲喧嚣。
秦鶴霄突然笑了一下,緊抿的唇角舒展一分,漫不經心收起望遠鏡,“你總能弄出許多稀罕玩意兒。”
“我很喜歡,謝謝你。”
......總是?
她跟秦鶴霄很熟嗎?
腦袋似乎又成了一團漿糊。
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聲聲急促——“阿楚!”
楚然心口一驚,幾乎驚出一身冷汗。
“啊,将軍喜歡就好。”
難得秦鶴霄喜歡,楚然還是很開心的,擡手擦了一下汗,有些搞不明白自己究竟怎麽了,“我這還有一百副,一同送給将軍。”
“将軍可用此物裝備一支斥候,斥候有此物在手,必能助将軍百戰百勝。”
楚然心不在焉送走秦鶴霄。
秦鶴霄的錦衣白馬消失在街道盡頭,她幾乎是一路小跑回到風來居。
風來居,翡翠正在熬藥。
她抓住翡翠的手,失聲問:“我和秦鶴霄以前究竟是甚麽關系?”
這種感覺太不對了。
她從來沒有過這種心神不定的感覺,盡管她虧心事做得不是一般多,正常人像她這麽缺德,只怕早就日夜寝食難安。
但她不同,吃得好,睡得好,幹完一件缺德事,還能面不改色繼續幹下一件。
可現在,大抵是缺德事做多了真的會遭報應,才會讓她如此惶恐不安。
楚然力氣頗大,抓得翡翠差點灑了剛熬好的藥。
翡翠小心翼翼濾着湯藥,奇怪看了她一眼,“您整日咬牙切齒罵他的關系。”
楚然追問:“罵他甚麽?”
翡翠認真想了想,誠懇回答:“比如,長得好家世好劍術好才華好有甚麽了不起的?”
“滿身绫羅綢緞穿金着玉很帥嗎?不,只會讓別人覺得你人傻錢多速來,哪天你怎麽死的你都不知道。”
“像你這種傻白甜可不多見了,中華上下五千年怎麽就出了你這麽一朵奇葩?”
楚然:“.......”
這還真是她能罵出來的話。
就是有點酸氣沖天,話裏夾雜羨慕嫉妒恨。
“世子,藥好了。”
翡翠看了眼楚然,“世子還要喝嗎?”
“喝。”
楚然從翡翠手裏拿過湯藥碗碟,面不改色一飲而盡。
苦澀在她舌尖蔓延開來。
她随手捏起琉璃盞裏的蜜餞塞到嘴裏,動作一氣呵成,仿佛早已習慣一般。
碗碟裏一滴湯水也不剩。
翡翠長嘆一口氣,“如果再繼續喝下去,未來的某一天,或許世子連我都會忘記。”
楚然嚼着蜜餞,聲音含糊不清,“那也總比我現在身份敗露,丹陽侯府樹倒猢狲散要好。”
沒錯。
她的失憶來源于她現在在喝的藥——壓制她女性特征的藥,陰陽散。
三年前,她纏綿病榻的大行皇帝被賜杖刑八十。
她并非男兒身,而是女嬌娥,八十廷杖正常男子尚且受不住,更何況她。
萬幸行刑到一半,大行皇帝崩天,一躍成為楚太後的長姐跌跌撞撞從殿裏奔出來,救出半死不活的她。
她受傷極重,府裏常年給她看病的太醫開了許多藥才勉強保住她的命,可其中有一味藥與陰陽散相沖,為了保命,她兩樣都得吃,藥吃下去了,記憶卻像被人攔腰斬斷一般,斷斷續續如碎片,根本拼湊不出她三年間做了何事,又發生過甚麽。
她不記得許多事,比如她極善鑽營,乃大行皇帝面前第一紅人,大行皇帝的托孤重臣,究竟做了何事才會讓大行皇帝如此震怒,甚至不顧托孤于她的重擔,也要在臨死之前要她陪葬。
再比如——
再比如她就不記得了。
太多太多事不記得了。
楚然揉了下眉心。
陰陽散嗜睡,湯藥剛下肚,瞌睡便席卷而來,她扶着翡翠的手搖搖晃晃走向拔步床,往柔軟床榻一趟,很快進入夢鄉。
這似乎是她經常在做的一種夢。
天空蔚藍,周圍蕭索,冷冽寒風如刀子,一刀一刀刮在她身上。
夢裏的她,竟然是一身女裝!
楚然:“!”
她身邊還有一個人,個子很高,身材卻很瘦,穿一身再普通不過的麻衣,似乎是大街小巷中再常見不過的普通百姓。
但她知道,少年覺不是普通百姓,他的氣質極好,舉手投足皆風雅,行動之間矜貴又風流,若換身錦衣,說他是天子皇子也絲毫不違和。
楚然想看少年的臉,卻怎麽都看不清,蒙蒙霧氣隔在她面前,她只看到少年明顯愣了一下,似乎被女裝的她驚到了。
女裝的“楚然”提着裙擺轉了一個圈,聲音清脆悅耳,是少女特有的好聽,而不是她現在的低沉略顯沙啞,“怎麽,我好看罷?”
少年別開眼,耳朵微紅,“楚世子為我犧牲如此之大,日後——”
楚然僵在原地。
這個聲音——
這個聲音的主人哪怕化成灰她也認識!
“打住。”
“楚然”打斷少年的話,驕橫一笑,笑容明豔且清澈,“我救你又不是圖你報答的。”
楚然:“!!!”
楚然醒了。
吓醒了。
果然是夢。
她怎麽可能會做沒有意義的好事!
哪怕是救史家姑娘她心裏也有算計,想着如果史家姑娘嫁給秦鶴霄,自己好歹救她一命,她也能為自己吹吹枕頭風,讓秦鶴霄對自己委之重用。
機關算計如她,挾恩圖報才是她的正常畫風,根本做不來舉手之勞幫助他人的事情!
更何況,秦鶴霄何等出身,大齊皇室在他面前都是破落戶,怎麽會穿市井百姓才會穿的粗布麻衣?!
更讓人驚悚的是,她,女扮男裝的丹陽侯世子,竟在秦鶴霄面前穿起了女裝,且明顯沒吃藥,嗓音都是正常少女的清脆。
太可怕了。
楚然汗如雨下。
床榻旁丫鬟垂首而立,楚然要了一壺水。
一口氣連喝三杯水,她方感覺自己好受一些。
莫方,只是一個夢。
現實中的她絕對做不出來這種事。
楚然稍稍松了一口氣。
與此同時,廊下有人挑簾而入,翡翠聲音溫柔問小丫鬟,“世子醒了嗎?”
“醒了。”
楚然揉了下眉心,披衣而起,“何事找我?”
翡翠從外間走進來,揮手遣退屋裏伺候的丫鬟,查看着楚然臉色,柔聲道:“世子,周公子來了。”
“不見。”
還以為是甚麽大事呢。
楚然整個人再度躺回榻上。
翡翠猶豫了一下,伸手給楚然揉捏着肩膀,試探又道:“周公子說他知道您不願意見他,讓奴婢替他給您捎一句話。”
“周公子說,他的人曾在西涼看到秦将軍與一位楚姓女子在一起。”
“那位楚姓女子,眉間與您有幾分相似。”
楚然:“?”
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