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出淤泥不染白蓮第十九蓮……
支離破碎的回憶如冰淩子于稀薄日頭下折射着五彩斑斓的光。
金烏逐漸爬上雲層,溫度漸漸上升,冰山下的一角悄然探出。
被扼住喉嚨的揪心褪去許多,難以名狀的欣喜籠罩着她。
“不是周容與。”
“不是他——”
她的一腔熱忱不曾被辜負。
她的救命稻草依舊是救命稻草。
人生最艱難時刻對她伸出援手的那個少年,三年後歸來風華依舊。
楚然雙手捧臉,低低笑了起來。
“甚麽?”
楚妍疑惑聲音在她耳畔響起,“甚麽不是周家表哥?”
“沒甚麽,只是突然想起一起往事。”
楚然揉了把臉,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暢快,“那些往事,讓我很開心。”
楚妍狐疑看了楚然一眼,“三哥,你,想起救秦鶴霄的原因了?”
“嗯。”
楚然微颔首,沒打算瞞楚妍,“不過這是我的私事,不方便與你講太多。”
楚妍仍不死心,“那新朝後位——”
“這件事我另有打算。”
楚然打斷楚妍的話,毫不留情下逐客令,“我還有其他事情要處理,你先回院子罷。”
“新朝的事情你無需想太多,秦鶴霄乃風華君子,縱然丹陽侯府與新朝後位無緣,他也會善待丹陽侯府。”
“可是——”
“沒有可是。”
楚然推着楚妍的肩膀把楚妍推出門,反手關上冰裂梅花式的長窗門,背倚在窗門上,擡頭看着描繪着雲氣紋的承塵,嘴角不可自制翹起來。
“秦鶴霄。”
“秦鶴霄。”
“秦鶴霄......”
她喃喃喚着秦鶴霄的名字,忽而發現秦鶴霄的名字委實好聽,以她貧瘠的才學也能說出名字的典故——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
鶴霄,多麽好聽,世家子弟的雍容與殺伐武将的灑脫盡在其中。
以前她總覺得秦鶴霄的名字矯情,而現在,卻覺得他是天底下最好聽的名字。
就如當年她想起周容與,便覺得整顆心化成水一般。
但又與那時候的心情有很大不同。
周容與背負了太多太多,周家的希望,世家們的目光,他永遠不可能做自己,他永遠都要溫和有禮,進退有度,和他在一起,哪怕她的性子再怎麽豁達跳脫,卻也覺得有些拘謹。
因為她要陪着他,陪着他去做世家們眼裏的世家子弟。
但秦鶴霄完全不同。
秦鶴霄見過她所有的醜陋與狼狽。
在秦鶴霄面前,她只需要做自己。
沒有甚麽比這更讓人開心。
楚然微閉眼,嘴角翹得更高。
“翡翠!”
片刻後,她打開房門,沖外面院子裏與丫鬟們說話的翡翠道:“衛烈弄壞的那件狐皮大氅在哪?”
那件大氅原來是秦鶴霄的。
怪不得當她穿着周容與送的大氅去找秦鶴霄時,秦鶴霄的反應會那麽大。
秦鶴霄與她完全不同,喜華服,好音律,衣服上再怎麽細小的差別,也逃不過他的眼睛。
翡翠應了一聲,回屋翻箱倒櫃找出慘不忍睹的大氅。
楚然拿着大氅左看右看,審美差勁如她,也覺得不大能穿出門,便問翡翠:“這件大氅能修嗎?”
“若多使些銀子,修倒是能修的。”
翡翠看了楚然一眼,試探出聲:“只是這件大氅是周公子送給世子的,世子确定要花大價錢去修?”
“才不是他送的。”
楚然撇撇嘴,笑得十分明媚,“是秦鶴霄。”
“送我大氅的人,是秦鶴霄。”
她又重複一遍,眼裏帶着陽光,“拿去讓人修了,不管花上多少錢,我都要把它修好。”
翡翠恍然大悟,抱着大氅準備出門,剛走出兩步,又突然回頭,“世子,那個,錢好像不太夠用。”
楚然:“......”
差點忘記這件事。
該死的周容與。
周家跑了,她的九十萬兩白銀也打了水漂。
“去找三姑娘。”
楚然大手一揮,十分闊綽,“府上賬目都是她在打理,她有的是錢,錢不夠只管找她要。”
送走翡翠,楚然磨墨鋪紙,認真思考洛京城中錯綜複雜的勢力分布。
以前投降秦鶴霄是無奈之舉,但現在完全不同,她既發誓效忠他,便拿出效忠的誠意來,不能再跟以前那樣兩面三刀混日子。
勉強能看的小楷跳躍在灑金宣紙上。
寫完勢力分布,楚然吹了吹宣紙,等墨跡完全幹透,把宣紙疊得整整齊齊塞在信封裏,讓衛烈送給秦鶴霄。
“去,給将軍送過去。”
司隸校尉類似于明朝的錦衣衛,幹的是沒事找事參官員的活兒,要不然她的名聲也不會這般臭。
不過也不是完全沒好處,最起碼,洛京城中的私密事她一清二楚,拿捏百官的軟肋一拿一個準。
如今洛京剛剛經歷一場兵亂,眼下最忌諱再起風波,需要百官協助秦鶴霄安撫百姓穩定人心,但大齊的百官從根子上就壞了,莫說協助秦鶴霄了,他們不暗中生事便是秦家祖墳冒青煙了,但又不能把他們全部殺光,只能暫時先用着,待新朝穩定了,再提拔新人取代他們。
她寫的這封信,便是如何讓不那麽好使的官員變得好使。
衛烈拿着楚然的信去找秦鶴霄。
禁衛軍乃宮中直隸衛士,他們的态度決定了宮中安危,秦鶴霄送完楚然便來到宮中,一為平叛,二為安撫——禁衛軍有萬餘之衆,且戰鬥力極強,殺之可惜,他更想收為己用。
副将快步走進來,聲音熱切:“将軍,楚世子的信。”
親衛接下信,雙手捧着秦鶴霄。
帶着絲質手套的手指拆開信,好看眉頭一點一點擰起來。
副将有些意外。
按照以往慣例,只要是楚世子送來的東西,不管好壞他家将軍的心情都會變得很好,可今日似乎與往日有很大不同,莫說心情好了,鳳目輕眯,氣勢迫人,不知情的,還以為他家少将軍又被人抓了。
可,不應該啊。
剛才衛烈送信時,他還與衛烈聊了幾句,衛烈興高采烈,直說将軍必然喜歡這封信。
衛烈與兩面三刀的楚世子很是不同,性格直率不會說謊,更何況,衛烈也沒有騙他的理由。
想了想,副将壯着膽子問:“将軍,楚世子說了甚麽?”
“自己看。”
秦鶴霄嘴角抿成一條線。
副将躬身取過案上的信,一目十行看起來。
“這,這不是在幫将軍嗎?”
副将一拍大腿,“此信可抵十萬雄兵!”
“将軍,楚世子這封信來得可太及時了!”
一擡頭,錦衣銀甲的男人仍是神色淡淡的,聽完他的話,淡淡的神色甚至還漫出幾分戾氣來。
副将連忙斂了笑,小心翼翼試探道:“将軍有心事?”
“沒有。”
“......”
騙鬼呢。
副将又道:“将軍,楚世子願意幫将軍,這對咱們來講是好事啊。”
“楚世子官拜司隸校尉,司隸校尉掌天下一切密事,莫說洛京城錯綜複雜的世家關系,這天下諸州之事他也如數家珍。”
“将軍得他相助,何愁天下不得?”
“将軍應該開心才是——”
“他并非真心助我。”
“啊?”
秦鶴霄摘下手上絲質手套,随手扔給一旁親衛。
親衛連忙接下,又連忙奉上一雙新的絲質手套。
他慢條斯理帶着手套,眼睑微斂,聲色淡淡,“他不過是氣周容與算計他罷了。”
“他助我,不過一時氣憤。”
“待他消了氣,他仍是拱手相贈周家百萬白銀的楚三郎。”
秦鶴霄起身,親衛為他披上大氅,他漠然走出宮殿,眺望着不遠處等待他檢閱的禁衛軍,聲音悠遠:“把信原路返回,就說,多謝好意,不必如此。”
人的心很小,裝過一人便裝不下另一人。
除非,原來的那個人徹底死了。
秦鶴霄微眯眼,手指慢慢覆上腰側佩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