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譚谌以把她放在街邊一家烘焙店門口的小凳子上,示意她坐着別亂跑,說完他自己轉身走了。

鐘令兒看着他過馬路,兀自坐了一會兒,把高跟鞋放回地面,把腳擱在上面。

已經過了立冬時節,晚間冷得煞人。

鐘令兒攏住衣襟,往後面的椅背上靠,望着街邊女孩們來來回回的小細腿,多數踩着一雙小短靴,有一些肩膀還搭着一條男孩的胳膊,有說有笑走過去。

譚谌以沒有讓她等太久,折返回來時,左右兩只手都拎着東西,走到她跟前蹲下,他帶來的是一個小藥箱,一個便利店的乳白色購物袋,裏面裝了十支礦泉水。

他擰開其中一瓶,擡起她劃傷的右腳說:“有點冷,你忍一忍。”

說完就将手裏的礦泉水往她的腳心沖過去,他指腹有薄薄的繭,比起礦泉水的冷,鐘令兒更受不了的是他指腹帶來的瘙癢。

她腳心縮了一下,随即被他抓回去。

“別動。”

其間又示意她開第二瓶礦泉水。

他連着開了4瓶礦泉水幫她作流水沖洗傷口,接着打開小藥箱,拿碘伏給傷口消毒,上藥,再做簡單的包紮。

鐘令兒腦子發懵一片空白。

看着他又從購物袋裏取出兩張濕紙巾,分別撕開包裝,幫她把左腳仔仔細細擦了個幹淨,大概是剛才幫她清洗傷口時,過了太多冷水,他每根手指頭微微涼,而她的腳心仍是溫的。

冷熱一交替,觸感更為明顯。

趕巧他手機來了電話,他手上沾了她腳心的灰,不方便接聽,于是拜托她幫忙開個免提。

鐘令兒伸出手,從他大衣的口袋裏摸出手機,來電顯示“媽”……她劃下接通,開了免提,往他那邊遞近一些,方便他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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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裏是一個平穩溫和的女聲。

“阿谌?不是說好陪我吃飯麽?怎麽現在也沒見到人吶?”

譚谌以動作沒停過,邊擦拭邊說話。

“路上碰見個朋友,她受了點傷,我幫她清理傷口。”

那邊問:“什麽朋友?傷得嚴重麽?你在哪呀?”

譚谌以耐心十足,口吻緩和,回答時該掠過的問題自然掠過去,“傷得不重,就離吃飯的餐廳隔了兩條街,我一會兒就過去了。”

“啊嘁!”

邊上的鐘令兒打了個很紮實的噴嚏。

她捂着口鼻,下一秒又是實實在在的一聲。

“啊嘁——”

手機那頭問:“什麽聲音?你朋友是個女孩子?”

譚谌以大大方方承認:“是一個女性朋友。”

那邊似乎是斟酌了一下,不管妥不妥就說:“那你把她帶過來讓媽瞧瞧。”話完又補一句:“如果是你那些不正不經的女性朋友,那就算了。”

譚谌以無奈應一句:“媽,我什麽時候有過不正不經的女性朋友?”

那邊說:“不是最好。既然不是,那你一會兒就給我帶過來,我還不知道你?你身邊的女性朋友,有哪一個和你關系普通了?”

譚母這話有歧義,容易引起誤會。

她的意思是,譚谌以為人挑剔,無論是工作,生活,還是社交,只要他看不上眼,他都不會去多接觸,男性也好女性也罷,但凡能夠和他走得近的,關系都不一般。

至于這個“不一般”,程度有多深有多淺,那就不是她所知的了。

反正在她看來,只要關系不一般,那就有進一步發展的可能。

但是鐘令兒不曉得個中緣由,一聽就誤會了。

可她沒有表現出來,仍是安安靜靜舉着手機,畢竟是人家的私生活,她沒有立場置喙。

不過譚谌以倒是猜到了她也許誤會,趁着和譚母說話的功夫,索性解釋一句:“我可不愛亂搞那種沒名沒分的男女關系。”

就算單純為了他的清譽考慮,他也得說這一句。

鐘令兒垂着眼沒反應。

手機那頭的譚母說:“這我管不了你,但是你的婚事我不能不管,不論你和她是什麽關系,總之你現在把人給我帶過來,你要是不帶過來,這個月你最好挪出時間來,去見一見我給你安排的那些女孩子。”

說完也不等他答應,徑自掐斷通話。

譚谌以沒再出聲,安安靜靜幫鐘令兒把腳塞進高跟鞋裏。

他撿起地上那幾個空瓶子,全部丢進附近的環保垃圾桶裏,又走回來,雙手舉到她跟前,示意她開瓶水幫他洗手。

鐘令兒默默照做。

譚谌以估計有點潔癖,用了一瓶水洗了手,又撕開一張濕紙巾,把手指一根根擦幹淨,最後看着她說:“為了我接下來一個月的清靜,幫個忙吧,鐘小姐?”

鐘令兒一想起剛才他盡心盡力給自己清洗傷口,又是上藥,又是擦腳,拒絕的話完全說不出口,她只得點一點頭。

她的右腳傷得不重,把腳塞進高跟鞋,勉強能走路。

譚谌以攙着她,往一家西式餐廳的方向去。

鐘令兒見到譚母的時候,眼裏有止不住的驚豔。一來優雅,二來風韻,臉上歲月的痕跡并不深刻,一身香奈兒套裝,那氣質是富養出來的貴氣。

而譚母見到鐘令兒的時候,眼裏也有異樣的情緒,她仔細打量了一會,終于想起來了,這鐘小姐不是上個月她逼着自己兒子赴約的相親對象麽?

她滿心歡喜,一下子就笑開了,态度也熱情了許多,“聽說鐘小姐受傷了?嚴不嚴重啊?”

鐘令兒對她關切的眼神有些發憷,“不嚴重的阿姨,就是刮了一下腳。”

“哎喲,怎麽這麽不小心啊?”譚母的眼睛跟通了電一樣盯着她,那神色是瞞不住的欣喜,她把眼前的牛排推過去,“來,多吃點,補補身子。”

“謝謝阿姨,其實我吃過了。”鐘令兒看了一眼邊上默不作聲的男人,桌子底下的手往他的腰捅了過去,希望他救個場。

沒想到手剛過去就被他握住。

鐘令兒一驚,急忙把手抽出來,他沒有抓得太緊。

譚谌以只好稍稍湊過來,小聲跟她解釋,“別碰我的腰。”

鐘令兒:“……”

噢,怕癢啊。

鐘令兒有些招架不住譚母的熱情,于是起身去了一趟洗手間,讓譚母冷靜一下,她自己也避一避風頭。

等她走遠,譚母趕緊說:“你不是告訴我,你對她不感興趣麽?她怎麽又成你女性朋友了?你別瞞我,你到底對人家是什麽意思?”

譚谌以解釋說:“今天她原本是來跟我同事吃飯的,我同事有急診,來不了,讓我給碰上了。”

他原本只是由那家餐廳經過,從大幅的櫥窗裏瞧見了裏面她一個人,沒有多想就拐了進去,他以為徐一航來不了,她應該早就離開了,沒想到她還在。

譚母一聽,上下文一聯系就把事情想通了,她隔着一張桌子隔空一抽,說:“要死啊你!腦子進水了?你把她介紹給你同事了?”

譚谌以懶懶靠着椅背,他沒有說是鐘令兒拜托他幫的忙,畢竟是女孩子的私事,他自己都不知道什麽原因,更沒理由拿出來随便議論。

他說:“那怎麽?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譚母這回是真想站起來抽他了,“你也知道這是肥水?肥水你還讓給別人?”

譚谌以悶聲不語。

譚母霸道地說:“拿下她!必須拿下!”

“媽,這事你別管了。”

“你其他的事我從來不管,但這回你聽媽一句勸。”

譚母索性換了個位置,坐過去說:“這個女孩一看就适合過日子,別的不說,就她這個脾氣,還有談吐,一看就是好人家教養出來的,我聽說她爸是市檢院的檢察長?首先人品是過得去了。”

譚谌以繼續悶聲。

譚母苦口婆心,“你也不想想你自己是什麽脾氣,來個嬌氣點的女孩子受得了你麽?你碰上鐘令兒這樣的,那是上天垂憐你!”

譚谌以開口打斷,“媽,越說越過分了啊。”

鐘令兒從洗手間回來,遠遠瞧見那邊一對母子湊在一塊說話,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上前,興許人家在聊什麽私房話呢?

她躊躇片刻,還是過去了。

她的右腳腳心還隐隐作痛,行動稍稍不方便,高跟鞋踩在光滑的地板上,發出“咯嗒咯嗒”的聲響,正好提醒那邊的人,她回來了。

譚母擡起頭來,趕緊笑着過去攙她,“一會兒讓阿谌送你回去。”

鐘令兒趕緊說:“不用麻煩了阿姨,我自己打車回去。”

“不麻煩不麻煩。”譚母笑一笑,“阿姨外面有司機接送。反正他也閑着,怎麽能讓你一個受了傷的女孩子大晚上自己打車回去?太沒有道理了。”

“其實……”

“就這麽定了。”

鐘令兒還是被送上了譚谌以的副駕座。

臨走前,譚母還要走了她的聯系方式,說有時間出來喝茶,鐘令兒以為這是客氣話,沒想到譚母身體力行,說到做到。

這晚,譚谌以把人送到家門口,細心地提醒她腳心的傷口別碰水,洗澡的時候注意一下,就這一句話,然後開着車就走了。

……

譚母為了兒子的幸福,那是豁出臉皮去了。

當然最重要的是她覺得鐘令兒不錯,這世上好姑娘多,但是合她心意的好姑娘不可多得,兒子整天一副可有可無的态度,她卻急得團團轉。

趕巧鐘令兒腳上有傷,行動不利索,她連着幾日,早到晚都待在辦公室裏,沒有出外勤。

譚母趁這個機會和她多親近,多關心她,等她好得差不多了,約她出門吃飯。

鐘令兒頭幾回還覺得不太好意思拒絕。

人家請了她,她得請回去。

這麽一來二回的,不知不覺這種情況就持續了一個多星期。

不可否認,鐘令兒很喜歡譚母,她為人爽朗幹脆,很好相處。

鐘令兒以前對婚姻有所期待,她執迷一般追逐着一個人的背影,這麽多年沒有放棄,總渴望着有一天那個人能回頭,牽着她的手步入婚姻的殿堂。

然而現在,随着暗戀的結束,她也沒有了太多期待。

其實這段如同跑長途般的暗戀,并沒有她自己以為的那麽難以割舍,甚至那天哭過一場,繼而萎靡了幾天,她就漸漸恢複了。

到頭來,她自己都分不清了。

她堅持這麽多年,究竟是太喜歡,還是太盲目。

這天傍晚下班時間,譚母的邀約電話又來了。

譚母這段時間的意思,鐘令兒心裏也明白,她打算趁這次抓緊和人家說清楚,省得譚母繼續對她費力卻不讨好。

可惜,一開始的計劃,總是趕不上臨到頭的變化。

兩人吃完飯正逛着街,逛到一處玉石的專櫃,譚母看玻璃櫃裏的手镯成色不錯,說要送她一只首飾。

鐘令兒無功不受祿,推辭了很久。

就在這時,旁邊兩個小孩起了争執,推搡之間,一個小孩直接撞上了譚母,譚母穿着高跟鞋,一沒留神站不穩就摔下去了,額頭磕到了玻璃的尖角,頓時半張臉全是血。

鐘令兒趕緊做了急救措施,讓店主拿了個藥箱過來,幫譚母止住血,然後讓司機把人送去了市醫院,她自己也不敢随意走開,陪着一道去了。

譚母被送去了急診部的清創室,鐘令兒在外面坐着等。

沒一會兒,譚谌以從住院部那邊趕了過來,一身白大褂,脖子上的聽診器還沒來得及摘,他走到鐘令兒跟前問:“怎麽樣?”

鐘令兒站起來,“在裏面處理傷口。”

譚谌以直接推開清創室的門,進去了。

半個小時以後,給譚母清理傷口的醫生拿着張單子出來,頭也不回走遠,裏面剩下的兩個人卻還沒有出來。

鐘令兒看了眼時間,在考慮是進去問候一下傷情,然後告辭,還是繼續等。

大約過去10分鐘,清創室的門再次開啓,譚谌以走了出來。

鐘令兒起身問:“阿姨還好麽?”

譚谌以說:“縫了兩針,沒什麽大礙了。”

她兩只手在身前握着,“沒事就好,那麻煩你跟阿姨說一聲,我先回去了。”

譚谌以望住她,聲音淡淡說了句:“我們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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