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夜半
這會兒夜深人靜,外頭月黑風高,屋裏雖點着燈,可林檎和山礬做賊心虛,不過是留了一盞小燈,聊以照明。
是以這個時候房裏來了外人,還是一身黑衣的男人,不免從骨頭縫裏往外泛着冷意,黑影瞳瞳之間,越襯着這男人高大挺拔,寒氣逼人。
那人懷裏臃腫,林檎竭力瞪大眼,才看清原來是抱着個人,他銳利的眼眸仿佛夜裏的明燈,照得林檎心裏一凜。
她幾乎沒等看清來人相貌,就已經腦子一懵,不由得結巴着道:“蕭……蕭……”
蕭三爺?怎麽會是他?
他來做什麽?
總不會是知道了姑娘逃婚了吧?現在可怎麽辦?
林檎正慌亂着,就見蕭衡擡手,劍柄直直的朝她抽過來。
她腦子還懵着呢,危險近在咫尺,已經連躲都不會了,只來得及閉眼。
怦的一聲悶響,背後已經挨了猛的一擊。
林檎雖說平日裏身體還算康健,可那看和誰比了,不管是誰,經這一擊也受不了。她喉嚨發燙,嘴裏發腥,人不受控制的往前一撲,噗的吐出口血沫子來。
這一下子差點兒沒把她抽死。
她卻不敢喊冤,更不敢喊疼,立時直挺挺地跪好。
榻裏的山礬聽見動靜不對,探頭出來,小聲道:“林檎,怎麽了?”
一眼望見走近的蕭衡,也吓得叽哩骨碌的滾下來。
她不認得蕭衡,但看他一身肅殺,仿佛羅剎,求生本能讓她不能不怕,一身的寒毛都豎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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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衡近乎粗暴的把蘇绾扔到榻上。
山礬聽着都替蘇绾疼。可這會兒她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
蕭衡只冷冷的瞅了她倆一眼,問:“你們兩個可知罪?”
林檎嘴角都是血,她抖抖嗦嗦的道:“奴婢知罪。”
山礬也跪地磕頭。不用說,姑娘逃婚的事,這位蕭三爺全知道了。他怕不是要遷怒她二人,一劍宰了她二人吧?
蕭衡居高臨下,冷冷的看着她二人道:“你們是蘇家奴婢,按理不該我多嘴,可你們兩個要是連個人都不會服侍,活着也沒什麽用,還白費米糧不是?”
林檎落淚道:“奴婢自知罪該萬死,可奴婢也知道姑娘是實在沒辦法了才出此下策。是奴婢貪生茍活,下次,奴婢再不敢讓姑娘一個人冒險了。”
山礬也道:“奴婢們自知無能,之所以聽了姑娘的話,也是怕不但幫不了姑娘,反倒拖了姑娘後腿。如今奴婢們已經知錯,下次不敢不勸着姑娘再這麽莽撞行事。”
兩人磕頭如搗蒜,半天聽不見蕭衡說話,再擡頭時,哪兒還有他的影子?
如果說,林檎開始還覺得自己委屈,可等到看清蘇绾的模樣,她便只有心疼,不敢有一絲抱怨了。
大半夜的,不能興師動衆的燒水,只能和山礬兩人悄沒聲兒的打了熱水,絞幹了帕子,一點一點替蘇绾擦洗。
看到她身上青紫的印跡,輕輕一碰,蘇绾在昏迷中還因為疼痛而打激靈,兩人的眼淚就怎麽也控制不住。
姑娘這是受了怎麽樣的罪啊?也不知道這兩天姑娘都經歷了些什麽?
兩人不敢細想,只覺得渾身發冷,彼此對視,都覺得絕望。
好好一個清白的姑娘,就這樣被毀了。
好容易替蘇绾擦洗完了,林檎捂着嘴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山礬也比她好不到哪兒去,默默掉了半天眼淚,問她:“怎麽辦?”
林檎也不知道,這事兒自然不能讓蘇家知道,否則不等蕭家問罪,蘇家先了結了她們主仆幾個。可蕭三爺那兒……
但她又想,既然姑娘是蕭衡送回來的,這樁婚事能不能成,總在蕭衡一念之間。
這其實就有點兒耍無賴的意思了,可卻是最沒辦法的辦法,要麽蕭三爺退婚——說不定正好遂了姑娘的心願,就算以後真的只能一輩子青燈古佛,也比嫁給他強——要麽他就認帳,橫豎人是他欺負的,他不能吃幹抹淨不承擔後果。
不管怎麽樣,姑娘不能再妄動心思,唯今之計只有忍。且不管最後是什麽樣的壞結果,也不能再像從前那樣瞎折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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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绾醒來時,只覺得頭疼欲裂,渾身都像是被車軋了一樣的疼。
她遲鈍的睜開眼。
她腦子發懵,人也發虛,只覺得眼前一切都不像是真實的。
她這是……活着啊,還是死了?
林檎驚喜的出聲道:“姑娘醒了?”
蘇绾遲緩的轉動眼珠,茫然的視線落到她臉上,張嘴問:“我這是在哪兒啊?”半天也沒發出聲音。
林檎接了山礬倒的水,扶着蘇绾坐起身,道:“姑娘別急,這是蘇府,您已經平安回家了。”
她回避的掠過蘇绾脖頸上的青紫,有些怯怯的道:“姑娘大抵傷了嗓子,怕是一天半日的說不了話。”
原來她還活着啊?!
蘇绾這會兒不知道是慶幸還是後怕,她呆愣了一時,才就着林檎的手喝了口水,可一動渾身都疼,她由着林檎扶着躺下,僵硬的躺着,一動都不動,除了細弱的呼吸,她就好像一段沒有生命的木頭。
兩行淚悄然滑落,無聲無息的滾進鬓發裏,滾燙變成濕涼,仿佛一直涼透了心。
她真的以為她必死無疑了,畢竟蕭衡當時下的可是死手。
其實死了也好,總比睜開眼發現自己身陷地獄的好。
她真的從來沒有那麽絕望過,只要一想到死後還要被人指指點點,閨譽蒙羞,遭人唾棄,她就……死了也不得安生。
以前一直以為蘇家種種不好,她已經是這世上最悲慘的孤女。後來聽說蘇家要拿她換取二哥的性命,将她嫁給噬血羅剎,她是這世上最可悲的可憐人,可到了青樓才發現,人間地獄遠遠不只她所看到的那麽一點兒。
蘇绾是恨蕭衡的,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他。
可她又不禁憤懑的想,他有什麽錯呢?親事是林家提的,是梁王答應的,蕭衡不過是順水推舟,不肯主動退親罷了。
她要恨也該恨蘇家,恨大伯父大伯母賣她求榮。
縱然蕭衡欺負她,可誰讓她頂着他未婚妻的名義,不但私自逃婚,還居然把自己弄到了青樓的地步?如果不是他,只怕她也會失身于別的男人吧?
做為一個有血性的男人,豈能受得了這樣的屈辱?他沒弄死她都已經是他仁慈了。
說到底,是蘇绾自己沒本事。
蘇绾這回是徹底認命了。
她能力不足,所有自以為是的折騰,除了陷她自己于更狼狽的境地,并不能對那些苛待和傷害她的人有一點兒損傷。
老話不都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嗎?還說好死不如賴活着,只要她活着,總有把他們加諸在自己身上的一切還給他們的時候。
饒是再怎麽自我安慰,蘇绾還是氣滞郁結,病倒了。
她高燒不止,整個人熱得像是火炭。
她身上的青紫慢慢消失,可頸間的游伴痕遲遲不褪。
林檎咬牙,和山礬用粉敷了,又替她系了條帕子,勉強遮掩了傷處,這才去求蘇老太太,請她替蘇绾請個郎中。
蘇老太太卻道:“若不是什麽大症候,你們好生服侍就是了,現下蘇家正和蕭家議婚,這個節骨眼傳出什麽不好的,可要如何呢?”
難道要傳出去蘇家三姑娘是個病秧子?
林檎恨不能喊一句:要是我家姑娘真的出個三長兩短,蘇家可又要如何呢?
但她長了教訓,不敢再像從前那樣口無遮攔。
好在蘇老太太雖是這麽說,好歹讓人給她拿了些逍遙丸和養榮丸。
逍遙丸是專治肝郁氣滞的,林檎猜着蘇绾是急火攻心,便将逍遙丸化開,給蘇绾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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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衡一腳踹開蕭徇的書房。
夜已經深了,蕭徇還在書房,他一個月三十天得有二十八天都待在這兒,是以這裏布置的十分溫馨。
這會兒雖在看書,可有四個嬌花美婢在一旁端茶倒水,鋪紙磨墨,倒也算得上是紅袖添香。
金爵緊随蕭衡其後,嘴裏還嚷嚷着:“三爺,您怎麽能這麽放肆?好歹容小的禀報世子爺一聲。”
自家主子既是世子爺,又是三爺的長兄,不說長兄如父吧,可他怎麽能一點兒尊敬都沒有?
也不知道他打哪兒遇上了晦氣,來尋世子爺的不是。
蕭徇放了書,起身走向蕭衡,道:“三弟,這麽晚了,你可是有事?”
他擺手讓屋裏人都退下,他則皺眉打量蕭衡,問:“你這是從哪兒來的?”
怎麽身上還有血?而且血腥味十分濃郁。
蕭衡冷笑道:“世子爺這不是明知顧問嗎?我今晚去了哪兒,你會不知?不都是你一手安排的嗎?”
蕭徇眼眸飛速的眨了下,微微有些讪讪,道:“我……”
他想否認,但看蕭衡這架勢,知道他必然都知道了,否認也沒用,便爽快的道:“你說蘇姑娘的事?我的确是插了一手,不過你別誤會,容我慢慢解釋給你聽。”
蕭衡沒那個時間聽他慢慢解釋,他譏诮的問:“有什麽可解釋的?世子爺一向憐香惜玉,王府裏衆所周知,如果你瞧中了蘇三,壓根不用費事,只要你一個示意,自然有人會把她送到你床上……別說我和她八字還沒一撇,就算定了親,只要你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