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周六,林深比約定的時間提前四十分鐘來到林慕家樓下。
夏天猶在掙紮,不肯離去,日光依舊刺眼,照到身上卻不再難受。
林深按下車窗,伸出手一點點張開五指,陽光穿過指縫深深淺淺映在他臉上,他不禁眯起眼睛,緩緩合攏手掌收回,低頭笑了。
原來想要抓住光是這種心情。
擡腕看看時間,還有三十多分鐘,悶在車裏也不舒服,直接停好車上樓。
輸密碼的時候,略一沉思,按下四個數字,門開了。
門後是林慕驚愕的臉,懷裏抱着一堆衣服。
“你……你怎麽進來的?”
“開門進來的。”林深彎腰,拿出自備的男式脫鞋換上,關門進屋。
林慕還沒消化眼前情景,呆呆地抱着衣服站直:“你怎麽知道密碼?”
林深走近,抱走她懷裏的一堆扔進沙發:“你的密碼還能是什麽。”
林慕因這句話回神,想了想,他确實很容易猜到,垂眸輕聲說:“你猜到了啊……”
林深在她身前站定,彎腰直直地看着她,嘴一咧:“其實是上次看到了。”
“你居然偷看?”林慕還以為他是猜到的,枉她對他深信不疑,才沒有在輸密碼時刻意遮擋。
“講那麽難聽,你又沒擋,我看到很自然。”他直起身,挺胸俯視她,“怎麽,難道我會對你做什麽。”
他居然還理直氣壯的做派,林慕氣得要爆炸,身側的手不禁握成拳,牙根咬得緊緊的。她擡眼看眼前老神在在的臉,極力壓下想一掌拍過去的沖動。
真要命,一到他面前,她總是輕易失控,關不住心裏的小怪獸。
她走到沙發重新抱起衣服往陽臺走,一件件挂在衣架上,林深抱着胳膊倚在牆上偏頭看她整理。
衣服很多件,林慕動作熟練地提起一件攤開甩一甩,再挂上衣架,勾住晾衣杆的圓孔。陽光柔柔地攏住她,纖細的身影如夢似幻。
“終于晾完了。”林慕按一按肩,扭頭活動下,瞥見一旁的林深,“你一直在這站着?”
林慕的眼神落進他的眼裏,他垂眼收起視線,走到餐桌旁,手搭上椅子:“可以出門了?”
“嗯,我去換身衣服。”林慕走進卧室,聲音從裏面飄出,“廚房有水,自己倒。”
林深進入廚房倒一杯水喝幾口,細細打量四周。
廚房很小巧精致,典型的單身人士會用的類型,有流理臺卻沒有燃氣竈。他拉開櫥櫃,裏面炊具也很少,只有一口小鍋,碗筷也不多。
林慕很快走出來:“好了,走吧。”
兩人在行進的車裏時,林深接到一個電話,那頭聲音很大,語氣很急。挂掉電話,調轉方向,林深嘴一撇:“看來只能邀請你去辦公室吃飯了。”
林慕剛剛已經聽到電話那頭的聲音,笑着說:“沒關系,工作狂先生。”
前方亮起紅燈,踩下剎車。
他偏頭看她,眉尾一揚:“工作狂?”
林慕伸出食指,指了指前方,狡黠地笑道:“不然我們這是去哪裏呢?”
我們。
他低頭輕輕牽了牽唇,睫毛垂下,斂住眸中璀璨:“我不喜歡錢。”
“我以為你很喜歡錢。”印象裏,他時時刻刻都揣着筆記本,即使沒有筆記本,手機也幾乎不離身。
“錢很有用。”他的手擱在方向盤上,手指無意識地敲擊。
“這話倒沒錯。那你喜歡什麽?”她拉下遮光板,随口問道。
紅燈變黃燈。
默了幾秒,他才開口,嗓音低啞:“我喜歡……”
“滴!”
後方突然響起刺耳銳利的車鳴,林慕條件反射地捂緊耳朵,等聲音響過,邊揉耳朵邊朝後看:“黃燈急什麽急。”
她想起剛剛聽了一半的話,轉回身問:“你剛剛說什麽?”
黃燈變綠燈。
他啓動引擎,車又上路。
“……沒什麽。”
說完這句徑自沉默,兩人一路安靜地來到林深工作地。
他帶着林慕來到36層,出電梯門後,林慕有些好奇地張望:“這裏好安靜。”
“今天是周六。”他沒告訴她,平時這裏也很安靜。
辦公區色調純白,混着一些深棕,設計也是極簡的風格,性冷淡風,很适合他。
兩人走進辦公室,林深啓動臺式機,調好攝像頭,指尖勾着一副耳機:“我開個會,你自己找點事做。”
林慕點點頭,放輕腳步,眼神慢慢掃過四周。
認識林深多年,在美國時從沒去過他辦公的地方,總是在他家書房裏見他噼裏啪啦敲鍵盤。
她好奇地四處走走停停,這裏布置和他書房很像,當然大了不少,一張辦公桌,一套沙發,一扇門關閉,估計是廁所,還有整面書牆。
少了一個陽臺,她走到落地窗前,望下面的車流人馬,一個個小得像模型,在巨大的城市模型中移動,景致不錯,她懊惱手邊沒有專業相機,摸出手機拍了好些。
林慕專心在手機上修圖,調曲線。屋內很清靜,樓層高,隔音又好,只有林深低沉的說話聲,安靜空曠的辦公室裏尤為突出,磁性清冷的聲音一下一下地撓弄耳膜,她禁不住揉一揉耳朵。
畢竟三年未見,乍然聽了一個多小時,難免不習慣,林慕一邊揉耳朵一邊想。
修完圖,林深還盯着屏幕,偶爾點頭,她站起身走到書牆下,想挑一本書,視線掠過一排排書名,停在一本攝影相關的書上。
書放得位置偏高,她踮腳伸直手努力去夠,指尖一下又一下碰到書脊,後悔沒穿高跟鞋也晚了,她努力踮得更高,終于夠着了,食指和中指緊緊夾住書脊往外挪。
下一秒,書被一只手抽走。
腳一下放平,仰頭望向頭頂的手,還有手裏的書。
她轉過身,林深拾起她的手,把書放好。
林慕的臉微微泛紅,這麽多年了,總是被身高壓制,垂首嗫嚅:“會開完了?”
頭頂響起含笑的淡淡嗓音:“沒。”
她擡頭:“那還不去繼續工作?”
林深走回辦公桌,重新戴上耳機:“我幫你挽尊,以為你會說謝謝。”
“謝——”
“不謝。”
……
會已經持續開了兩小時,林慕望一眼時鐘,時針指向下午一點半。
好餓……
她摸了摸癟癟的肚皮,而顯示器後的林深還神情自若地說着話。
她來到桌前,撕下一頁紙,拿筆寫,“我餓了,你想吃什麽?”然後小心推到林深面前。
林深收聲,挑眉看了看手邊的便條,又看向她。
林慕張嘴,無聲地做口型:“寫啊。”
林深收回視線,提筆寫下“随便”二字。
她抽回便條,瞪着那兩個字,眼珠一轉,又寫,“幹鍋?”推到他手邊。
林深瞥見這兩個字,唇角不動聲色地勾起,輕輕點頭。
外賣送過來的時候,林深剛好結束視頻會議。
林慕提着有點沉的外賣走進辦公室,放在沙發前的小桌上打開,一開蓋,濃郁的香油味飄散出來,她忽然有些不好意思,這個東西和這辦公室風格太不搭了,而且,味道會持續幾天。
她本來只是想整蠱,因為林深不吃辣。
這會兒整個空間盈滿濃香,她面露郝顏,瞄了一眼林深,他好像沒意識到什麽問題,施施然走近,坐在她身旁。
林慕從包裝裏拿出兩份白飯,揭開,在兩人面前放好。
她夾起一塊兔肉,低眉細細嚼,眼神偷偷瞥向旁邊,林深面色如常,吃了一塊又一塊。
“你……現在能吃辣了?”她沒忍住,還是問出口。
林深咽下米飯:“嗯。”
她本來想追問怎麽會開始吃辣,又擔心這樣一來她提議幹鍋的不良居心暴露得太徹底,只埋頭刨飯。
林深又接一句:“這幾年開始的,嘗試一下,覺得還不錯。”
“喔。”
飯後沒多久,林慕手機響起提示音,收到一條微信。是工作室小鄭發來的,上次給的圖對方有些不同意見,小鄭發微信求指導。
林慕點開小鄭發來的圖片,看了會兒,編輯回複,仔細說這裏那裏怎麽改。
林深看她一直戳弄屏幕,靠近湊過來看。林慕回複很長,手指在屏幕上來回打字,打完一大段後,看見貼得很近的一張臉,她稍稍往側邊挪了下:“看什麽。”
“沒什麽。”林深回正身體。
林慕忽然想到什麽:“我加個你的微信吧。”
“微信?”
“對啊,現在誰還發短信,土不土。”
“土這個說辭才是真土。”
她有些洩氣地收起手機:“不加算了。”
林深陷入沙發靠背:“我沒有微信。”
林慕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沒有微信?中國人怎麽可能沒有微信?”
不過林深從不說謊,也沒必要騙她。她點亮屏幕,躍躍欲試地指着軟件給他看:“要不要注冊一個,很方便,能省好多短信。”
林深斜睨着她。
好吧,她知道他不需要省那些短信錢。林慕收起手機放到桌上。
掌心忽然被塞進一個手機,她順着胳膊望過去,林深神色淡淡:“你幫我注冊一個。”
“好。你的鎖屏密碼是……”話沒說完,首屏出現,她驚嘆,“你沒有設置密碼?被人看到怎麽辦?”
“沒人夠膽碰我手機。”
她不死心地追問:“商業機密呢?”
“我從不在手機裏放工作資料。”
她不知還能說些什麽,下載好應用,迅速注冊好一個帳號:“昵稱?”
林深側身,搭上沙發,支着腦袋偏頭,問:“你的昵稱是什麽。”
林慕笑着回:“雙木,合起來剛好是個林字。”
他嘴角咧開:“好像我也可以用這個昵稱。”
“……”
他稍稍壓平嘴角:“就叫林深吧。”
“好。”
她加上林深後,又收到小鄭求救的微信,起身告辭,準備回工作室和小鄭一起加班。
加完班已經是晚上九點,林慕回到家門口輸密碼時,手頓了頓,按下四個數字進屋。
洗漱完畢,她躺在床上,清亮的月色透過薄薄窗紗似海水般漫上她的側顏,清隽柔美的面容半明半暗,神情微怔。
密碼,還是不改了罷。
這四個數字即使銘刻在心,也需要每天提醒。
清冷月光斜照入屋,一雙漆黑幽深的美眸極慢極慢地滲出了水霧,薄薄地覆着黑眸,如一汪深不見底的幽潭泉水。
林慕緩緩閉上了眼,雙手捏着被角,拉高被子蓋住臉,抹去眼角滑落的淚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