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舊金山，小巷中。
瘦小的女孩慢慢坐起身，抵着牆，動作輕慢地扒開褲子破洞，破洞下的膝蓋裂開細長的縫，殷紅的血一汩汩從縫裏冒出，染紅了周邊大片布料，觸目驚心。
她抓起衣擺想擦擦，見衣服都被地上髒污的雨水染成墨色，手無力垂下。
綿軟的細雨還在飄，她微微仰起頭靠着牆、閉上眼，初秋的雨涼涼的，滲入肌膚也涼了心。
“喂。”
她睜開眼，見樓梯上立着一位白衫少年，雙手插入褲兜，神色倨傲。
是他。
她別過眼：“我不叫喂。”
他緩步走下臺階，擡腳碰碰她的小腿：“自己摔的？”唇邊綻開燦爛的笑，“還是被人推的？”
她一聲不吭。
“林慕。”
她擡眼冷冷盯着他：“關你屁事。”
少年嗤聲笑了笑，彎腰伸手穿過腋下與腿彎，将她打橫抱起來。林慕雙手抵着他的胸口，使勁推搡掙紮。
“別動，除非你想再摔一次。”手指使力摁上傷口，出聲警告。
傷口貼上微涼的觸感，被摁得傳來鑽心的疼痛，她無心說話，乖乖任他抱回車裏。
車一路開至他家，他抱着她邁進大門。
門口管家迎上來：“少……林先生，這是……”管家的目光在她臉上游走，“懷特小姐？”
“叫周媽過來。”
他抱着她一路到二樓卧室，後面跟着一個慈眉善目的婦女。
他吩咐道：“周媽，給她洗澡。”
周媽看了看坐在地毯上一身污水的女孩，蹲下身看了下膝蓋的傷：“哎呀這麽深的口子，不能洗澡嘞，會發炎的。”
林深淡淡道：“随你，把她弄幹淨。”
周媽扶着林慕走進浴室，小心地避開傷口，擦拭幹淨全身，找來藥酒紗布處理傷口：“有點痛，忍着點啊。”
藥酒覆上傷口，膝蓋和手肘的疼痛遽增，她咬得下唇發白，也沒有哼唧。
“小姐真勇敢。”周媽處理好傷口，給她洗了頭吹幹，找來一件睡衣給她換上，“這是我大女兒的，可能有些大了，先将就一下啊。”
林慕捧住周媽遞來的熱水杯，輕聲道：“謝謝。”
林深一直坐在床上，冷眼瞧着她：“周媽，去給她買身衣服。”
周媽“诶”一聲準備往外走，林慕出聲：“等等。”她緊張地捏緊衣角，“可……可不可以買和剛剛那身一樣的？爸爸媽媽剛買給我的，商場應該還有。”
周媽笑着點點頭：“沒問題。”
林深起身走近，奪走她手裏的杯子，握着杯身在手掌裏轉圈，嗤笑道：“怎麽，你也覺得丢人？”傾身貼在林慕耳邊低語，“怕爸爸媽媽擔心，就去收拾那些人啊。”
林慕往旁邊挪，側臉避開他：“要你管。”
他直起身，晃到桌邊，擱下水杯，悠然道：“我是管不了，心疼你的又不是我。”
林慕咬緊下唇，不吭聲。
林深在一旁的小書架上抽出一本書，随意翻看。
兩人在空曠的卧室裏各自沉默，偶爾響起林深指尖掀起的翻頁聲。
一個多小時後，周媽送來衣服，她在浴室裏換好走出來，林深已不在屋內。
她輕步走出房間，拉住路過的傭人：“請問，林、林深在哪裏？”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很不習慣。
“少爺啊，在書房呢。”傭人給她指了方向。
“謝謝。”她順着方向走去。
站在書房門口，她敲了敲門，裏面無人應答。
她在門口徘徊，又拉住一個路過的傭人：“請問，林深在書房裏嗎？”
傭人點頭：“在的，剛剛還送了一壺水進去。”
道過謝，她又敲了敲門，仍然無聲。
猶豫片刻，她旋開門進去，林深坐在桌後看書，頭也沒擡：“我沒說進來。”
她合上門，走近：“是我，今天的事，謝謝。”
他眼皮微微一掀，淡淡地瞥了一眼：“是你。”
他合上書，随手扔到一邊，懶懶地靠進椅背：“你來道謝是為了顧及家教，不失禮數。”下撇的嘴角微微勾起，“而後敲門未經同意擅自闖入，這禮貌标準我有些看不懂。”
林慕臉色白了些，艱難地開口：“抱歉。”
林深眼神飄到一邊，意有所指：“我口渴了，倒杯水來。”
順着他的視線，她走過去，倒上一杯，動作僵硬地放在他手邊：“請用。”
他端起水杯抿一口：“傻站着做什麽，坐。”
林慕不想坐，可現在離放學時間還早，她也不能回家。
她踱至一邊，望着整面書牆驚嘆，随意抽出一本，翻開有潦草字跡進入視線，不想也知道是誰的。她把書塞回去，走幾步又抽出一本，沒翻幾頁又有惹人嫌的字跡出現，還是塞回去。
反複找了好幾本，終于抽中一本老舊的書，散發着時間的味道，翻開還有細微灰塵飄落。
是一本詩集，她慢慢看，翻頁的時候一張書簽随灰塵落下，她彎腰撿起來。
不是書簽，是一張照片。
照片上有一個……好看的女人。
女人在海灘上碎步小跑，臉朝鏡頭笑得明媚動人，眼底都是絢爛的幸福，琥珀色眼眸像有星光閃耀，狹長眼尾揚起的弧線，風情盡顯。
林慕絞盡腦汁，搜刮了所有詞庫，也找不出合适的詞來形容她的美，千言萬語，最後只能說出好看二字。
她肯定自己沒有見過這個女人，卻覺得非常眼熟。
她捏起照片，眯起眼睛努力回想，視線無意掠過桌邊側影，呆立幾秒，收起照片背過身細細觀摩。
難怪她會覺得眼熟，照片上的面容和林深幾乎如出一轍，少見的清澈琥珀色眼眸。不同的是，照片上的女人笑靥如花，令人如沐春風。
而林深即使嘴角咧得再開，面上都有揮不去的陰鸷。
一雙同樣的狹長雙眸，女人眼尾上揚的弧線風情畢露，林深眉梢眼尾吊起的弧度總透着諷意。
難怪，兩人近乎同刻的容顏，她第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她看向照片的目光有些微妙，照片上的面容和林深重合又分開，重合又分開，都快分不清了。
她偷偷瞄一眼林深，再看向照片，心裏十分不愉快地承認，這人的皮相确實極為出色。
前兩次見面太不愉快，她未關注過他的外貌，而現在，手裏的這張照片在沒有想到林深時第一眼感受的驚豔如此真實，她只能承認這個不愉快的事實。
這麽壞的人，不應該長得這樣好看。
林慕心裏這樣想，忽而低頭笑了。
她算是好人嗎，應該不算吧，可學校裏也有不少人和她表白。
她摸上自己的臉，大概，她也是好看的。
“你在看什麽。”
低頭走神的空當，林深走到身前。
“這是什麽。”他從林慕手中拿走照片，笑了笑，“原來這裏還有一張。”
“這是……”林慕問出口。
下一秒，泛黃的舊照邊緣燃起了點點火苗。
“……你媽媽嗎。”
橙黃的火苗順着照片搖曳着向上攀，火星映入深邃眼眸底跳躍，琥珀眸色漸深，看不清眼底情緒。
林深揣回打火機，捏住燃燒的舊照片輕輕丢進空杯，背過身：“只是一個愚蠢的女人罷了。”
……
林慕恍惚了幾秒，終于回神，認真地找起合适的角度。
找來找去，也沒找到滿意的。
鏡頭下的林深，其實各個角度都很好，可他那副表情加上那個身姿，怎麽看怎麽沒商業範。
林慕有些着急，又有些心虛，暗嘆拍人像果然和拍動物和景觀是兩碼事，模特不可塑性太強，很棘手。
何菁在一旁看林慕推着鏡頭移過來移過去，也沒按下一次快門，走上前問：“有什麽問題嗎，林小姐？”
林慕略微尴尬地如實交代：“他的站姿太不商業範兒了。”
何菁噗哧笑了，她在一旁早就這麽覺得了，又不好上去直接讓林深挺胸，現在林慕主動提起，她微微斂了些笑容：“林小姐可以直接去和哥哥講講的。”
林深看向林慕的眼神都柔和許多，想必很疼這位妹妹，也難怪，眼前的林小姐清麗可人，看上去性格也好，任誰是哥哥都忍不住想好好疼愛呵護這樣的妹妹。
何菁看向林慕的眼神帶上幾分鼓舞：“林小姐去說說啊。”
“诶，诶。”林慕連應兩聲，走向棚內。
她走近林深，遲疑該怎麽開口，又覺得自己好笑，和林深還拘泥什麽，遂擡頭直視：“林深，你稍微站直一些，方便拍照。”
林深一直看着她從攝像機後走來，走到面前眉心又糾結成團，他正準備問她怎麽了，沒想到她卻先開口了。
站直一些？
他有些好笑地挑起一邊眉：“站直一些？”
“嗯。”林慕的視線往何菁的方向偏了偏，“說要拍出商業範兒。可你這個站姿，黑道大哥還差不多，流氓地痞也很像。”
林深眉尾一挑，挑出一分不屑的意味，笑了：“怎麽，黑道大哥和流氓地痞不能上雜志？”
林慕聽了很頭大，擡眼瞪他：“今天可是你硬拉着我來拍的，不許讓我交不了差。”
林深斂起笑，撇嘴道：“知道了。”稍稍站直了一些。
仍然達不到擡頭挺胸的标準，但這個程度也夠了，林慕有信心可以拍出商業範兒，轉身往回走。
她走的時候，腦中突然靈光一現，她走到何菁身旁，認真地問：“這裏有沒有平光眼鏡？”
何菁注意到林深果然站姿好很多，又在心裏感嘆兄妹感情甚篤，這會兒聽林慕問有沒有眼鏡，她的眼睛亮了亮：“有啊！”
林慕滿意地笑了：“可以帶我去挑選嗎？”
她帶林慕走去衣帽間時，暗嘆這女孩的眼光真毒，和她一樣。
林慕來到眼鏡櫃前，目光一一掃光玻璃下的眼鏡，最後停留在一副金絲眼鏡上，指尖點了點：“要這一副。”
何菁取出，問：“不多拿幾副嗎，多試試。”
林慕搖頭：“這副就好。”
兩人走回攝影棚，林慕握着眼鏡走到他身旁：“林深，你戴上眼鏡試試。”
“眼鏡？”
她抓起他的手，把眼鏡放上去：“嗯，戴上拍攝效果應該不錯。”
林深彎腰，直勾勾地看着她：“幫我戴上。”
眼前忽然湊近一張放大的臉，她下意識小退一步，垂眼拿過他手上的眼鏡，撐開支架，勾住耳廓緩緩推進，尾指指腹無意擦過耳邊肌膚，涼悠悠的，指尖有些癢。
她合攏手指，在掌心蹭蹭，遏止這絲心癢蔓延，擡眼看他：“好了。”
這一看，卻呆在當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