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過了一天,葉限來到池邊,卻發現魚不見了,想起昨曰後母與妹妹所吃的魚肉,心裡明白大概,便跑到野外痛哭起來。
突然,從天上降下一名身穿粗布衣衫,長髮散在背上的人,安慰葉限說:「不要哭,魚已經被你後母殺害,骨頭埋在土堆裡,你回去将骨頭取出來,好好收妥。」
葉限聽了,便照那個人的話做,細心把魚骨找出來,放入一隻小盒裡,宛如魚還在一般,經常與它說心事。
--葉限姑娘出自《酉陽雜俎》改編於淨明書坊南宮籍
南宮籍自從接手書坊家業後,遭受挫折的次數,十隻手指也算不完。
他沒有自家大哥的心眼,能與性子幾乎成精的商家兜圈子,也沒有二哥的威武外表,能夠利用外貌優勢讓商家「尊重」,因此常常會被合作商家惹得無可奈何。
比如,與賣刻板的木料商家商讨刻板變粗糙一事,由他到商家詢問,對方卻與他裝糊塗,但由大哥出馬,對方就立刻換了神色,改變态度。
又比如,和制墨商行談論墨色轉淡之事,由他單獨去讨論的結果,往往比不上帶二哥一同出門的結果。
南宮籍不是沒有為此挫敗過,但挫敗感來得快,去得也快,直到現在,他已經能夠只浪費一刻不到的時間長籲短嘆,之後便會發憤解決事情。「放棄」這二字,從來不曾出現在他的想法裡。
於是……
沈花看着站在門前的青年。
距離在茶坊明言拒絕他的時間,算算已經是第十二日,在這段期間,他不時跑來找她,最近她說話的次數變多,全都要歸功於他。
「小花,午安。」某人舉手問好,還附贈一個光明燦爛的笑顏。
再然後,門裡門外的兩人相互瞪視,比較誰的眼力好。
許久、許久、許久,沈花呼口氣。
「請進。稍坐一下,我去泡茶。」沈花轉身往後院走,聽見南宮籍「嘿嘿」笑了兩聲,更是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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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其實可以不去理會他,把大門一關,直接來個眼不見為淨,但這樣太沒禮貌,就像在茶館的那日,在拒絕他之後,她多麼想立刻離去,卻無法做出那樣的舉動。
南宮籍看着她消失的背影,歡快的拉開長板凳,一屁股坐上去。
他看得出她的無奈,但經營書坊一年之久,他學會一個道理:生意人臉皮不厚一些,就不用做生意了。
再者,他想要多加接觸小花。
在茶坊那日,她不願說出拒絕的原因,他只好自己觀察,以便找到說服她的理由。
他能感受到她首次來找自己時,對於合作之事有些猶豫,原因已經從她嘴裡聽出--她認為自己的繪作「不,正常」--他在「動之以情」後,她的念頭産生改變,但不知為何,最後又有了變卦。
到底是為什麼,南宮籍百思不得其解,於是希望藉由與她相處的機會看出端倪,以便尋找說服她的理由。
他懷抱出版繪冊的夢想已經三年之久,自從有了那樣的想法後,他經常出入繪坊或者文館,也常常翻看寄到書坊的繪稿作品,就是希望能遇見自己心儀的畫者。
他不是沒有嘗試自己動手畫,但他的畫作就像小鏡的繡品一樣--歪七扭八,無法見人。
如今,他終於遇見心儀的畫者,而對方又有與自己合作的可能,他怎麼能輕易罷手放棄?
沒多久,沈花拿着放有茶壺茶杯的托盤轉回小廳。「小花,你方才在做針線活兒呀?我可以瞧瞧嗎?」他指指桌上的繡品,見沈花點頭同意,才拿了起來。
這是一個右下方繡着一叢黃花群的小荷包,黃花只比黃豆大上一些,一朵一朵盛開着,花瓣先用黑線勾勒邊緣,再用淡黃絲線繡出顏色,花朵之間夾雜幾瓣綠葉,繡工精細,絕對不是一朝一夕能夠完成。
「黃花預定要繡上十八朵,還有七朵沒完成。」沈花斟杯茶放在南宮籍面前。
「十八朵?要完成它得花不少時間吧?」
「繡工慢一些,大約得花三日左右。」
「三日?這樣細緻的活,只要三日?」南宮籍不可思議地瞪大眼。
「這繡品小件,繡的花樣不多,顏色也單純,所以才能這樣快就能完成,倘若繡龍繡鳳,需要花的時間就絕對不會如此。」
南宮籍嘖嘖稱奇,拿着小荷包左看右看,指端描繪着黃花花瓣,好半晌,才感嘆道:「小花真厲害。」
「什麼厲害?」
「會繡這玩意,很厲害呢。」南宮籍把繡品交還沈花,笑說:「小鏡……她是我妹妹,自從被繡花針紮個幾次後,就不再碰這玩意,每回都嚷着這是悶死人的苦力活兒。」
「她不會刺繡?」沈花好驚訝。
南宮籍聳聳肩。
「要她繡虎兒,卻變成一團黃澄澄的橘子,要她繡龍,卻變成條小蛇……好吧,這兩樣東西繡工太難太複雜,那繡朵花總行吧?卻沒想到那丫頭硬生生把花繡成一顆花瓣葉片全黏在一塊的圓球……如此,你認為呢?」
沈花嘴巴張了張,不明白為什麼他說得那麼輕鬆自在?「可刺繡是姑娘家一定要會的功夫,就算繡工再拙劣,也必須會一兩種花樣才行啊。」
「是這樣嗎?」南宮籍抓抓腦袋,對於姑娘家是否一定要會刺繡這回事,他并不是很清楚,但他卻能夠篤定一件事,「我不清楚刺繡之於姑娘到底怎麼回事,但小鏡坦言不喜歡刺繡,我們也不想勉強她。讓她做自己喜愛的事兒,她開心,我們看着也開心。」
誠所謂推己及人,要是別人強迫他做不願意做的事,他肯定會萬般難受痛苦,既然如此,他也不樂意見到小鏡做她自己不喜愛的事。
「那其他活兒呢?像是縫紉或紡紗織布,你妹妹會嗎?」
「不!小鏡一樣也不會。」
沈花真的好訝異,現今許多夫家擇妻的标準,其中包含女紅呀,而南宮籍的妹妹卻一樣也不會?
「你們難道不擔心她因此嫁不出去?」
「這倒不必擔心,小鏡已經有未來夫婿,過沒多久就要嫁人了呢。」南宮籍臉上漾起對妹妹的寵愛之情。
「對方不在乎她不會女紅?」
「不會。」他的未來妹婿只會希望小鏡天天開心的過日子,那些會讓小鏡讨厭的事情,未來妹婿絕對不會強迫她做。
沈花聞言,沉默片刻,好半晌,才輕輕嘆息。
「你妹妹真好。」有人關心她的喜好,有人在乎她的感受,不勉強她不喜愛做的事。如果當初自己也這樣被對待,該有多好?如此,她便不會是現在這。
南宮籍聽出她語氣裡無意間流洩出的淡淡欣羨,於是問:「小花,你不愛刺繡嗎?」
「談不上喜愛。」沈花垂下眼,指尖撫着小荷包上的黃花,「以前總被叮嚀,刺繡對姑娘而言是件非常重要的活兒,而繡工的好壞,則會影響到未來夫家的優劣,所以一直努力學習,不為喜愛,也不為興趣,但自從……」
沈花手捧着茶杯,沉默了長長的一段時間,嚥下了喉頭的苦澀,以及壓下不願想起的過往,才又開口。
「自從發生一些事情後,我才發現,原來事情并不是我認為的那樣。刺繡學得好,不一定能找到好夫家,學不好,不一定遇不到好夫家,現在甚至明白,原來不會刺繡也能夠嫁人……呵,我當初努力學刺繡,到底為了什麼?真像個笨蛋。」最後一句話,是沈花自言自語的呢喃,附加自嘲一笑。
自始至終為了某樣意念而努力,但最後卻發現,達到那意念的條件,根本與自己先前的努力毫不相幹,并且輕易就被打破,如此一想,心裡真有無比的沮喪。
南宮籍的心口,因為她輕聲的自嘲而緊縮一下。
他撫撫胸口,等待片刻後,難受的感覺似乎不見了,讓他無法探究原因。
「這件繡品,小花是要拿來送人的嗎?」他問。
「不,這是從繡坊接回來的活兒,并不是拿來送人。」沈花說。她得靠刺繡賺取銀兩,否則又該如何生活?
「你瞧,就是為了這樣原因呀。」
「什麼?」沈花擡眼,被他弄得一臉迷糊。
「小花學刺繡的原因,說不定就是為了現在呀!」南宮籍朝沈花眨眨眼,「所謂書到用時方恨少,或許刺繡也一樣……呵,幸好小花不必體會方恨少的感覺。」
沈花怔怔看着南宮籍的笑臉,望望手裡的小荷包,漸漸領悟他的言語。
是呀,他說的沒錯,幸好她會刺繡,幸好她有這樣技能,否則又該如何賺銀呢?
她以前只認為為了「夫家」而辛勤學刺繡的自己很愚蠢,不停鑽牛角尖,但這樣的念頭,卻被眼前的青年輕鬆扭轉成另一個觀點,讓她忽然好慶幸自己會刺繡,并且精良到能從繡坊裡接活兒回來。
她捏捏手中的繡品,嘴角牽起小小的笑花,覺得上頭的小黃花忽然變得明豔可愛許多,或許,她還可以多繡點小綠葉,如此看起來會更加生動。
南宮籍因為這朵笑花而呼吸一滞,心跳亂了幾分,擱在桌面上的手,蜷縮成拳。
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何會對她這樣的笑容,有如此大的反應。
這朵笑花,并不美豔動人,而是未被世俗污染,純粹而清澄的笑。
他覺得自己像是在荒野裡瞧見花朵的旅人,想守護這難得可見的珍貴花朵。
這笑容多麼适合她呀!
如果……如果……小花能夠永遠這般笑着,那該有多好?
忽然,門板上傳來敲擊,接着門扉便讓人推開,輕而易舉便打壞了南宮籍想守護的笑花。
「沈姑娘在嗎?」
屋內的兩人雙雙擡眼望去,只見一名穿着精緻綢衫的男子站在門邊。
沈花立刻起身迎上前。「方爺。」
方爺瞄了沈花一眼,立刻把視線轉往其他地方,看見桌邊的少年時,有些一愣,沒想到會在此處看見其他人。
「沈姑娘,我是來收這個月的房租銀。」他看着少年,止不住自己心裡的好奇,瞧見少年對着自己露出一笑,連忙回以一笑。
「方爺,您請進來歇息一會兒,我去上頭取文銀下來。」
「不不不,我在這兒等就好!」他只想快快收取完銀兩,速速遠離這面目可怕的女人。
唉,自從那位老伯往生後,他每月就必須承受一次折磨,真讓人厭惡。不過,今日他打算做的事情,肯定能撫平他「受創」的心。
事實上,為了這件事情,他從發現到觀察,足足花了四個月的時間,才終於在這個月開始實行計劃。
只不過現下多了他人,不知會不會受到影響?
方爺躊躇的把視線再度轉往少年臉上,心裡花了一些時間琢磨。
不管了不管了,瞧那位少年滿臉單純稚嫩,應該不會是什麼阻礙,何況他今日嘴饞,想上酒館喝酒,由於是瞞着家裡的兇婆娘,所以需要「額外收入」呀。
思及此,方爺急忙喚住正準備上樓取銀的沈花。
「沈姑娘。」
沈花停住腳步,望向門邊的方爺。
方爺露出微黃的牙齒,「事實上,這個月的租屋銀……漲成一兩。」
「一、一兩?」沈花倒抽口氣,腦袋嗡了一聲。
「是呀,沈姑娘應該知道,最近物價上漲……唉,若不是有家要養,我也不會胡亂調漲租銀呀。」
「可--」
方爺迅速打斷沈花。
「自從你們租了這間屋子,四年多來無論其他人的租屋銀是如何變化,我卻始終不曾漲價……其實,在租屋左券上頭,有明言寫到有關租屋價的事情,沈姑娘想要看一下嗎?」方爺說着,便從衣袖裡掏出他刻意帶來的契紙。不知是否因為興奮,或是做虧心事的關係,他的手竟有些顫抖。
「其實你手邊應該也有同樣的契紙,不過為了以防萬一,我還是把我存放的帶來。沈姑娘想瞧嗎?上頭還有王老伯的簽名與捺印咧。」他想,她應該不會浪費時間看契紙內容,因為……嘿嘿嘿……
果不其然,沈花臉色一變,咬咬下唇,并未接過方爺遞過來的契紙。「不、不用看了……方爺,請問租銀能寬限幾日嗎?等我把繡品拿去繡坊……」
「這萬萬不能,單獨寬限你,對另外一間的租屋者過意不去,何況當初就說好租銀必須按月按時付呀。」
「好吧,請您稍等。」
沈花踩着沉沉的步伐上樓,走進卧房,打開櫃子,先在一個小布袋裡拿出八百文銀,再從櫃子底處取出一隻竹盒子,從裡頭拿出兩百文銀。
她望着盒子裡剩下的文銀。
這竹盒子裡的文銀,是她平時的積蓄,以便不時之需使用。
「明兒個上繡坊時,得多要一些繡品活兒回來。」她呢喃,把竹盒放回原處,關上櫃子,拿着文銀轉下樓時,見到南宮籍正慢悠悠地離開方爺身邊,坐回原本的長凳上,啜口茶。
方爺瞧見她的身影,扯了扯嘴角,露出個難看又……巴結的笑容?「沈姑娘,抱歉抱歉,方纔我忽然想到,其實打這個月開始,官府有補助租屋者一些銀兩,依你的狀況來看,可以扣去兩百文銀。」
「有這回事?」扣除兩百文銀,不就變成先前的租屋價八百文銀?
「有的有的,若不信,沈姑娘可以問……問……呃……」方爺視線轉向坐在桌邊的南宮籍。
南宮籍抓抓腦袋,「嗯……啊!我想起來了,确實有這件事情哪,我前日才聽幾名客人讨論這件事情,他們都開心得不得了,直說手頭終於能比較寬鬆了呢。」
沈花心底雖然有些疑惑,但聽見南宮籍如此說,也就沒再多加懷疑,畢竟以他的身份,消息肯定比自己更要靈活,是她沒得到消息吧?
「沈姑娘,請你在這上頭捺印……這是給你保留的付款字條,我還有點事情,先告辭了。」
沈花看着方爺匆促離去的身影,不明白以往總是會仔細吹幹捺印痕跡,以免痕跡糊去的方爺,怎麼這回卻這樣匆忙,彷彿後頭有鬼怪似的。
她納悶的把視線轉到南宮籍身上,他則無辜的看着她。
「你們方才……」
南宮籍喝口茶,茶冷了,味道苦澀至極。「随口聊幾句,交換一下彼此身份。」
但沈花覺得比起方纔,他似乎……不太開心?雖然只有一點點,可他的笑容不若以往那樣輕盈,反而有些僵硬。
為什麼?難道與方爺的異常有幹連?
沈花還沒想個透徹,南宮籍卻打斷她的思緒。
「小花,我方才在想,你之所以拒絕與我合作繪冊,是不是因為……」
沈花心裡一驚。他發現了?
「因為你得時時把心思花在繡品上,以便賺銀的緣故?」
「算、算是吧。」沒想到他會這樣猜,沈花心口一鬆。
「那麼,倘若我把故事分一段段說給你聽,等你畫完一段內容後,再告訴你接下來的一段……至於繪圖稿費方面,不用等到出成冊子,一張圖樣繪完,便可先支付你一百文銀,之後出成繪冊所賺的銀錢總額,扣除成本價後再七三分帳,我七你三,這樣,可行嗎?」
一張圖稿一百文銀,就等於是她繡了三個小荷包的價格呀!好多哪!而且需要花費的時間,應該會比繡荷包的時間少許多……
沈花咽咽喉頭,好心動。
南宮籍繼續說:「現下仔細一想,直接用說故事的方式比較妥當,這樣快又省時,還能和你讨論作畫方向。你與小寧還不知道我說故事的功力吧?不是我自誇,聽完後,可是會上癮的呢……」
淨明書坊裡,一間屬於老闆與夥計的廂房裡,幾顆腦袋靠在一起,正細聲細語說着話。
「籍老闆怎麼這樣愁眉苦臉?真難得呀。」
「你納悶,我也納悶呀。最近孩子們找他聽故事,他也沒啥活力的拒絕,要孩子們過幾日再來。第一次瞧見這樣……」
「說不定,是因為那些畫的關係?」
「畫?什麼畫?」
「就是放在桌上的那幾張畫哪,上頭人物畫得古裏古怪,人物眼大腦大,身軀圓短,從未見着有人這樣畫人物。」
此話一出,幾個人立刻對着自家老闆的方向探頭探腦。
「啊,瞧見了、瞧見了……真的呢,真是怪異,究竟是誰畫這樣的東西出來?那些繪稿該不會是寄來的投稿品吧?」
「不是打郵務所那邊來的,是籍老闆自個兒帶回來的。這些曰子籍老闆不是會定時去個地方嗎?就是去找那繪者呢。」
「所以你才猜測籍老闆的失魂是因為繪稿關係?」
「是呀。唉,想想真是可憐,花費心神去找繪者,卻沒想到最後得到的是這樣古怪的繪作,也難怪籍老闆傷心。」
「籍老闆不是一直有出本繪冊的心願嗎?以前常常往畫坊跑,就是希望遇見自己心儀的繪者,我先前以為,他好不容易找着繪者,還暗暗替他高興,卻沒料到竟是這樣的結果……」
吱吱喳喳、吱吱喳喳。
說着悄悄話的三人,莫不向自家老闆投以憐憫神情。
只是,他們都沒想到,他們只說對一半,他們的年輕老闆并不是因為繪作失魂,而是對繪作的主人而失神。
與沈花熟悉起來,南宮籍漸漸覺得她是位謎樣姑娘。
除了小寧喊她「小姐」,以前有名照顧她的仆人外,看着她平日的儀态動作,無論是行走、喝茶、吃東西,或者說話,在在都讓他覺得她是名出身好人家的姑娘,但又非常矛盾的,好人家的姑娘怎會與小寧一塊孤零零居住在淮都城的小房子裡,必須努力掙錢過生活,無論灑掃、煮食、種植一小塊菜圃甚至劈柴都是自己動手呢?
到現在南宮籍仍然難以置信,沈花為了節省開支,不買已劈好、價格稍貴的木條,而是購買尚未劈過的柴,舉起小斧頭,自己一斧一斧的劈--這是他前日去找沈花時,親眼看見的景象。
思及此,南宮籍握起拳,額頭在拳心處輕撞,胸口悶到好生難受。
他對沈花的過往與身世充滿發疼的好奇,他想問,卻又不敢,深怕自己胡亂問了問題,惹得沈花難受痛苦。先前談及刺繡一事,是沈花首次提及自己的事,雖然語氣輕輕淺淺,但她流露出的神情,卻不是那麼回事。
而在那一日,他也很難得的生氣發悶,對於收租屋銀的那人,他真不明白對方為什麼要這樣欺負一名姑娘?若不是當時他在場,也恰好明白租屋銀必須依照契約上寫的,不能随意更改,不然沈花豈不是就要活活受到欺侮嗎?
沈花的租屋契約上黃底黑字明明白白寫着租屋銀捌百文銀,對方貪錢,想從沈花身上多拿幾分文銀。
他之所以知曉契約內容,該多虧那人不是精明的商家,甚至做了虧心事的緣故,讓他傚法二哥的冷冷語氣,說句「胡亂調漲房租銀,不怕被告上官府」,就順利吓到對方,并且從那人手裡拿過租屋契約看了遍,同時得知沈花--不識字的消息。
沒錯,起初被拒絕的原因,南宮籍明白了,從頭回想,在茶坊裡,沈花是在他說要給她書冊看的時候變了神情。
他當時怎麼沒留心到呢?她不願多說,是因為怕被他恥笑嗎?
在淮都城裡,人人多少都有識字的本領,再不濟,至少應付需要簽字的契約綽綽有餘,而當週遭的人都識字,只有自己不會時,因為怕擔心受到異樣眼光,害怕被恥笑,所以才不敢明白表示嗎?
「真是傻瓜,我又不會笑你……笨蛋,真是笨蛋……」
笨到讓他好心痛,像魚骨梗在喉頭,難受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