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積雪被徹底清理幹淨那天,夏鹿生看到了冬城的太陽,天空是藍色和透明的黃色光線大爆炸後融合而成的冷調白。
時間是下午兩點半,冬城賽特機場。
五天很短,預賽、複賽到決賽都結束了,夏鹿生要跟着隊伍返回芒城,在學校等待排名公布。
周渡野把他送到機場和老師彙合,自始至終都是沉靜的,對他說:“落地發消息。”
夏鹿生也不想表現得不懂事,沒有抱他,乖乖說,“好。”點點頭,仿佛又回到了不久前,他離開春城那天。
他垂着頭慢慢地跟着隊伍走,去排隊辦理登機牌。
隊伍很長,所有人像是都急着逃離這個城市。同一個隊伍的學生在埋怨冬城太冷,餐廳食物的味道也淡,商業街也不熱鬧。另一個人說,“短時間不會想來了。”
夏鹿生一聲不吭地抓緊了行李杆。排在前面的人每減少一個,他的恐慌就多了一分。他反複琢磨着告訴周渡野自己要返校時,他平靜的笑,眼神沒什麽不同,對他說:“是時候了。”
夏鹿生想到這裏,目光黯淡了一下,覺得周渡野似乎不會感到不舍。上次是,這次也是。
想到這裏,他偏轉身體,盡量讓後面的人能夠擋住自己,卻不會阻擋自己去看周渡野的目光。
周渡野還站在原地,不同的是嘴裏含了一支沒有點燃的煙。緊接着就在夏鹿生以為自己不會被發現的時候,周渡野精準地追到了夏鹿生。
卒然間,夏鹿生的呼吸變得輕微了,隔着人潮,他意會道,周渡野的平靜不是因為對他的離開而波瀾不驚,而是早就習慣了。
他要我……
他要我。
他要我!
夏鹿生魔怔一樣在心裏大瘋狂喊着,下一秒便脫離隊伍,跑向他。
其實他們的距離沒有很遠的,夏鹿生氣喘籲籲地站定後,忽然笑了下,踮腳親上了周渡野。他很明顯地看到周渡野愣在了原地,周圍有此起彼伏的驚呼聲,他緩了緩呼吸說:“哥哥記得要想我。”
周渡野像沒回過神一樣,握了一下夏鹿生的手,“你怎麽……”他看着夏鹿生的眼睛,半晌無奈地搖了搖頭,然後強硬地抱起夏鹿生道:“真是,讓我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他很深地在夏鹿生的頸窩吸了口氣,說,“別讓我等太久。”
返校後,日子和以前一樣沒什麽差別。不同的是,夏鹿生每天晚上都會和周渡野通視頻電話。
十二月,排名公布下來,夏鹿生得了全國物理競賽一等獎,除了會獲得學校和教育局發的獎金,謹新醫學院的通知書也會在不久之後郵寄到學校。
月中,去春城參加藝考的薛晃和樹眼返校。
這天周末三人在常去的家常菜館吃飯,夏鹿生抓住自回來後總是對他欲言又止的薛晃問:“有事說清楚,最近怎麽成天支支吾吾的?”
薛晃裝瘋賣傻,扒拉着飯,“什麽啊……你的話我是真的不懂。”完後還是忍不住用一種審視的目光盯着夏鹿生。
夏鹿生:“……”
他對薛晃不抱希望了,轉而去請教樹眼,“出什麽事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臉,“我有什麽問題嗎?”
樹眼說:“沒什麽,就是你哥,沒錯你之前說過的,你喜歡,也喜歡你的哥哥。在你去冬城後,來過咱們學校找你。”
“?!”夏鹿生道:“他沒說過啊。”
薛晃在旁邊忍不住道:“那是……周大佬當時也不讓我們告訴你。”他捂住自己的小心髒:“你們當時是吵架了嗎?周大佬可太兇了,冷冰冰的,說打不通你的電話,問你在哪。”
夏鹿生心虛道:“手機關機了。”
樹眼說:“其實更讓我們沒想到的是,你的情哥哥竟然是周渡野。”
“就是就是!”薛晃附和道。
夏鹿生疑惑地道:“你們都認識他嗎?“沒想到你們都是古生物愛好者。
樹眼擺擺手:“我還好,你問薛晃。你情哥哥是他偶像。”
“你別叫情哥哥了。”夏鹿生紅着臉說。
他問:“我哥不是明星啊,怎麽會是薛晃的偶像。”
“小夏,你這就淺薄了。”薛晃拽拽道:“我各個領域都有涉獵的。”
“哦……你也喜歡恐龍?”夏鹿生問。
“什麽恐龍啊。”薛晃道:“我的意思是夏城混賭場的,應該都聽過周老大的名字。”
夏鹿生卡了一下殼,不得不打斷他道:“不是……你是說,我哥?他混賭場?”
“你不知道?”
樹眼顯然也沒想到:“你們不都處對象了嗎?周大佬沒和你提過嗎?”
“沒有啊……”夏鹿生茫然地回答。
樹眼和薛晃交換了一下眼神,薛晃點頭對夏鹿生道:“周大佬12歲被他爹賣到賭城,到18歲,整整六年都是混沌街的璀璨明星。當年的錄像,現在都有人珍藏研究。”
薛晃激動地說:“而且你想,那是十年的夏城,比現在亂得多,混沌街當時當街拿刀砍人都是常有的事。我聽我老爸提起過,大佬當年孤身一人,被圍毆也一聲不吭,硬氣啊!後來,他十八歲那年,叫了賭場把當年圍過他的人,一個一個找出來,當街剁手。”
他抖了雞皮疙瘩:“面無表情,很滲人。”薛晃看着夏鹿生變得蒼白的臉,“怎麽樣?怕不怕?”
夏鹿生的心髒一陣絞痛,沒什麽表情地問:“意思是我哥這麽多年,都是一個人?他的父母,都不要他的嗎?他一直一直都是一個人嗎?”
薛晃愣住了,沒想到夏鹿生竟然會問這個?他試探地道:“那個?你不害怕嗎?”
夏鹿生皺眉:“怕什麽?”
“周大佬啊!”
夏鹿生依舊皺着眉看他,沒一會兒薛晃就投降了,“好吧。剁手是假的,只是江湖傳說。不過那個明星确實是真的。”
“周大佬的父母……他那個晦氣的父親就是周大俠,你應該知道吧。聽說他是賣了周大佬後,就進軍了夏城的影視業。”
樹眼說:“夏城的影城,不是色/情片就是無厘頭的片子,周大俠拍了《賭徒》後,賣座好,反響也大。他手裏有了錢,就離開夏城去別的地方了。周大佬的母親,聽說也是很早就離開他了,沒人知道她的名字,也沒人知道她長什麽樣子。”
所以周渡野不斷地在經歷各種離別。
夏鹿生徹底沒了胃口,或許是察覺到他不對勁,薛晃和樹眼都沒再說話。過了會兒,夏鹿生突兀地問道:“薛晃,你知道哥哥的生日嗎?”
“生日?”薛晃道:“當然啊,這個賭城那邊的公告都有貼的,不過應該早就過了?”
他拿出手機看了一眼道:“都過去兩個月了。”他詫異地擡眼對着夏鹿生道:“這個你也不知道嗎?”
樹眼在旁邊啧了一聲,“兩個月,那會兒你應該還在冬城?你們碰面了沒?”
夏鹿生呆滞地道:“嗯。我們在一起。”
他記得那天只是很普通地煮了家常菜。
樹眼感嘆道:“你們這是什麽在一起啊。他不告訴你?哇……他是老別扭嗎?”
薛晃咳嗽了一聲:“說什麽呢?!”
樹眼直接對他翻了個白眼。
莫名的,夏鹿生體味到周渡野這麽做的原因。他盡量不依賴自己,也把最好的東西給自己,卻不把最重要的周渡野托付給他。
對,夏鹿生知道自己比他小很多。
他會不信任自己也正常。
但是……
夏鹿生的呼吸有些困難,覺得世界都在旋轉了。
周渡野,好像很早做好了夏鹿生離開的準備。
意識到這一點,夏鹿生逐漸冷靜了下來,他低聲道:“我要去,冬城。”
“現在?”
夏鹿生無比認真地道:“對。”
對面的兩個人都愣住了,然後微微笑了一下。露出真是拿你沒辦法的表情。
樹眼眨了眨眼睛,“好。請假交給我們了。”
薛晃清了清嗓子:“錢夠不夠?如果蜜可以幫我拿到簽名的話,我可以……咳咳咳!”薛晃瞪着樹眼道:“你捶我幹什麽!”
樹眼嫌棄道:“你有沒有腦子,現在這種煽情時刻談什麽錢啊豬!”
薛晃切了一聲,“那你說……我該說什麽!”
“奔向幸福吧少年!”
“你俗不俗啊!”
“你高?你來一個啊?”
周一早上冬城的賽特機場非常冷清,大廳的機械女音播報着每次的航班。芒城周末的花店基本都關門了,夏鹿生跑到鄉下抱到了一盆,現在他站在機場出口給周渡野發了一條定位和很短信息。
“哥,你來接我吧。”
他就站在這裏耐心地等,這裏可以被周渡野第一眼看到。風很大刮得臉疼,凍得嘴唇發抖,但依舊他棉衣敞着,把花包了進去。很小心地不去碰到花瓣。寒氣從領口直直下灌。
周渡野來得很快,夏鹿生發誓他從沒見過他哥這麽狼狽的樣子。
夏鹿生忍不住地要笑,他看不到自己笑起來皺成了一團,還覺得挺美。姿勢詭異地跑向周渡野,很興奮地叫道:“好冷啊!”
周渡野用雙手捧住他的臉,給他暖,“冷還這麽開心啊。”他像是被感染到,語氣帶着濃濃的笑意,“這麽想哥哥啊。”
夏鹿生舒服地在周渡野的掌心蹭了蹭,笑眯眯地點頭說“是啊。”
他神秘兮兮地沖周渡野眨了眨眼:“哥,你閉上眼睛。”
周渡野樂得同小朋友玩,乖乖閉上。
他感覺到和夏鹿生之間的距離變得很近,聽到小朋友壓抑着激動道:“睜開眼睛吧。”
周渡野第一眼看到的是夏鹿生含滿淚水的眼睛,沒等他問怎麽了第二眼便看到夏鹿生捧着在風裏搖擺的藍風鈴,說:“祝哥哥三十歲生日快樂。”又吸了吸鼻子說:“你不告訴我,我非常生氣。”但表情卻可憐兮兮,極待周渡野的親吻和擁抱。
周渡野所有的懦弱在那一刻終結了。
他是冬城唯一的顏色,也必須是只屬于我的顏色。周渡野想。
周渡野沒怎麽猶豫,便溫柔地吻上了夏鹿生的額頭,順服地道:“哥哥跟你道歉,以後不會了。”
他指的不是這個不值得一提的誕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