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怨憎會

天氣越來越熱,初夏第一聲蟬鳴響起的時候,高二學期的最後一場考試也結束了。

因為高三需要進行宿舍的重新分配,所以高二學期結束之後,每個住宿生都會把所有的東西帶回家。

寧南嘉和姜北玙幫着寧炜彤将大包小包的東西運回江水塢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門外停着一輛警車,車頭燈還亮着。

劉政鴻似乎也是剛剛才到,熄了火之後搖下車窗跟他們揮了一下手,然後就下車了。

行至二人跟前,他先是朝寧南嘉笑了一下,問了一句,“考完試了?”

說罷,他轉頭去看姜北玙,“還記得我嗎?”

長長的睫毛輕輕垂了垂,姜北玙神色平靜地應了一聲,“記得,劉警官。”

“還記得我姓什麽,挺好。”

劉政鴻還穿着警服,而且又開着警車,一看就不是來閑話家常或者路過,稍稍将姜北玙拉到了身後,寧南嘉見縫插了句話,

“劉叔叔,你有什麽事情嗎?”

看着寧南嘉一副警惕又護犢的樣子,劉政鴻眼底笑容微微深了兩分,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有些無奈地道:

“別緊張,我不會對他做什麽,不過我這次來确實是有事情,小嘉,我能不能跟姜北玙單獨聊一聊?”

眼裏微微泛起幾分猶豫的情緒,寧南嘉回頭去看姜北玙,接收到對方安撫的眼神之後,他只好點了下頭,“那我先進去。”

姜北玙輕輕垂了垂長睫,漆黑的眼眸一路看着寧南嘉走進去了,才将目光落到跟前劉政鴻身上,還沒說話,對方就先表明了來意,

“姜明豐在監獄裏自殺,用眼鏡碎片割破了一條大動脈,流了很多血,幸好被人及時發現,現在保外就醫,命是救回來了,但是他一心求死,兩天裏被發現企圖自殺三次,”

聲音微微一頓,看着姜北玙埋在陰影裏情緒不明的面容,劉政鴻低低嘆息了一聲,慢慢說出了他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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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提出想見你一面,當然,你可以選擇接受或者拒絕,這個不是強制性的。”

遠處的路燈在地上投下了長長的影子,姜北玙的面前是燈火通明的寧家大宅,身後是漆黑一片的長巷,黑與白的界限很分明,即便一時模糊了,最終還是會分得很清楚。

警車的車頭燈還亮着,光束落在他的腳邊,光影越發破碎,短暫的沉默過後,他做出了決定,“可以,現在就走嗎?”

似乎是沒想到姜北玙會這麽快答應,劉政鴻怔了一下,“不用進去跟小嘉說一聲嗎?”

從門口到客廳的路不長,姜北玙看了一眼院子裏透出來的溫暖燈光,視野裏雖然看不見寧南嘉的身影,但是他知道他會在裏面等着他回來,輕輕地搖了一下頭,他道:

“不用,我很快會回來的。”

夜色靜谧,夜深之後,醫院的長廊越發寂靜。

姜明豐躺在病床上,左右兩只手的手腕都裹上了厚厚的紗布,一只手被拷在床沿上,臉色憔悴,瘦骨嶙峋,全然沒有了往日意氣風發的樣子。

看見姜北玙走進來,他肩頭微顫,扶着床板慢慢坐了起來。

似乎是因為怕他再自殺,醫生給他打了鎮定劑,姜明豐使不上力氣,坐起來的整個過程漫長又辛苦,姜北玙就站在邊上看着,神情平靜,漆黑的瞳仁情緒淡淡,一點兒也沒有想上去幫忙的意思。

視線在姜北玙情緒冷漠的面容停留了很久,姜明豐忽然笑了一下,“其實說起來,我雖然是你的爸爸,但是我們兩父子,好像真的從來都沒有好好地單獨說過話,是嗎?”

姜北玙沒有接話,“劉警官說你想見我。”

似乎早就料到了姜北玙會是這樣的态度,姜明豐還是笑着,眼底卻慢慢浮起了苦澀的情緒,

“是啊,不知道為什麽,前半輩子沒有好好看你,不想活了,突然就很想看看被我讨厭了十多年的兒子,到底是長什麽樣子。”

目光細細端詳着姜北玙的眉眼,他忽然嘆了一口氣,“你真的長得很像你媽媽,所以我對你,真的一點也喜歡不起來。”

他和鄭藝媱的愛情,其實從一開始就是一場悲劇,當年他在英國讀碩士的時候,在一場校園金融學的講座裏,遇到作為新生剛入學的鄭藝媱,對方年輕漂亮,家裏又有錢,而且還對他極度崇拜和迷戀。

沒有一個男人,可以拒絕這樣年輕小姑娘的追求,所以哪怕在國內有個新婚一年的妻子,姜明豐還是義無反顧地跟她起了戀愛。

那時候他真的很喜歡鄭藝媱,也曾經想過要和國內的妻子離婚娶她,但是兩人貧富差距懸殊,他本身又比較大男子主義,愛情的新鮮感過去之後,就是無盡的争吵和分裂。

鄭藝媱是個控制欲特別強的人,也許是因為自小就生活在優渥的環境裏,對于喜歡的東西,她都習慣不擇手段地去奪取,買不到就搶,搶不到就毀掉。

所以當她得知姜明豐要離開她的時候,她不惜采取污蔑他論文抄襲和找人代寫這樣卑劣的手段斷了他的前程,讓他畢不了業。

在這個時候,姜明豐才發現鄭藝媱這副美麗外表下極端扭曲的性格到底有多可怕,讀書不成,在英國也待不下去,他只好回國發展。

但是鄭藝媱還是追來了,不僅在他父母面前戳破了他婚內出軌的事實,而且還将他們逼得無路可走,兩個老人本來身體就不好,受了這樣大的刺激,突發性爆發腦溢血雙雙去世。

但是鄭藝媱還是不肯罷休,仗着自己有身孕,就逼他離婚,那時候他痛失雙親,事業受阻窮困潦倒,做什麽都失敗,貧窮的滋味太難受了,他最終還是屈服了。

一身傲骨被折斷,這些年來他表面風光,但是背地裏卻被人戳着脊梁骨罵盡了所有難聽的話,就連姜屹,也打從心底裏看不起他這個爸爸,所以他恨鄭藝媱,也怨鄭藝媱。

那天他回去找鄭藝媱,其實是因為鄭藝媱發現了他在偷偷轉移公司財産的事情,他沖進去的時候,鄭藝媱被姜北玙刺了一刀,手掌上都是血,原本是打算處理傷口,但是見到他,立刻就情緒激動地說要報警抓他。

他上前去阻止,兩人争執期間,他不小心錯手捅了她一刀,看着鄭藝媱斷氣的時候,他是很恐懼的,但是恐懼之下,又帶着那麽些解脫的kuai感,如釋重負,像是終于甩掉了什麽惡心的東西,整個人都輕松了。

從鄭公館出來之後,他開車路過海邊,順手将手裏的戒指丢了出來,随着那只戒指的消失,他才終于覺得,附在骨頭裏不斷啃食他骨血的蛆蟲,真真正正被他消滅了。

可是姜北玙真的長得太像鄭藝媱了,看着這張和他媽媽如此神似的面容,姜明豐真的打從心底裏生出了一股憎惡的情緒,

“這些天我一直在做噩夢,夢見你媽媽渾身是血地來找我,要去下去陪她,我已經得到了該有的報應了,但是她還是不肯放過我,姜北玙,你告訴我,為什麽?”

深深凹下去的眼窩裏忽然湧起了極大的憤怒情緒,姜明豐盯着他,面容扭曲得有些猙獰,

“其實你兩歲大的時候,我就偷偷背着她帶你去驗過DNA,你确實是我兒子,但是你為什麽一點兒也不像我呢?”

像是有些疑惑,又像是在自嘲,他抓着被子跪坐起來,忽然咧嘴笑了,

“你跟你媽媽一樣,心理陰暗,如果那天我不是回去了,你說,最後你會不會殺了她?說真的,我知道你喜歡男人的時候,我心裏很痛快,這對鄭藝媱來說是件多打擊的事情啊,她兒子是個喜歡男人的變态,呵。”

漆黑的瞳仁微微一縮,姜北玙看着姜明豐笑得扭曲又恐怖的面容,等他笑夠了,說夠了,才輕輕開口打斷他,

“你錯了,我雖然恨她,但是我跟你不一樣。你把自己說得多慘也好,但是你別忘了,最開始是你主動引誘她的,這些年來你背地裏也沒少玩過女人,她要是真的不愛你,就不會忍受那麽多年。”

姜明豐扭曲的笑容驀地一僵,目光怨恨地看着他。

“我原本以為,你能說出些什麽讓我不好受的話,但是現在看來,都是我想多了,”

眼底微微泛起了幾分嘲弄的情緒,對上姜明豐怨毒又猙獰的眼神,姜北玙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你不用這麽看着我,你之所以讨厭我,不是因為我長得像我媽媽,而是因為,你覺得我是你的污點,如果你真的有骨氣,這麽多年來就不會花着鄭家的錢去做那麽多事情了......”

他話還沒說完,姜明豐就像是受了刺激的困獸,猛地從床上爬了起來,但是因為手铐的束縛,他又不得不被拉了回去,目眦欲裂地打斷他,

“你閉嘴,你閉嘴!”

情緒激動之下,他甚至将櫃子裏的東西全都掃落在地,巨大的動靜很快就把醫生和護士引來了,

“病人目前情緒比較激動,你先走吧。”

在鎮定劑的作用下,姜明豐很快被控制住了,姜北玙看了一眼滿地的狼藉,然後轉身走了。

站在外頭沉默地聽完了他們對話的劉政鴻神情略微有些複雜,看見姜北玙出來,他嘴巴張了張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最後只是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吧,我送你回去。”

姜北玙沒說話,默默地跟在他身後走着。

回到江水塢的時候已經過了晚飯時間,姜北玙剛剛從車上下來,就看見寧南嘉坐在門口的臺階上,見他回來了,就起身迎了上來。

像是個領孩子回家的家長,寧南嘉拉過他的手腕跟劉政鴻說了一聲,

“謝謝你送他回來。”

劉政鴻心情也有些沉重,看了一眼沉默了一路的姜北玙之後,他揮了揮手,“行了,進去吧,早點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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