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陸子都聽了徐階的解釋,只從善如流的點了點頭,唇角笑容深了些。

“亭淵說的話頗有道理,有些人老了以後,腦子就不太清楚了,對自己做的事情往往沒有什麽考量,這也不是不能理解的。只是人老了腦子糊塗了,還是以靜養為主,不宜勞累了。”

徐階連忙點頭:“皇上說得有理。”

陸子都繼續拿了一封奏折來批,順口道:“聽聞你家堂姐和反王太傅的大公子成了婚,他家同你家也是姻親。你父親在先帝在時,就同這反王太傅關系不錯,兩年前甚至還想同他助反王共成大事,如今也不知他們還有沒有什麽往來。”

皇上仿佛随口一問,徐階卻驚得險些魂飛魄散。

他快速從太師椅上站起來,恭恭敬敬朝上首的方向跪了下來,臉色肉眼可見的有些發白。

“聖人容禀,堂姐已經與那反王太傅家的公子和離。我父親自從卸了九門提督的職責後,也一直在家休養,說是皇恩浩蕩,不僅不追究他的罪責,反而還因為他棄暗投明而給他封了男爵。父親因此感激涕零,對皇上的忠誠之心日月可鑒!我家早同反王太傅已經沒了聯系,還望聖人聖裁!”

大殿瞬間安靜下來,只有筆墨書寫的沙沙聲。

上頭沒有聲響,徐階頭着地也不敢動。

過了片刻,上頭的陸子都才反應過來,語帶歉意:“亭淵怎麽跪着了?快些起來吧!朕看折子一時入了神,也沒注意這些,你該不會覺得朕是故意的吧?。”

皇上嗓音溫和如同春風,徐階卻不敢起來,更不敢懷疑他是故意的敲打。

徐階再扣叩:“聖人明火執照,我家同反王太傅已恩斷義絕,萬不敢再往來的,還請聖人明察。”

奏折批完,陸子都将手中的毛筆放下,目光掃過桌安一角挂着的荷花燈,他眉眼中更含了幾分笑意。

那燈光一照,這位年輕的帝王竟溫柔得真實。

他輕笑:“朕自然信徐愛卿的,看在你的面子上,你父親的事朕也不追究了。你也起來吧,不必再跪着了。”

徐階不知發生了什麽,他聽到皇上含笑嗓音,莫名覺得危機已經過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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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喘了口氣:“謝皇上洪恩。”

徐階起身坐回太師椅上,他掩飾性的拿起茶杯喝茶時,視線隐秘的往上首一掃。

只見,一盞淺粉色荷花狀的花燈,正突兀的挂在那張雕刻了龍游祥雲的桌子上。

手腕抖了一下,徐階立刻穩住了自己,勉強不在禦前失儀。

陸子都才端起明目安眠茶喝了一口,看着在水杯裏沉浮的花瓣,他心情大好。

“今日朕乏了,朕信你徐家的忠誠,所以這賬本和密折你都拿回去送與你父親,讓他好好看看,心裏也該有個底,千萬別被那反王太傅騙了。”

徐階心裏松了一口氣。

這證據給了他家,就說明主要是敲打,而不是發作遷怒了。

這樣就好,以後他家萬不能再和那趙家有所聯系了。

王保卿彎腰将密折和賬本拿起,走到徐階身邊:“徐大人,請接下此物。”

徐階躬身收了,從善如流道:“皇上日日宵衣旰食,熬油費火的,想必有些累了。微臣也不能再不知好歹的在這裏蹭皇上的好茶喝,不若微臣先行告退?”

陸子都低頭瞧着潔白溫潤的茶杯裏的花瓣,頭也不擡的擺擺手:“你退下吧。”

徐階躬身後退,沒走兩步,卻聽到上首的皇帝突然道:“對了,趙家老兒那裏養了一個宮女生的兒子,那是反王的血脈,如今也知事了。可惜反王太傅一個腦子糊塗的人,硬生生将個好好的孩子教壞了。”

徐階險些沒被這話吓得魂飛魄散,他恨死了趙家。

正要下跪請罪,又聽皇上惋惜而決絕道:“唉倒可惜那稚子,此事朕不管了,便交給徐卿處理了。已經夜了,你快些走吧。”

徐階識趣告退,腳步有些淩亂的走出紫宸殿。

微涼的秋風一吹來,他發現自己後背都被冷汗浸濕了。

此時,他腦子裏已經沒了那盞挂在禦案上的荷花燈,滿腦子都是趙太傅和已死的反王瑾孝親王之間的污糟事。

那可是謀反的事,他好不容易謀劃了個從龍之功,如今只盼他父親不要再摻合進這些滔天大罪裏了。

經這一遭,那反王趙太傅只能“瘋了”,那被趙太傅教得目無君父的反王血脈,也只得他親手處理了才安心。

徐階将賬本和密折小心貼身收好,面色發白的踏出了宮門。

紫宸殿裏,陸子都親取了那盞荷花燈,就着花茶喝。

他眉眼輕松,頰上帶笑:“這倒是一把好刀,能替我處理這些沾血髒手的事。”

察覺到他心情是真的不錯,王保卿才讨好的說:“皇上,番邦送來的香料剛好收到了內庫府,我那幹兒子元寶一接到消息就立即巴巴的來告知我了。不知明日可要将這些香料送到莊子裏去,給小姐賞玩?”

陸子都滿意點頭:“你這老貨倒是讨巧,不過那些香料還是先留着,待初春之時,朕親自在紫宸殿中送予她。”

聽了這話,饒是見慣了大風大浪的王保卿,這會兒也呆了呆。

很快他就反應過來,皇上巴巴守了這麽些年,終于打算将那位貴人娶進後宮了,讓她妾身明了了。

那位可是能夠讓皇上心情大好的女菩薩啊!

王保卿不由喜氣盈腮:“恭喜皇上,賀喜皇上得償所願,那位小姐定然也是歡喜極了!奴才雖沒見過貴人,卻從這些花茶、香丸子、荷包中就能肯定,貴人定然是個秀外慧中,娴雅大方的美人,這正同您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呢!”

聽着這些話,陸子都撫摸着有些粗糙的荷花燈花瓣,腦海裏想得卻是虞袅瑩瑩脈脈的眼睛。

越想心裏越癢的慌。

陸子都甚至想背棄什麽君子盟約。将她家十八代家譜都查的幹幹淨淨,然後将人搶進宮來做他的皇後。

只是,到底怕吓着了她。

誰讓他在她心裏是風光霁月,翩翩溫雅的君子呢。

不過,他最多也只能再忍三四個月了。

想到不久後,便能向虞袅表明心意,抱得美人歸。

陸子都就笑了起來:“你倒會說話,不過說得好聽。前幾日上供了一些毛料子,你的腿有濕痹症,明日你且挑些帶走就是。”

王保卿聞言,感動的抹抹眼淚:“謝陛下賞賜。”

其實其實只要不犯事,不犯錯,好好的幹活,不碰上皇上頭疾發作,皇上也還是能容人的。

虞袅自中秋佳節那日出門之後,便再也沒有出過門了。

不知道是什麽心理,她後來也叫素月去街上買了一盞蓮花燈,正同送與了陸先生的那盞一模一樣。

虞袅将花燈挂在房中,練習禮儀的時候,不自覺就會看它一眼,然後就會想起那一晚的中秋燈會,想起陸先生為她煮的湯圓。

那甜甜的滋味兒,溫暖的溫度,似乎都在帶着米酒微醺的湯水裏,順着食道,流進了她的心裏。

這燈總擾得虞袅時不時就要無端發呆。

上午張嬷嬷檢查時,雖然虞袅心不在焉,但她還是非常輕松熟練的練習完了入宮拜謝貴人的禮儀。

一舉一動,行走坐卧都帶着文雅而尊貴的氣度,這些刻板而枯燥的禮節在虞袅身上,都變成了一種優雅的符號,讓人看着心生歡喜。

況且,這才十天,虞袅就已經将所有禮儀都學完了。

張嬷嬷是劉氏從府外聘來的,本來劉氏還想讓她為難虞袅一二。

她進府之日,那虞府續弦的夫人劉氏,便隐晦的吩咐她,命她時不時就挑些虞袅錯誤,好讓自己這個心高氣傲的繼女吃些排頭,好好學學女子的“謙和溫順”。

可是張嬷嬷幾日看下來,也不得不承認,這府中神仙模樣一般的大小姐,對她這個劉氏派來的人,雖然是親近不足,但也十分尊敬。

況且她為人十分寬厚善良,學習禮儀只要她講一遍,這位大小姐便能一絲不錯的做出來,且還帶有自己的另一番氣質。

幾次下來便是張嬷嬷想要挑錯,也不知道從何挑起。

這樣品貌的女子,就是張嬷嬷看着也心生喜愛,甚至對滿府稱贊賢惠有方的繼夫人劉氏也生了警惕之心。

眼見虞袅已經做完了所有的禮儀,張嬷嬷滿意的笑了笑:“大小姐好生聰慧,如今我已經沒有什麽可以教你的了!等夫人空閑,我也要請辭了。”

是非之地,她年過半百了,還是早些走了比較安心。

虞袅慢慢走至張嬷嬷身邊坐下,感激道:“多謝嬷嬷近些時日的教導,您費心了。”

她往身側一看,素月就上前來,遞給張嬷嬷一個荷包。

“嬷嬷教導有方,雖然你有點嚴厲卻不會無理。正是嚴師出高徒,我家小姐如今一看,竟似換了一個人般,連氣質也好上不少。您實在費心了,小小薄禮還希望你不要推辭。”

張嬷嬷哪裏想到還有這樣的好事,畢竟她可是劉氏聘回來的。

這幾日來,雖然她不曾為難過這位大小姐,卻也不茍言笑,生怕劉氏的人覺得她被這位大小姐籠絡了去。

張嬷嬷不好意思的推辭:“哪裏還敢再要小姐的賞,當初來的時候府中已經給足了束脩。”

虞袅拿過荷包,親手放到張嬷嬷手裏:“嬷嬷收下吧。府裏給的是府裏的,我的卻是自個兒的一番心意,您就不要推辭了。”

張嬷嬷見虞袅堅決,這才厚着臉皮收下了。

正說着話,前方虞阮的大丫鬟雪嬌正到了廊下,朝她行了一禮:“大小姐,老爺和夫人喚您去花廳用飯,我家小姐特讓我來叫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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