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深海

藍鲛啃完一條不知名的魚，意猶未盡地舔舔唇角，折下魚骨頭上一根牙簽般粗細的魚刺，慢吞吞地剔牙。

他的牙齒森白尖銳，利如剃刀，咬食力強，可以輕易地撕碎任何兇猛的獵物。

作為一條愛幹淨的鲛，藍鲛喜歡慵懶地躺在巨型貝殼床上，用魚刺在尖牙縫裏細致地挑着，清理食物殘渣。

剛剛那條魚味道不錯，雖然是沒見過的品種，但肉質雪白，口感嫩滑，除了皮厚了點，體形小了點，數量少了點，就沒其它缺點了。

要是再獵到一條就更好了。

今天是他從長眠中醒來的第三天，和前兩天一樣，除了打獵填飽肚子，就是在海裏到處搜尋一起長眠的同伴。

然而，翻遍附近海域，一無所獲，他有些氣餒。

藍鲛出生在二十一世紀，和族人一起生活在人類探索不到的深海區，曾經用分化出的兩條腿上過岸，借長輩在人類世界積累的關系，得到一個合法身份，受過人類的高等教育。

大學畢業後，他正猶豫着留人類世界還是回海裏，全球突然爆發可怕的大災難，仿佛世界末日降臨，鲛人王緊急招所有族人，回深海躲避災難。

藍鲛第一次面對大災難，有些驚慌失措，族裏的長輩一臉淡定，有條不紊地做着避災工作。

鲛人是一種古老而神秘的種族。

據說，自海洋生物向陸地發展時，鲛人便存在了。不過，遠古鲛人和現代鲛人從外表上看不出是一個物種，随着漫長歲月的不斷進化，鲛人越來越趨于完美。

他們擁有美麗的外表，超長的壽命，卓越的戰鬥力，以及科學無法解釋的超能力，唯一的缺點是，生育能力退化，族群數量驟減。

藍鲛一百歲，是族裏最年輕的鲛人。

他的父母在五百年前因意外逝世了，留下一顆小小的蛋，交給族人孵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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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怎麽回事，他被孵了一年，毫無動靜，族人以為他成了一顆死蛋，遺憾地把他放進貝殼裏保存。而後過了數百年，他破殼了，自己從貝殼裏鑽出來，小小一條，巴掌大小，懵懂地在海裏游來游去，差點成為其它深海魚的口糧。族人發現他，着實被吓得不輕，緊張地保護，直到他成年。

鲛人三十歲成年，根據自己的喜好選擇性別。

藍鲛崇拜鲛人王，自然而然地分化成雄性。

鲛人王對他很好，給他起真名，手把手地教他各種厲害的本事。

藍鲛的真名叫曒[jiǎo] ，在鲛人的語言中，曒喻為未來和希望，所以藍鲛又名藍曒。

鲛人的真名具有契約性，不能輕易被其它生物知道，尤其是人類，一旦鲛人交出真名，即與人類定契。

數千年前，一些鲛人受人類蠱惑，傻傻地交出真名，最後落得凄慘的下場。

鲛人一身是寶。

不管雌性還是雄性，都擁有完美無瑕的容貌，深受人類喜愛。

鲛人的眼淚可化為珍珠，泣血淚更是無價之寶。

鲛人的鲛绡是上好的織品，輕薄細膩，入水不濡，制成衣服穿在身上，既美觀又高貴，在人類市場供不應求。

除了這些，人類還喜歡收藏鲛人的眼睛、鱗片、頭發、指甲、油脂等。

被迫害得多了，鲛人終于學聰明了，開始學習人類語言、文化知識、風情民俗，分化出兩條腿僞裝成人類深入內陸，更好的學會如何保護自己，漸漸地，鲛人淡出人類世界，到了崇尚科學的時代，完全成了傳說中的生物。

災難降臨，全世界的鲛人都聚在深海。

藍鲛仔細數了數，整個族群加起來總共不過萬條，而且除了他年齡都在五百歲以上。

長輩們壽命長，一生中經歷過數次災難，經驗豐富，他們教藍鲛采集深海裏最堅固的大貝殼，用火山泥塗抹，再尋找到一種紫色的結晶物，給貝殼點綴加固。

藍鲛從深海裏找到鲛人最喜歡的巨型貝殼——砗磲，直徑長達兩米，壽命至少兩百年以上，津津有味地吃掉裏面的軟體，處理幹淨，鋪上最柔軟的鲛绡，做成一張舒适的床。

按照長輩教導的方法，反複塗抹火山泥，粘上紫晶，貝殼變得晶晶亮亮，扛回族人居住的宮殿。

鲛人王讓他把貝殼放在宮殿的最深處，其他族人的貝殼在外，呈保護狀态。

藍鲛爬進貝殼裏，調整生理機能，進入長眠狀态。

這一睡，睡了許久。

藍鲛不知自己睡了多少年，等他從長眠中蘇醒過來，發現自己不在鲛人宮殿裏了，貝殼半埋在海底淤泥，上面長滿了海草。

他艱難地推開貝殼蓋爬了出來，一臉蒙逼地面對陌生的海域。

等完全清醒，他張嘴發出潛音，呼喚族人。

喚了許久，族人沒來，倒吸引了許多奇形怪狀的魚。

它們兇狠地朝他沖來，企圖捕獵，藍鲛剛睡醒，肚子正餓着，彈出尖銳如刀的利甲，大開殺戒。

那些魚捕獵不成反被獵，吓得四處逃竄。

藍鲛逮住一條最肥美的魚，開膛破肚，挑出最鮮嫩的肉，細嚼慢咽。

等填飽肚子，周圍已經沒有魚敢接近他了，全都聰明的繞道游。

藍鲛從泥裏拖出貝殼，仔仔細細地清洗幹淨，找到一片深海珊瑚，安家落戶。

他不知道自己從沉睡到蘇醒過去多少年了，按長輩的說法，鲛人長眠一次約為百年。

百年，滄海桑田。

海底宮殿消失，貝殼被海流沖散，也是有可能的。

但是，整片海域不見族人，連潛音都失效了，這沖得有點遠啊！

藍鲛剔完牙，從沉思中回神，伸了個懶腰，準備繼續幹活。

無論如何，他都要找到族人。

出了貝殼，整理好鲛绡，合上蓋子，藍鲛長尾一甩，瞬間游出去十餘米。

他打算去海面看看。

這三天一直在海底搜索，還沒出水面呢！

深海幽暗，除了一些發光的魚，沒有一絲亮光，随着藍鲛往上游，逐漸明亮。

碧波裏，人首魚尾的鲛人輕輕地甩着藍色的長尾，扇形的尾鳍似輕紗般飄逸，層層排列的鱗片閃閃發亮，到腰間變得小而細密直至完全消失，腰以上是雪白如凝脂般的肌膚，曲線優美，肌理分明，一頭淡藍色微微曲卷的長發，蕩在海水裏如雲如霧。

藍鲛微微仰頭，天然雕琢的五官精致絕倫，深藍色的眼睛如寶石般璀璨，挺秀的鼻子，粉嫩的唇，十七八歲的容貌，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間，既清純又性感，他的耳朵是耳鳍，根部布滿細小的鱗片，鳍廓漸長，輕輕晃動，美如畫。

在海裏，鲛人用鰓呼吸。

鰓在耳後，藏在發下，張開時像一條細線，合閉時不見痕跡。

随着藍鲛往海面上游，遇到的魚越來越多，有大有小，它們都對這個突然闖入領域的入侵者采取圍攻态度，藍鲛一臉淡定，嘴巴一張，發出超聲波，一大片小魚瞬間成了屍體，而遇上體形比他大的魚，利爪一彈，尾巴一擺，如箭般地沖過去，幾個來回，大魚被撕成碎片，血染海洋。

他的戰鬥力太強了，以至于遠遠觀望的魚都慢慢地後退，遠離這個兇神惡煞。

大自然一向遵循弱肉強食的法則。

鲛人是海洋的王者，即使只有一百歲，藍鲛也能稱霸這片海域。

沒了阻礙，他游得更肆意了。

距離海面還有二十米時，他倏地停下上游的動作。

海面有船！

龐大的陰影，目測百米長，是一艘巨型船。

藍鲛現在是鲛人形态，在沒有摸清狀況前，靠近人類，會變得不幸。

他猶豫地往下沉去。

人類科技發達，像這種巨型船都裝有雷達，萬一被探測到，後果不堪設想。

一條數十米長的變異巨鯨游過，藍鲛眨了眨眼，趁機靠近，貼在它的腹下游着。巨鯨對他的行為表示費解，但感覺不到他的惡意，便随他去了。

有了巨鯨的掩護，藍鲛無聲無息地離開巨船範圍。

正當一鯨一鲛游出去十幾米遠時，海面突然炸開了般，轟隆隆，海水被攪動，形成旋渦，附近的魚類都被卷了進去，死傷無數。

藍鲛當機立斷，往前一竄，離開旋渦範圍，巨鯨驚慌失措，體形過大，慢了一拍，被旋渦拖了過去，旋渦像絞肉機，那麽大一條鯨魚，竟被絞成了碎肉。

藍鲛微微驚訝。

只有人類的高能武器，才會造成這樣可怕的後果。

幸虧他游得快，但凡慢一點，便會死無葬身之地。

他擡頭，透過海水，發現那艘巨船搖擺得厲害，似乎有傾斜的趨勢。顯而易見，它遭遇了熱武器的攻擊。

海面上暴發了戰争。

藍鲛表情凝重。

睡了一覺，醒來後，世界是不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地球，還和平嗎？

旋渦慢慢消失，海底又恢複了平靜。

“噗通——”

随着重物墜落，一團淡藍色的“物體”掉進海裏。

藍鲛定睛一看，發現那竟是一條“鲛人”！

他精神一振，不顧危險，毅然朝那條“鲛人”游去。

很快，他接近“鲛人”，伸手摟住對方，迅速地往深海帶去，直到不見船底陰影，才慢慢停下。

長籲口氣，他這才有時間查看同族的狀況。

一看，他愣了。

這是一條“殘疾鲛”？

正常鲛人的尾巴加上尾鳍接近兩米，這個同族卻只有一米多點，正常鲛人擁有漂亮的耳鳍，這條鲛人的耳朵只有一點蹼膜，又小又醜，他魚尾上的鱗片暗淡無光，許些脫落，像一條被刮了鱗的死魚。

藍鲛一驚，立即探他的頸動脈，摸他耳廓後的鰓，半晌，他眼裏流露出哀傷的神色。

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