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004秒
顧壓星拍拍袖子上的浮塵,單手插兜,微微歪着頭看向褚越:“下盤不穩,渾身輕浮;腕上沒勁,收臂太慢。小越,你就是這麽教他們的?”
褚越低着腦袋,暗暗咬着自己的腮幫子。
顧壓星伸手輕輕拍他的腦袋,笑道:“這就委屈上了?你多大了?”
褚越更委屈了。星哥怎麽能在這麽多人面前拍他的腦袋!他又不是小孩子了,就因為星哥老把他當小孩兒看,安保隊的其他成員都不管他叫哥,一個個“以下犯上”,整天一口一個“小越”地叫他。
有安保隊的隊員看見褚越這小孩兒般的委屈樣,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顧壓星臉上的笑一下子收了,換上嚴肅的臉,目光在人群中鎖定在人群中笑的那個。
“你,也出來。”
星哥在安保隊有着絕對的不怒自威的地位,那笑的人乖乖地上前幾步來。
“你叫什麽?”
“星哥,我關虎。”
“在笑什麽?”
“笑…笑小越…”
“小越?”顧壓星嘴角抽搐了幾下,看向褚越,“你混得這麽差?活到二十歲了,別人還不管你叫哥?”
關虎緊急補救:“星哥,這小越哥,我們叫哥的。”
褚越擡起頭,嘆了聲氣,低聲:“星哥……”
星哥,給我點面子吧。
Advertisement
顧壓星看看關虎,看看褚越,又看看人群,亮聲道:“41號區的規矩,誰強,誰能護着全區安危,誰就是老大,就是哥,都沒忘記吧?”
衆人異口同聲:“沒忘!”
顧壓星:“喊他什麽?”
“越哥!”
褚越感覺自己臉快要燒起來。
他正在想,自己怎麽這麽沒用,還要星哥幫忙立威。
但他不知道的是,幾年前,東梁也是這麽幫顧壓星立威的。
年少管事的弊端就在此,盡管本領在身,但總有人不服被比自己年紀小的小子管着。
按東梁的理論,要管着一群漢子,首先先要立足了威信,把腳跟站穩了。只要身上有真功夫,再不服的人慢慢也會乖乖認服的。顧壓星剛管事的時候,因為不服而鬧着要退出安保隊的人可不在少數,但不到一年時間,鎮服了幾次區內騷亂和區際矛盾的顧壓星就成了全區人的大哥。
有人說,褚越沒有顧壓星當年的乖張恣意,身上少了幾分戾氣,多了幾分敏感多愁,将來這老大當不長久。顧壓星卻是力排衆議,堅稱褚越能成大器。
顧壓星又拍拍褚越的肩膀,揚了揚下巴道:“越哥,接着訓練吧。”
他的一聲“越哥”,令場上的每一個人都微微震驚。這是顧壓星第一次這麽喊褚越,不僅是給足了年紀輕輕的褚越面子,更是相當于在衆人面前承認了他的下一個接班人會是褚越無疑。
有人面面相觑,有人深吸冷氣,有人面露喜色。
褚越調整了幾次呼吸,讓被顧壓星揪出來的兩個人先歸隊,随即又喊起了訓練的口號。
顧壓星則走到人群裏,看着有動作不對的,一個個上手去教。
褚越心裏默默記下顧壓星說話的口吻和指導的方式。
等這一輪的訓練結束,隊員們解散休息的時候,褚越跟到了顧壓星背後。
“星哥,你下一回來的時候,他們肯定會讓你滿意。”小孩兒跟星哥保證。
星哥對小孩兒語重心長:“不是他們讓我滿意,是你要讓我滿意。”
小孩兒秒懂,點頭:“一定。”
“小越,以後要記着了,做事別總是太溫和,該硬氣的時候必須要硬氣,否則怎麽能讓別人信你能扛事呢?”
“嗯。星哥,我明白的。”
顧壓星又伸手想摸他的頭,但在碰到他頭發的前一刻又縮了回來。以後不能當衆摸他腦袋了。他心裏提醒自己。
“其實今天倒稱不上不滿意,這批人是上一輪新加進來的吧?這麽點時間,練成這樣蠻不錯了。剛剛我也看了一遍,沒一個偷偷種過芯片的,你做的還不錯。”
“啊?”褚越一愣,“謝謝星哥。”
“行了,講講我不在的這幾天,區裏的事情吧。”
“喔,好。”
褚越開始有條不紊地跟顧壓星彙報:
“這段時間,區裏死的人一共六十二個,我每個都察過,因為‘糯米丸子’死的人是十九個。十九個裏頭,只有九個是以前就種着的,剩下十個都是種的新款芯片。大多還是餓死的。
糾察隊來過五次,因為沒查到笑女,還給區裏發了塊‘文明區域’的錦旗,我叫人燒了。有一回來的時候在洪冷那兒查到了芯片殼子,被洪冷塞了兩把小米糊弄走了。
十天前從域城新搬來一對夫妻,兩個以前都是娃娃爺,男的斯斯文文的,女的大着個肚子,三大箱子行李。我叫人去問過,這兩個都是教書的,學校裁□□把兩個都裁了,家裏那點存款用完之後也找不到新活,城裏過不下去了,就到咱們這兒了。”
“程成呢?”
“小成哥前幾天去滬城了,還沒回來。”
“別人管程成叫小成哥,你也這麽叫他?”
褚越坦蕩地說:“他走之前我們打過一回,我沒打贏。”
“喲?”顧壓星笑了,“敢跟程成打架?你膽子大。就程成那不共戴天斷子絕孫掏心撓肝的打法,今天能看見你好端端站着也不容易。”
褚越低低附和:“小成哥打架确實猛。”
“沒傷着骨頭吧?”
“沒。”
其實傷着了,但褚越傷好得快,恢複得差不多了,就不跟星哥報備了。
顧壓星放下心來,囑咐道:“程成是嚣張起來了,但他心腸不壞,你沒事別跟他對着幹。”
“嗯,知道了。”
顧壓星往天上看,星月已現。
他拆了一包兜裏裝着的壓縮餅幹,掰一半給褚越,另一半扔進自己嘴裏。
褚越吃得比他斯文不少。
顧壓星嘴邊沾着的碎屑被一手抹去,從臉上落到地上。“入夜了,帶着人好好巡邏,我去看看那新來的小夫妻。”
交代完,他在褚越的目送中離開。
褚越告訴他的地址在區的邊緣,顧壓星懶得走路上門,于是騎上了自己的摩托,一路中速到了新來的小夫妻的新家門口。
管你是不是從城裏搬來的,管你是城佬還是娃娃爺,反正踏進41區,一律就成了粗子,一律得住在風一大就擔心會被吹走的鋼棚裏頭。
小兩口運道不錯,初來乍到,就能兩人單獨住一間小鋼棚。雖然這是間剛死了人的屋子,但已經算條件不差了。桌子椅子櫃子雖然統統發黴,但好歹還能勉強住下。
這間鋼棚沒門,小夫妻在門口挂着一塊布,以示“非請勿入”。
顧壓星站到了布頭邊,用最禮貌的力氣彎曲手指叩了叩鋼棚,發出“噔噔”的沉響。
一會兒,一個戴着眼鏡的男人出現在門口,問眼前來客:“您是?”
“顧壓星。”
男人大吃一驚,結結巴巴地問:“您…您是…星哥?”
到了41號區,沒人不知道星哥的大名。早有人告訴他們夫妻41號區的頭號人物就是他。雖然也有人告訴過他們,除了顧壓星之外,還有個小成哥勢頭也如日中天,但夫妻兩個不會蠢到不好好招待鼎鼎大名的星哥。
顧壓星不說話,默認。
于是男人匆忙地叫來大肚子的妻子,夫妻倆一起把顧壓星迎進屋。
顧壓星這趟過來,雖然沒做什麽準備,但能當見面禮拿出來的東西也不是沒有。
當他拿給小夫妻一小袋麥粉的時候,很明顯,兩人都快要哭了。
從前在域城謀生時習以為常的吃食,到了這裏就像是饕餮盛宴。
男人對顧壓星連連道謝,顧壓星懶得跟他們寒暄,随口問了幾句基本情況後就說出來意:“先生,你是從域城來的,行李裏該有幾件像樣的衣服吧?”
無論是西裝還是常服,只要看起來不像是粗子會穿的,都是顧壓星口中的“像樣的衣服”。
男人反應老半天:“啊啊,有的。”
“在41號區,像樣的衣服沒什麽用場吧?”
“啊啊,是的。”
男人的妻子,那位懷着孕的女士倒是機靈地說:“星哥,我們帶來的行李裏是有蠻多不合時宜的衣服,星哥覺得怎麽處理合适?”
“談不上處理,你們若覺得不合時宜,便拿給我,我要派點用場。可以嗎?”
男人女人異常默契:“可以可以。”
于是顧壓星婉拒了女士的幾條連衣裙和孕婦裙,帶着男人拿來的西裝西褲和幾件襯衫跨上了摩托車。
今天夠忙了,該回家了。
夏日的炎熱已然讓奔波一天的他出了一身的汗,他應該慶幸自己的地位讓他住在整個區硬件設施最好的房子裏,享受着為數不多的自來水水龍頭和電力供應。盡管房子依然很小,可一旦對比起普通人住的鋼棚,他已經夠滿足了。
打開門掉了一半的衣櫃,他把今天拿來的西裝挂了進去。
衣櫃的畫風及其詭異。
裏頭的衣服,一半是陳舊感十足的汗衫、破了又補的夾克或者棉服,另一半是嶄新的筆挺的光鮮亮麗不該出現在這裏的正裝。
深夜,很深的夜。
褚越帶着的安保隊在區裏巡邏,手電筒的光有時透過窗子,照在內牆上。
顧壓星看着光。
明天該做什麽?他并沒有一個完整的計劃。
生活在安置區,沒有人會對未來有清晰的規劃。
世界每天都在變,社會的規則也日新月異,唯一不變的就是粗子們永遠是窮困潦倒的粗子們。
即使是粗子們的翹楚顧壓星,在睡前也難免唉聲嘆氣一陣。
死亡在這裏如影随形,但除了死亡之外,日子似乎失去了盼頭。
--------------------
作者有話要說:
唔,說一件衆所周知的事:角色三觀不代表作者三觀,文章思想不代表作者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