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024秒

顧壓星回以一笑,暫且不聊什麽死不死救不救的事兒,提醒清夢:“坐穩了。”

清夢“啊”了一聲,不等她理解什麽叫做“坐穩了”,顧壓星猛地摁響了喇叭,一腳油門下去,方向盤微微一側,從側面的車道超越了前面那輛開得磨磨叽叽的小車。

突然襲擊的推背感使頭一回坐車的清夢吓了一跳,她從窗口回過頭看剛剛被超越的那輛車,又轉頭看顧壓星,問他:“剛…剛才那一下是怎麽了?”

“沒什麽,加了個速。”

“哦,這樣就叫做超車嗎?”

“嗯,你怎麽知道‘超車’這個詞的?”

清夢回憶:“電視上經常說‘努力奮鬥,實現彎道超車’什麽的話呀,問我老是偷偷跑出院子去廣場看電視。”

“好看嗎?”

“嗯?”

“電視好看嗎?”

“好看!”

顧壓星當然知道清夢所說的電視不過是電子屏幕上循環播放的政治宣傳片罷了。為了宣傳一些“正能量”,城裏人倒是舍得花錢在一些大的安置區裏裝電子屏幕。

清夢問他:“你沒看過嗎?”

“什麽?”

“宣傳片呀?講見義勇為的、講樂于奉獻的、講努力奮鬥的,可多種類了。”

顧壓星咋了咋舌,反問她:“宣傳片是不是告訴你,一個人暈倒了,是會被救她的人送到醫院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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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

“那如果我告訴你,我沒錢送你去醫院,我現在是去把你賣掉,你還信那些宣傳片嗎?”

“沒錢去醫院?……賣掉?啊?你要把我賣掉?賣去哪裏?我又不值錢!你別把我賣掉!我…我要回去,我要回去!你快把你的車停下來,我要回去!”

一開始,清夢的情緒還頗為冷靜,但她越說越激動,最後幾個字幾乎是被她喊出來的。

車內頓時變得嘈雜了。

清夢甚至大膽地摳着車門上每一個看起來像門把手的東西,試圖自己打開車門跳下去。先不論此地距離01號區已經有有些路程,但是車門上的鎖和綁着她的安全帶就已經斬斷了她的希望。

顧壓星沒想到這小姑娘情緒變化能這麽快,輕聲提醒她“別亂動”無果,只得重重地又摁響喇叭。

“哔”一聲,讓小姑娘安分了下來。

“說了別亂動,公路上頭,你跳下去就是個死。舍得死,不舍得被賣掉啊?”

清夢怔怔地看着顧壓星,問:“你要把我賣到哪裏去?”

以前在院子裏的時候,吱吱姐常年用“再不聽話就把你賣到城裏,給人配陰婚去”作為威懾,恐吓那些吵着要離開院子的姐姐們。

清夢也問過吱吱姐什麽叫做“配陰婚”,吱吱姐說,就是城裏人給死掉的兒子買女粗子做老婆,把女的弄死,埋到他們兒子的墳裏頭,和他們兒子躺在一起,讓他們兒子在地下有個女人。

想起這個,清夢就毛骨悚然。

顧壓星看見她的兩眼汪汪,決定還是別再吓她,跟她實話實說:“你現在也無家可歸了,我有個朋友有個小工廠,在環都域的鄉下,我把你送到那裏去打工,行嗎?”

清夢問:“環都域在哪?”

完美地錯過重點,顧壓星扶額:“我們過幾天就到環都域了。環都域就在我們江北域的北邊,鄰着的。”

“哦哦。那我不能回01號區了麽?”

“你回01號區幹什麽?”

“01號區是我家啊。”

顧壓星突然覺得自己把她帶出來真的是多管閑事了。

他耐着性子告訴清夢:“你家被糾察隊抄了,管你的吱吱姐跑了,你回家只能餓死。”

尤其是她這麽蠢笨的性子,被餓死還算好的。要是運氣不好,說不準還被人殺了炖肉吃。

一些治安不好的安置區,吃人肉的人比比皆是。

随後良久,顧壓星都沒有再聽到清夢的任何動靜。他側轉頭去看副駕駛座上的小姑娘,發覺她正垂着頭抱着臉哭。

肩膀一抖一抖地,髒兮兮的衣服被濺上了濕答答的淚水。就像是一只落了水卻因饑餓而無力掙紮的小貓,正在向生命的最後抗衡而妥協。不知她是否接受了自己的家已經破散的事實。

也是,從小長在笑女院子裏,不知道外頭的兇險,驟然離開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換做是誰都會接受不了。哭也很正常。

美人垂淚,尤其耐看,他不厚道地多看了她幾眼,才告訴她:“座位前面有一個小櫃子,你拉一下那個拉手,看看櫃子裏的東西。”

清夢揉了揉眼睛,紅腫脆弱的眼眶和濕潤的眼瞳似乎被蒙上了一層薄霧,她看不清眼前哪裏有個小櫃子,伸手摸了摸,都沒摸到顧壓星說的拉手。

尾音發顫,她問:“在哪兒?”

顧壓星只好分心,伸出右手跨過中控臺去幫她拉開那個櫃門。

小櫃子的“小”字名副其實,裏頭放不下多少東西,頂多放一些随車的文件。

清夢卻在裏頭驚喜地發現了一個熟悉的物件。

“啊!我的小豬!”

她的胖乎乎的小豬娃娃被泥塵沾染了半片,加上原本的灰髒感,早已與可愛相離甚遠。但清夢還是很喜歡它,就算它再髒,她也很喜歡它,大概這就是她與它的一些緣分,從第一眼見到它的時候開始就注定了,她會喜歡它一輩子的。

清夢眼神裏那驚喜又興奮的光芒擋也擋不住,她一把把小豬抱進懷裏。

真是個小孩,一個娃娃就能哄好。“把那個門關上。”顧壓星說。

清夢哪有心思管什麽門不門的,上下檢查着小豬的狀況,确保它沒有缺胳膊少腿。顧壓星于是又無奈地伸出長長的手臂,去夠那個櫃子的門,用力把它關緊。

确定了小豬完好無損之後,清夢才有空問一問:“‘你怎麽會有我的小豬的?”

“……”顧壓星一陣無語。這麽快就忘了她剛剛自己在哭什麽嗎?話題怎麽轉變得這麽快?

“謝謝你!”她說。

“別說謝了,你還沒回答我呢。”顧壓星順手又超了一輛開得慢慢悠悠的豪車,“我把你送到我朋友的工廠去打工,他那邊要一個接線員,吃喝肯定沒你以前院子裏好,但不會餓死,你去不去?”

“什麽是接線員?”

“就是接電話的人。”

“我不會接電話。”

“……”顧壓星沉默良久,又突然想到一件事,“你認識字嗎?”

清夢給他的答案是:不認識。

顧壓星早該想到的。

出身于安置區的人,真正像他一樣認識字的人沒多少。不過時他身邊最常接觸的那幾個人,東梁也好、褚越也好,甚至是程成都認得字,因而先入為主地産生了大家都認識字的錯覺。

再仔細想想,是啊,這小姑娘是笑女院子出來的笑女,能有什麽學認字的機會呢?

那把她送去工廠這件事,估計就得重新再考慮考慮了。

“星哥,我不會接電話,不認識字,是不是就不能去你說的地方了?”

“嗯。”

“那我要去哪裏?吱吱姐只跟我說,叫我離開01號區,她沒告訴我我該去哪裏。你能不能告訴我,我該去哪兒?”

顧壓星扭過頭來:“你想去哪兒?”

清夢看着他半側的面容,棱角分明,眉目剛毅,莫名其妙地給她一種可信任的感覺。她手緊緊地握着小豬的身體,認真道:“我想去找吱吱姐。”

“你知道你吱吱姐在哪兒?”

清夢卻搖搖頭。

“那你上哪裏去找她。”顧壓星很不屑地笑了。她真的是天真到家了。

清夢又低下頭思索起來,回憶着昨晚吱吱姐走之前跟她說的話。

她記得吱吱姐好像說過一個地方來着的。

昨晚,吱吱姐先告訴她會有糾察隊來01號區,又叫她趕緊收拾好東西離開。然後她問吱吱姐要去哪,吱吱姐說了一個地名。

是哪裏來着?

清夢記得,那是一個經常在電視上聽到的地名,應該是個很大的城市,叫什麽城嗎?

昨晚匆忙的交談被她又一遍從頭到尾地回憶,終于,她輕輕地說出了那個地名。

“燕城。”

清夢聲音很小,但很篤定。

顧壓星聽清了,但他有些不可置信:“你說什麽?”

清夢把聲音放大:“燕城。吱吱姐在燕城,她走之前告訴我的。”

嚯,燕城。

這倒真是巧了。

顧壓星放在方向盤的手摩挲了一下,深深地看了清夢一眼,又不動聲色地轉回去看前擋風玻璃後的路況。

自己的車道前頭遠遠地都望不到車,他便又轉過頭來看清夢一眼。

左手小臂上那塊顯示饑餓程度地顯色區域早已變成了深綠色,她的貌美對他而言的确受用。飽腹芯片是最誠實的,她的美被他看在眼裏,他的肚子就被它用虛假的飽腹感填滿。

趁着自己還沒對內心輕易下好的決定後悔,顧壓星告知清夢:“我這輛車就是開到燕城去的。”

我這輛車就是開到燕城去的,你也要去燕城,不妨……

但顧壓星沒把話講全。

清夢聞言,悄悄地放下了手中正在擺弄的小豬娃娃,将腦袋愣愣地轉了九十度,直直地看向開着車的顧壓星。

一向不怎麽機靈的小清夢,竟然猜到了顧壓星的言外之意。她小心翼翼地問:“你的意思是,能帶着我一起去嗎?”

顧壓星果然一下子就後悔了。

他與她無親無故,為什麽要讓自己的一路上多出這麽大的負擔?

把她帶上自己的車,他已經覺得自己是有些不可理喻的多此一舉了,怎麽還要帶着她去燕城!

她雖然無家可歸,但無家可歸的人多着去了,他顧壓星照顧得過來嗎?

但他的嘴巴動得比腦子快,話脫口而出:“對。”

對,我是要載你去燕城。

帶着你一塊兒。

大抵因為她秀色可餐,而他身側又太久沒有出現過一個好看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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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救命,我怎麽把小清夢寫得跟個傻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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