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027秒
顧壓星在車上匆匆留下一句“坐着別動”,就解開安全帶下車去了。
這種夜黑風高之時的碰瓷他不是沒遇見過,但前來碰瓷的人多半不是單單為了點醫藥費的錢。那些心思不正之徒常常團夥作案,蹲守在夜路邊上,一旦見到了看起來昂貴的車,便又會有一個人跳出來躺倒路上。沒有防備的車主以為遇上了碰瓷,下車跟人理論之時,那同夥們就會趁機搶車逃跑。他們有一套成熟的作案方法,甚至能夠破解很多車輛的物聯網系統,轉手就把車賣了,能掙很大一筆錢。
顧壓星聽說過,甚至幫人解決過許多起這樣的搶車事件,因此當自己在夜黑風高時遇上了這樣的事,他自然有了些許防備與怒氣。
一下車,就把車門落了鎖。
車前面躺着的那個人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但單從背面也能看出來這是個不怎麽修邊幅的成年男人。頭發半長,沾着一些布絮與土塊,身上的衣服褲子雖然完整,但也已經很舊了。左腳上穿着一只破了一小塊的皮鞋,右腳是光着的,連襪子都不見了。
僅僅看他的穿着,不難判斷出他是個粗子。但這人身上的一股酒味,卻不像是粗子該擁有的。
粗子之中,自然有傾家蕩産買酒喝、終日裏醉生夢死的酒鬼。為了酒,當然也會有冒大風險來路上躺着碰瓷的人。
但躺在地上的這個碰瓷佬,身上那種特殊的酒味卻讓顧壓星覺得十分名貴,不似粗子酒鬼們會喝的劣酒。即使劣酒也有着高價。
這種名貴,顧壓星曾經在城裏做事時似乎聞到過,卻沒機會嘗到過。
是娃娃爺們藏在自家酒窖裏從來不舍得拿出來喝上一杯的名貴,也是城佬們宴會上侍者小心翼翼端在盤子裏的名貴。只有最好的糧食釀出來的陳年酒,才有這種名貴氣息。
糧食已然是稀罕物,這種酒,便是更加稀罕了。
這樣的酒氣實在不該出現在這條通往89號區的破路上,不該出現在顧壓星的貨車前。
他回頭看了一眼貨車,也掃了一眼周圍,才試着蹲下來把躺着的碰瓷佬翻了個面。
這一翻面,剛剛聞到的酒氣更加濃烈。
他的眼皮十分沉重,撥開一點,眼神無光。
口鼻還有着混亂的呼吸,他每吐一口氣,顧壓星都覺得周邊的酒氣更稠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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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不是來碰瓷,竟是倒在這兒爛醉如泥的醉鬼。
只不過碰巧倒在了他的車前。
顧壓星翻了翻他的褲袋,想找找是否有他的什麽身份信息,但兩個褲袋摸下來,也只摸到了一張軟趴趴的小紙片。
打開它,紙片上只有用鉛筆寫的幾行字。
字跡飄逸而俊秀,不過因紙質太差,倒有了幾分模糊與蹭痕,竟令顧壓星有些惋惜。
[‘給我孤勇者的酒呵天’]
[‘給我狂狷者的偏狹呵地’]
[‘給我一把足夠殺死自己的刀呵’]
[‘讓我把性命握在手上’]
如果顧壓星的想法沒錯,這大概是一首詩。
盡管他并沒有看懂這首破破碎碎的詩到底寫了什麽,可這“碰瓷佬”身上藏詩的行為,已經讓他大吃一驚了。
這人到底是什麽身份,怎麽膽子竟有如此之大,竟敢把詩讓自己褲兜裏頭塞!但凡被查到,只要拿不出文藝創作許可證,那就是無證作詩,可是要以“變質”為由被判入獄的。
江北域這些年雖然因無證創作而抓的人并不多,可是他知道,作為無證創作重災區的首都,每年都要抓起一大批人。情節嚴重者甚至也有被斃的,真也算是血肉教訓了。
好大的膽子,喝得爛醉躺在路上,褲袋裏放了詩!
這樣有恃無恐的人若是個清醒的漢子,顧壓星一定會想要跟他交談交談,試探試探他的身份。但可惜他此時是個醉漢,連神志都還不清呢。
把他就留在路邊,萬一待會兒有車輛路過,估計他有被壓死的可能。
顧壓星站在這一動不動的“躺屍”邊上,思考該怎麽處理他。
清夢在車裏看着前面的顧壓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又是萬分好奇,在自己瞎琢磨瞎折騰之下,竟然也解開了安全帶。
學着剛才顧壓星開門的樣子,她也去摳門把手,發覺門竟然鎖住了,怎麽拉都拉不開。
無奈之下,只好乖乖地坐在座椅上。
車輛的大燈并沒有關,明晃晃的燈光照亮了車前面站着和躺着的兩個人。她目不轉睛地看着顧壓星又是給他翻身,又是翻他褲子,又是拿出了什麽東西。
她真的也很想下車去看看的。躺着的那個男人之前莫名其妙地在路上倒下,真是把她吓了一跳。他是怎麽了?病了,還是死了?如果是死了,怎麽會死了呢?如果是病了,那她應該去救救他啊。
即使不知道怎麽救,也應該下車去看一眼的。
剛才顧壓星匆匆下了車時,她就應該跟着下車的,也不會被鎖在這裏了。
顧壓星把小紙片又折好,原路塞進原先的口袋裏,佯裝自己沒有看見過它。
緊接着,他抓住了這人的兩只手臂,把人一路往貨車車廂的方向拖。
這人畢竟是個大男人,體重不算輕。一路拖着,地上被劃出了幾道泥土痕跡。越靠近貨車,車燈就越刺眼。顧壓星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等把人拖到車廂後頭的時候,他又摁了摁鑰匙,把鎖開了,拉開車廂後把車廂的小梯子放下來。
今天估計是有撿人的運道,早上撿一個,晚上撿一個。
人販子見了他,估計都得說一聲佩服。
他把人丢進車廂,關好廂門時,自己也在心裏笑自己。
回到駕駛室,清夢很驚奇地問:“那個人怎麽了?你把他怎麽了?”
“他喝醉了,我怕他躺在這裏被壓死,把他放到車廂裏去了。”
“你認識他啊?”
“不認識。”
“啊?不認識的人,那你怎麽把他放到車廂裏去了?”
“我跟你之前認識麽?你不照樣到了我的車廂裏來了麽?”
“喔。”清夢撓撓自己的腦袋,“你把他放在車廂裏,然後呢?他是誰啊?他是哪裏人啊?他要跟我們一起去燕城嗎?”
顧壓星深深地看了清夢一眼。
清夢頓時住了嘴,因為她就算再不懂事,也能明白顧壓星這一眼之中的無語之意。
“他喝醉了,現在在昏睡。你的問題等他醒了才能問他。現在我們是去89號區休息一晚上,所以我才把他放到車廂裏,免得他被過路的車壓死。”
“喔。那我們什麽時候能到89號區。”
“馬上。”
“喔。那我能不能去看看這個人?”
“你要去看?現在?”
“對。你接着開車,我就去後面的車廂裏看看。等到了89號區,你停了車我再出來。反正馬上就快到了嘛。”
顧壓星于是再度下車,清夢也終于遂了下車的願。
他手把手地教清夢怎麽拉開車廂的門,怎麽放下車廂邊的小梯子。
“你進去吧,有點冷,不過待會兒也就到了。”
反正裏面的人神智不清,讓沒有什麽見識的清夢見識見識世上各種各樣的人也挺好,他便心大地讓清夢進了車廂。
酒氣,對于清夢來說是陌生的。
只不過她不覺得這味道熏人,倒是在冷氣彌漫的車廂裏,因為醇厚的酒氣而感到了一絲暖意。
車廂裏躺着的人只穿了一只鞋,一只腳光着露在外頭,眼睛閉得死死的,嘴巴和鼻子竟然在一起呼吸。
清夢在車廂裏朝他挪近,步子邁得小心翼翼地,唯恐驚醒了沉睡之中的人。
直到挪到了他的身邊,她才慢悠悠地蹲下來,近距離地打量這個突然倒下了的怪人。
沒見過這樣的人呢,竟然倒在大路上!
這可要好好看看!
等貨車停穩了,顧壓星去把車廂裏的清夢帶出來,順便再把這個醉生夢死的酒鬼拖下車。
剛才在大路上,怕他躺一晚會被壓死。此時已經到了89號偏僻的一處廢棄停車場裏,周邊寂靜一片,他也沒有繼續待在冷冰冰的車廂裏的必要了。
顧壓星把他從車廂裏拖出來,放到一片平坦的地上。
“就這麽放着就行了?”
清夢問。
“對,放着就行了。”
顧壓星答。
“喔。”
車廂裏有顧壓星自己的行李,行李裏頭有吃的。天色已晚,深入89號區去找點食物并不現實,顧壓星便給自己和清夢都各拿了一包壓縮餅幹。
清夢從來沒吃到過這種東西,一口下去,硬邦邦的,并不合她胃口。
她有點想喝粥。
但也只是想罷了。她知道自己現在只是個搭車的人,星哥能好心帶她一起去燕城,還給她點吃的,已經算是對她相當不錯了,不要奢求太多為好。
但還是想喝粥,軟軟的粥,清清的粥。
想到了粥,就還想喝水。
剛想着要喝水,顧壓星就給了她一個大水壺。
“裏面是水,一天沒喝了吧,趕緊喝一些。明天到海陽城了再好好吃一點。”
“喔,謝謝!”清夢接過水壺。
很明顯,這個水壺原本是屬于顧壓星一個人的。他一個人出的門,自然想不到會遇上清夢這樣的變數。但清夢絲毫沒有在意顧壓星有沒有喝過它,畢竟食物珍貴,水也珍貴。能有水喝已經不容易,誰還去在意這點兒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