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從前海陽城裏頭是有乞丐的。乞丐,就是自己沒錢,沒本事賺錢,只好在街上求路人打發點錢的那種人。這種人身上總是髒髒臭臭的,城裏的城佬們和娃娃爺們都不喜歡他們,要城市管理處的人把他們都趕到安置區去。
乞丐沒錢,身上穿的都破破爛爛,整天髒兮兮的,一眼就能認出來。城市管理處就專門在路上找衣服髒兮兮,頭發亂蓬蓬的人,見到就認定他是乞丐,話也不多問一句,立馬便給他扔到安置區去。後來城裏的人怕被認作是安置區出來的乞丐,出門前都不敢不打扮,一定要穿件看得過眼的衣服。
我們如果不換衣服,就穿之前那身,估計在海陽城裏寸步難行。被城市管理處的人見着,就要被抓去89號區了。”
清夢低頭看自己身上的這條裙子。雖然裙子不算新,但它的配色和款式實在好看,穿在她身上絲毫沒有廉價感。她單獨走在海陽城的大路上,沒有一個路人會認為她是從安置區出來的人。
安置區出來的女人,從來都是面黃肌瘦,駝背含胸,年紀輕輕也許就已經走路蹒跚了。
年輕貌美的姑娘,怎麽會不是城裏人呢?
而再看顧壓星,他換上了一件黑色的短袖,将大塊的手臂肌肉隐藏其中。他生得高大,休閑的一身衣褲讓他看起來是個頂健康頂魁梧的漢子。站在清夢旁邊,更是妥妥的城中人。
“那我們這樣,應該不會被認成乞丐吧?”清夢問。
“不會。”顧壓星說。
顧壓星帶着清夢坐電梯下樓。
電梯位于立體停車場的邊緣,垂直式觀光電梯的廂身是透明的,站在電梯廂裏,可以透過透明的玻璃看見樓外的街道和車流。
清夢看着電梯裏的按鍵和顯示屏,問他:“這是什麽?”
“這些是按鈕,你要去哪層,就摁哪層。上面是顯示屏,數字是幾,就代表你到了哪層。”
“喔喔!”清夢伸手摸了摸按鈕,也擡眼去看顯示屏,“那現在那個顯示的數字就是‘4’嗎?”
她不問這麽一句,顧壓星簡直都要忘了她根本不認識字,哪怕是數字。
反正電梯裏只有他們二人,給她講講這些也不要緊。他把從按鈕上“1”到“6”的每個數字都教給她,她學得認真,在電梯下行的短短時間裏,已經差不多都記全了數字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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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數字還有另一種寫法,以後再教你。”顧壓星說。
電梯門開啓,顧壓星先出了電梯廂,清夢卻還站在原地遲遲不動。
他叫她:“怎麽不出來?”
清夢不說話,在電梯廂裏環視了一圈,用最後的幾秒時間再欣賞欣賞這好看又神奇的大玻璃籠子。
顧壓星對她的心思了然,單手插兜站在門口等她。為了防止電梯門因長時間而關閉,他還特地伸出一只手臂擋在電梯門處,讓它保持開啓的狀态。
等到清夢欣賞完,走出電梯,走出立體停車場,門口就有一個地鐵站。
顧壓星本想着帶清夢也坐一坐城市裏的地鐵,這畢竟也算是安置區不可設想的交通工具,但走到地鐵站口了,他又中途折了返。
從這裏到通行管理處的直線距離只有不到三公裏,雖然開車需要繞遠路,但步行過去,也就不到一個小時的腳程。清夢沒有進過城市,步行顯然比地鐵更能夠完全體會城市的風景。
即使雨還在下,而且不算小,他還是把自己和清夢帶到了地上的人行道上。
好在他在41號區給自己收拾行李的時候拿上了兩把傘,不然這樣的天氣,兩人一起撐一把傘肯定會淋濕的。
他的兩把傘都是黑色的,一把稍大,一把稍小。
風不曾停過,盡管力度比剛才小上不少,但至少不會把傘骨吹折吹飛了。
清夢耳後的碎發也被風吹起,她的胎記暴露在外。或許她自己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給它上的僞裝早已消失,也或許在這樣與過去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之中,她所要考慮的已全然不是自己身上的這點小瑕疵。
比起眼中的震撼,耳後的一塊紅色胎記顯得多麽微不足道。
顧壓星對于氣象毫無研究,他不明白臺風的形成原理、移動路線或是風力等級,但他就是有莫名的好運,帶着清夢走路的這段時間,風和雨都很識相得變得溫和起來。
在他們穿過了商業區、公園和中心大道之後,此前曾路過的通行管理處就在眼前了。
若是正常天氣,來通行管理處辦理通行證的人數會非常多。但想要在臺風天冒着風雨前往環都域的人數顯然比平日少了不止一星半點。
整個通行管理處裏坐滿了工作人員,但來□□的人卻幾乎只有工作人員數量的一半。
進門前,顧壓星交代清夢:“待會兒就在大廳裏坐着等我,我一個人去□□,辦好了我們一起出去。”
清夢問:“我不能跟你一塊兒去□□嗎?”
顧壓星問:“你想一塊兒?”
清夢點頭。
她雖然還不能完全理解通行證是什麽,也不知道□□是個什麽流程,但正是因為不知道,所以不想只是坐着等他。跟在他身邊,總能學到一些東西。
學到一些她從來沒接觸過的東西。
清夢也好奇過顧壓星的來歷。
他的見識和經歷遠超于她之上,不僅跟她,幾乎跟所有粗子們都有着天壤之別。但他的一些言辭與行為又是帶有如此濃厚的粗子味。
他說過他也是江北域的人,但她并不知道他就是來自江北域的哪裏。
江北域很大,大得無數人一輩子都走不出這裏。
她想,他會不會來自于江北域最最像城市的一個安置區。那個區裏生活的粗子,都會像城佬或者娃娃爺們一樣有見識、有學問。可她忘記了,自己生活的那個人人都沒見識沒學問的01號區,其實正是江北域那個最最大、最最“富足”的安置區。
顧壓星舔了舔後槽牙,最後答應她:“行,那你就跟着我一起去□□。跟在我後面就行,不要亂說話。”
清夢不是一個會亂說話的人,跟她相處幾日,顧壓星其實早就意識到了。她雖然年輕而有些活潑,但該收斂的時候絕不多說一句話。
當時琴風誤以為他們是兄妹倆的時候,說起他們的名字的事,清夢沒有出聲反駁,也不當面對他叫做“顧壓星”而非“星哥”的事産生驚詫,顧壓星便隐隐摸到了她的一些性格。
通行管理處的一層是辦事大廳,有辦理通行證的櫃臺,有處理通行糾紛的櫃臺,也有供排隊的人休息的座椅。比起室外烏雲滾滾下的灰暗天色,辦事大廳裏頭燈光明亮,地磚幹淨得反光。
櫃臺後面的工作人員們正襟危坐,因為制度規定,即使清閑,她們也不能随意地相互交談。
顧壓星帶着清夢一進門,就有一個站在門口工作人員迎上來問:“您要辦理什麽業務?”
對着衣着清爽的兩人,工作人員臉上的笑容有着恰到好處的甜美與溫柔。
清夢也回笑給她。
顧壓星說:“辦通行證。”
工作人員又問:“是私家車還是?”
“貨車。”
聽到“貨車”二字,工作人員臉上明媚的笑容瞬間消失了,那溫和的語氣也變得冷淡了起來,與剛剛仿佛是不同的兩個人。她說:“貨車通行證去右邊3號櫃臺辦理。”
顧壓星對這些人變臉的速度見怪不怪,她既然指了路,他一聲不吭地便往那邊走去。
清夢匆匆說了聲“謝謝”,然後小跑幾步,跟到顧壓星後面。
她對于那工作人員前後态度的大轉變是看得清清楚楚,在顧壓星背後輕聲問:“她怎麽突然變樣子了?”
“你要是說是來辦轎車通行證,她保準不會變。”顧壓星輕聲告訴她。
清夢“喔”了一聲,沒有再問下去。
顧壓星在櫃臺辦通行證,把貨車的運送許可證拿給櫃臺的工作人員,又在工作人員給的文件上簽了名。
無論顧壓星和工作人員說了什麽,清夢都只是一動不動地站在後面,默默地聽着。
她也在想,轎車和貨車為什麽會讓同一個人露出兩幅不同的樣子呢?
她沒有追問,因為她覺得自己仔細想想應該會弄明白。
把資料和文件都填寫好提交好,櫃臺的工作人員告訴顧壓星:“這兩天人少,你的通行證大概明天下午能辦出來。明天到這裏二樓來拿。”
顧壓星點頭道謝,喊了喊愣神的清夢:“好了,走吧。”
清夢從自己一個人的頭腦風暴中清醒過來,跟在顧壓星後面,把他的傘遞給他。
門外的雨在剛才□□件的時候也轉變了模樣。
夏日的雨總是這樣,時小時大,無法捉摸。在臺風天尤其,上一秒還風和日麗,說不準下一秒的天驟然會破了個窟窿。
兩人才剛一出門,就體會到了暴雨的恐怖。
即使打上了傘,碩大的雨點依然會從四面八方防無可防地打到人的身上。
頂着這樣的暴雨要走回立體停車場顯然并不可取,眼下能去的地方,除了剛出了門的辦事大廳,就是分布在城市中心大道兩側的商場了。
開車進海陽城的時候路過時,清夢看得眼睛都直了的那些高樓大廈,成為了他們暫時避雨的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