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037秒

臺風的風圈由南至北席卷而上,方才海陽城下的時強時弱的雨不過是大風圈到來前的小食,真正的狂風驟雨此時降臨在了江北域89號區的山腳。

山地遇雨,本就是有着大風險的。如注的暴雨一旦久積成澇,席卷了坡上的泥石沖刷下來,不止山腳的幾戶人家,整個89號區都要遭殃。

89號區臨山,但在琴風到來之前,住在山腳的人家幾乎人人經歷過幾回大的泥石流沖洗,如何預警、如何逃生都了解得輕輕楚楚。

琴風到來之後,這山腳的幾棟屋子,住的都是琴風帶來的人。

琴風終日飲酒,在區裏或是區外游蕩,鄰裏見他的次數不少,都能認得他。但那些跟着琴風一同搬來的人們卻是不怎麽露面的,沒人說得上來他們究竟是不出門還是不回家。只有少數見過那些人的粗子們說,那些跟着琴風的人各個都穿着黑衣,做派講究。

有人說,琴風是別的安置區的老大,被新勢力排擠出了區,帶着小弟躲到了89號區。

也有人隐隐猜測,這琴風肯定不是個普通的粗子。若只是一個粗子,跟随他的那些人不過是跟随大哥的小弟的話,哪用得着如此神秘。況且,不論琴風,單論那些黑衣人的氣度,沒有一個不是精神矍铄的。

倘若真是出身于安置區的,哪裏來這麽多好精神的大漢,跟着一個成天酗酒的琴風。

黑衣人們卻不知道周遭鄰居們對他們的議論。

今日暴雨反常,他們雖然知道有臺風将至,但他們、包括琴風在內,都來自于北方,哪裏體會過南方這說來就來的大臺風。

何況這次的臺風“利桑”被報導為十四年來所有登陸江北域的臺風中,等級最高,風力最兇,雨勢最大的一個。89號區沒有如41號區那樣的防備臺風的工事。驟雨傾盆之下,山體已然出現了滑坡的先兆。落石大塊大塊地滑下,預示着一場災難即将随着暴雨而到來。

這是安置區躲不過的禍事。有經驗的人,站在山腳下,看見漫天烏雲,早早地就逃生去了。

琴風把自己鎖在屋子裏,兩腿岔開大咧咧地坐在地下,絲毫不管窗外的風吹雨打,只愣愣地看着清夢留在他黑板上的那幅粉筆畫。

雖然畫得粗糙,但卻畫出了韻味。

只要看見這些粉筆的痕跡,他就會想起先前分別的那個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少女。

都說江北域水土宜人,能養出水潤有靈氣的美女。早前他是不信的,只覺得北方,無論是首都、環都域、燕城,甚至是在嶺北域都會有水靈靈的美人,可真見到了清夢,見到了如此合他胃口的美人,才知道傳言竟然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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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北域的美人,足夠他念念不忘好一陣子了。

門口風吹雨打,又時不時傳來重重的敲門聲,他一律不管,沉迷于自己腦中臆想的與美人共游于天地之間的畫面。

而在他這間小屋的對面,一間幾乎同樣大小的屋子中,搭建屋子的鐵板正被大風吹得前後晃蕩,咣呲作響。十餘個黑衣人集聚一堂,七嘴八舌地讨論着該如何應對這一場暴雨。

原本遇到暴雨,要離開這山腳,去到個安全的地界并不是難事。可今日的難就在于琴風不知怎麽了,非把自己鎖在屋子裏,任憑他們誰去叫都不肯出來。如果再不走,恐怕真有危險了。

黑衣人們越讨論越激烈,他們各個都是身強力壯的大漢,聲音洪亮,使得小小的屋子裏吵鬧不堪。但突然出現的一陣男童聲,卻頓時鎮住了他們。

“吵什麽吵,不就是下個雨麽。都給小爺閉嘴!淹不死你們的!”

這自稱小爺的人一開口,原本吵鬧的黑衣人們瞬時間閉上了嘴巴,紛紛看向他。

在衆多黑衣人中間擺着一張帶靠背的椅子,椅子上坐着一個大概十一二歲的男孩子,翹着二郎腿,屈肘撐着面頰,語氣吊兒郎當的,卻有鎮得住人的霸氣。

他一發話,黑衣人們都覺得心裏踏實了些。

有人問那男童:“小哥,這雨下個不停,掉了好幾塊石頭下來了。您再去叫叫二爺,我們去避一避吧。”

男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不疾不徐地說道:“二爺早上見到了個女人,魂不守舍的,我去叫有什麽用。況且昨晚二爺喝得爛醉,神志不清呢。”

黑衣人紛紛點頭。他們也正擔心這個。二爺不酗酒的時候,最是英明可敬,說話做事都讓他們欽佩,因而衆人才心甘情願地追随二爺琴風從北方到了這江北域。要知道,江北域雖然帶了個北字,卻地處于本國的東南方,距離衆人的家鄉有着千裏之遙。

但二爺唯二的毛病,一是好酒,二是多情。沒想到這驟雨突襲,果然是這兩個小毛病令二爺失了方寸,把自己鎖在山腳的鐵皮屋子裏頭了。

可那男童卻不似衆人心急如焚,他點了兩個人吩咐道:“二爺把老範派出去了,那就由你們兩個,動動你們的貴足把二爺那門踹開,把二爺帶出來。二爺今天腦子糊塗,要是不肯走,拿板子把他敲暈了扛着就行。”

被男童點到的那倆黑衣人面面相觑,不動一步。直到男童呵斥“還不快去!”,那兩人才跑出了屋。男童又點一人:“二爺最喜歡他那塊破板子,還有他床頭抽屜裏的紙條子,你拿個袋子去,要防水的,把那些板子條子都裝好。等二爺明天不發瘋了,要是沒看見這些東西,得氣死。”

“你們四個,去扛範爺屋子裏的東西。你們幾個,把我屋子裏的箱子都扛好。都把自己要帶的東西帶好之後,都往我們停車的地方走,那裏不怕落雨。二爺之前就跟我說,我們在89號區已經待夠了。風頭避夠了,該出門做事去了。”

男童雖然音色稚嫩,但他語氣铿锵,吐字納句中氣十足,也有着遠超乎他長相年齡的成熟之感。

而且這一屋子高大魁梧的黑衣男人們,在聽完他的吩咐之後沒有任何的反駁,當即就去做了。

破開鎖了的門,扛上琴風,帶上該帶的東西,這浩浩蕩蕩的一群人在暴風雨來臨之時走出了89號區,只為了去制造一場更大的風雨。

這一場暴雨,終于還是逐漸下到了比89號區更北一些的海陽城。

顧壓星正和清夢在化妝品櫃臺前晃蕩,顧壓星手裏提着一個裝衣服的袋子,而清夢則被櫃臺的櫃姐們塗了不少的試用化妝品。

清夢自小便接觸過各種用途的化妝用品,吱吱姐也補貼過她不少護膚品。但在她的印象裏頭,化妝品總是有着刺鼻的異味,抹在臉上總會引起瘙癢,運氣不好還要起幾天的紅疹。即使這樣,為了見客人時自己的美麗動人,她還是會堅持每天都上一些妝。

可這些櫃臺上的化妝品卻打開了清夢新世界的大門。

她頭一回知道,原來一些化妝品也可以香噴噴、潤溜溜的,塗在面頰上半點不适都沒有,反而有一種涼涼的舒爽感。售貨的姐姐們給她試的一款口紅更是好看極了,擦在嘴唇上薄薄的一層,既有明暗變化,又均勻自然,不似從前吱吱姐丢給她的那些,一抹便如吃了辣椒似的,滿嘴泛紅得顯得臃腫。

清夢原以為所有的化妝品都是自己原來用的那種質量,以為自己能用上那些,已然算是女人中的佼佼者了,畢竟院子裏有蠻多姐姐都沒機會用上稀有的化妝品。可這城裏的化妝品卻讓她大大地開了眼。

進入海陽城尚且未到一天,清夢的世界已經颠覆了數次。

沒親眼見過城市面貌的人,一定不會相信在安置區外的世界是這樣的光景。

盡管她經歷的都只是細枝末節的小事,可就單單從一支小小的口紅之中,她也可以窺見天壤的區別,體悟什麽叫做城裏人,而什麽又叫做粗子。

不知為何,清夢開始低落下來。原本因興奮而上揚的眉眼往下垂落,話也忽然少了下來。

售貨員們沒有察覺,只自顧自地講解着各種護膚品的用法和好處。清夢雖然聽進去了,但默默把腦袋低下,似是興趣頓失。

顧壓星想問她一句怎麽了,但一個路過櫃臺的顧客的聲音尖銳地刺入了衆人的耳朵。

“什麽?被淹了?”

那個尖銳的聲音來自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不聽他說話,還以為他該有一副粗沉穩重的嗓門,可沒想到他的聲音确實出奇的銳利。

“你在哪個路口?好,好,我馬上叫人去救你……”

中年男人眉頭緊簇,神色緊張,匆忙挂斷電話後,手忙腳亂地又撥通了另一通電話。

顧壓星留神聽了聽,他的第二通電話裏說,自己的老婆開車遇到了深水窪,車開進去就開不出來了,現在正被困在某某路口,亟待着人去救。這中年男人還對着電話那頭厲聲提醒,無論如何不計財力也要把他老婆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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