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040秒
顧壓星一把拉住她,聲音兇狠地罵道:“看着腳下!”
清夢一門心思只顧着往前沖,卻沒看見自己腳前水面下的地面已經塌陷。她這一步邁下去,可就要落入大洞之中了。
城市的地下空間利用率很高,地鐵、地下車庫、地下儲物室、下水管道,各種各樣的工事早已把這座城市的土壤挖得七零八碎。原本的水泥路下只有薄薄的一層土,暴雨沖刷,表層塌陷,便出現深坑巨洞,不知它的底在哪裏。
幸好有顧壓星這麽一拉,清夢才不至于在救人性命之前先弄丢自己的小命。
顧壓星聲音依然兇惡:“在這裏呆着別動,我去救他!”
清夢怔怔地看着顧壓星。這一塊地面塌陷所涉及的範圍不小,若要繞過去,一定會耽誤很多時間,便來不及救人了。她不知道他要怎麽做。
顧壓星是會游泳的。他這輩子大多數技能都是在安置區內學會的。東梁教給了他絕大多數的生存技能,教會了他如何在人獸不分的吃人世道裏謀得一席之地。而他自己掌握了41號區之後,也摸索出了如何識友辨敵。
但只有游泳,這個他向來沒有看在眼裏過的雞肋技能,是在他進入安置區之前掌握的。
城市裏的小孩要學會游泳實在太容易了。他們有水、有教練、有生命的保障,當然可以随心所欲地鍛煉好這個頗為奢侈的技能。顧壓星幼時是在城裏生長的,那時學會了。但進了41號區之後,便再也沒有機會找到一片能游泳的地方了。
安置區裏的水溝子臭氣熏天,早就沒有潺潺流水,只剩下腐爛的殘肢和棄擲的廢品。
江北域也不是沒有江河,但江河自有江河的作用,總不能讓幾個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粗子占了貨輪和游船航運的通道,也不能讓三天都沒喝過一口水的渴死鬼們把純潔的江水河水灌進他們肮髒的嘴巴裏了。
很多年沒有再試過的無用之技,竟然在重新拾起時,出了奇地順利。
顧壓星從塌陷的洞上躍起,他本就長手長腿,身材高大,在水面之上半生半熟地劃拉流水,再順着水流的帶動,很快便劃過了大洞,重新站回到被水淹沒的路面上。
距離那個孩子落入的水潭只剩下幾步之遙,他也不再考慮其他,大步子往前邁去。
清夢也不乖乖地真站在原地等着,既然人行道的路面坍塌了,她便冒着風險從車行道上繞路。
車行道比人行道原本就要矮上一截,一走到那兒,淹了她的水便更深一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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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車行道上飄着的雜物比起人行道只多不少,但清夢沒有其他的辦法穿過那個地洞了。眼瞧着只有幾步路就能救到一條性命,她不可能就停在這裏。
而正在她繞路的時候,顧壓星已經到了水潭邊。
那根被小孩兒曾緊緊抱着的消防栓此時已經完全被積水浸沒,而要不是站在潭邊,顧壓星根本察覺不到這個小小的潭子裏竟然能淹了個小男孩。
他憋足一口氣,蹲下伸手去試着夠他,但奈何水有浮力,肮髒的水又刺痛了他的眼睛,顧壓星嘗試了兩次,都沒能觸碰到完全失去意識了的男孩。
要是再夠不着,這已經斷氣了的小孩就徹底救不回來了。
他狠下心豁出去,生怕自己再被迫浮起來,索性連一口氣都不吸了,死命睜大了雙眼潛到水潭之中,往男孩的方向探出自己的長臂。
男孩雖然沉在水潭底,但他的兩條胳膊卻是浮起來的。顧壓星便要抓住他胳膊的時候,頭腦已經因為缺氧而感到窒息了。他的水性到底不算好,在水下憋不了多少的氣。渾身的力氣正在快速地喪失,僅存的理智告訴他,忍過這一陣就是兩條活命,熬不過就是兩具死屍。
該怎麽做,他的求生本能告訴了他。
雙手勒住男孩的腋窩,雙腿用力一蹬,他迅速地上浮。也許過了半秒,也許過了一個世紀,在恍惚迷離之中的顧壓星失去了時間觀念,只知道他的腦袋出水了。
大口的呼吸第一次成為了一種近乎于奢侈的享受,他每急促地吸進一口氣,就覺得自己離死亡遠了一步。而當腦袋真的冒在水面上時,他才有心志來後怕自己剛剛的莽撞與莫名的菩薩心腸。
清夢已經到了馬路中央,剛繞開那段塌陷的路。看到顧壓星手上高高托起的小孩,她懸着的心也松了下來。
風聲呼嘯,雨聲磅礴,她緊緊地望着顧壓星的方向,感覺顧壓星正在朝她喊什麽,但她卻難以聽清,只得回了一句含含糊糊的:“你說什麽?”
顧壓星手上托舉着小男孩,拔高聲音又喊一遍:“爬上你後面那輛車的車頂!”
顧壓星也往馬路中央走去。
他抱着小孩,能明顯地察覺他此刻依然沒有了呼吸。若要涉水走回商場再對小孩進行急救的話,那什麽都來不及了。閻王爺早已把他送到了往生殿,任是如何妙手都難以回春。
而當他看見清夢正處在道路中央的位置,并且身後正有一輛車頂平坦又較大的轎車時,主意也就自然而然地出現了。
他對着清夢高喊:“爬上你後面那輛車的車頂!”
清夢急急轉頭,看見了身後那輛寬寬大大的平頂車。她視線往上瞟,看了看那個足以站立十個人的車頂,又猶豫地扭頭看向顧壓星。
顧壓星始終把小孩高高托舉過水面,甚至托舉過頭頂,而他的每一個邁步又顯得既吃力又賣力。清夢也正在水中,她知道在這樣的水流沖擊下,想站穩都是實屬不易的,更何況是要逆水而來。
她不敢打擾顧壓星,便把想要問的那句“怎麽爬上去”吞進了腹中,不再遲疑,仔仔細細地觀察起這車輛來。
這車很大,因而車頂很高。
清夢在女人之中不算事嬌小玲珑的身材,但要能爬上一輛與自己身高差不離、車面又十分光滑的轎車,确實是很有些難度的。
駕駛座的車窗玻璃已經碎了,裏頭空無一人,大概是車主破窗逃生去了。
車內的中控臺頑強地顯示出一片亮光,只是顯示器的防水終究做得不夠到位,除了亮光之外,電子屏再也顯示不出其他什麽了。
車把手是內嵌式的,可以落腳,但落腳點太小。清夢覺得自己難以借它攀登,于是轉眼去看其他地方。
上下掃視一圈,看準了那扇碎了玻璃的車窗。
車窗的玻璃雖然碎了,但仍然有沒掉幹淨的殘渣長在窗縫裏。清夢把手放上去的時候,小玻璃碎屑便深深地刺進了她手心的血肉。
都怪它們落在了水裏,玻璃變得太不顯眼。
眼淚生理性地滑落下來,與漫天的雨一起構成了她臉上的色彩。她吃痛地驚呼,但風雨聲中,人的呼喊顯得萬分無力。
仿佛人此時此刻就是上天的玩物。上天降下風雨不過是他的消遣任性,而為此受苦受痛的人們到像是活該。慘叫不會被除了她自己以外的旁人聽到,也別奢望能傳到上天的耳朵裏去。
但清夢沒有就此收回手,既然已經被紮了,那就發揮這一紮的功效。
她借助手上撐窗臺而産生的勁道,加上水帶給她的浮力,重重地往上提起身子,側扭着身子讓一條腿同樣擱到窗臺上。
這個支力點的位置恰到好處,腿到位後,雖然姿态狼狽,但她固定好重心,再向上一探,雙手便夠到了車頂,牢牢地扒住。
緊接着又是一撐,身子便又起來了。靈活地往裏一擠,全身便擠上了車頂。
清夢長舒一口氣,才得閑看自己雙手的手心。
玻璃渣子都還嵌在手心內,因為沒□□,血也并不能流出來。
她來不及去拔出它們,只見着車下的顧壓星已經舉着孩子一步步走近。
她大喊:“先把他遞上來!”
顧壓星當然也是這麽想的。他将手裏舉着的男孩遞給清夢,清夢接過,當即把他放在車頂。
其實清夢的力氣并不大,平日裏要她抱起一個這般大小的男孩,實在是要費點勁兒的。
但今日,她想也沒想地從顧壓星手機抱過他,卻絲毫感覺不到重量。
她感受到的,是即将逝去的這條生命的輕盈。伸手都要抓不住的輕盈。
對顧壓星來說,爬上車頂并不困難。沒等清夢看清他的動作,他已經翻身上來了,蹲坐在小孩的邊上。
他問她:“該怎麽救?”
小孩已經暈厥了,沒有呼吸沒有心跳了。顧壓星知道,剛剛溺水的小孩在失去心跳的前幾分鐘還是可以救回來的,但他卻不知道該怎麽救。
剛剛下水撈人的時候,他只想着把他撈起來,也不管自己到底能不能給他救醒。此時已經到了不能忽略“怎麽救”的關頭,人撈起來了,放在暫時安全的地方了,但接下來該做什麽呢?
他問怎麽救,不止是在問清夢,也是在問自己。
現在該做什麽呢?
顧壓星蹲在小孩邊上,看見他稚嫩的面龐,眉間緊緊地蹙起。
他并不是沒有下水,也不是沒有豁出去撈他。恰恰相反,他在做了一切努力之後,卻忽略了一件事——自己根本不知該如何急救一個溺水的小孩!最後且最關鍵的一步,他無能為力。
他迷茫地看着這個男孩,無力感油然而生。
他能強烈地感知到活氣的流失,死氣的侵入。這種感受,他十分熟悉。但當這份感受以一種“明明就可以,可是……”的姿态出現時,因此而産生的暈眩與惡心便會被放大十倍。
直到他聽見清夢在一旁說:“ 當溺水者昏迷時,應清理其口腔異物……”
他猛地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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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有些不專業不合理的營救、急救技巧敬請大家見諒!